第13章 第十三章
关于背后骂人却被他当场抓包这一事,冷烟桃处理得很是体面,当即倒打一耙:“郎君走路怎么悄无声息的?吓了我一跳,哎哟,螺青,快些扶我去榻上歇歇,这心突突地跳,有些不舒服。”
螺青忍着笑将那捂着心口装娇弱的小娘子扶到屋里,煞有其事道:“娘子这身子可禁不住吓,奴婢去厨房借个灶头给您熬点黑芝麻核桃汤,喝点儿甜羹或许会舒服一些。”
冷烟桃顺势躺在那张花梨边座漆心贵妃榻上,还用帕子盖住脸,哼唧道:“好螺青,到头来还是你最知道心疼我。”
螺青看了一眼崔醑,硬是从那淡淡没什么变化的表情里读出了几分无奈。
她憋着笑出去了,还不忘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没有外人打扰,公子怎么狐媚娘子,她也不管了!
螺青摸了摸怀里的珠花,喜洋洋地抬脚往楼下厨房去了。
冷烟桃自然注意到了螺青关门的声音,可之后呢?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她实在不是个有耐心的性子,又等了一会儿,掀起盖在脸上的丝帕,那帕子是用轻薄如云雾的穿蝶罗做成的,上边儿绣着石榴纹,鲜妍丝帕从女郎华若桃李的脸庞上徐徐滑下时,就算是自幼生在宫闱之中的崔醑,也被眼前一副好颜色摄去一瞬心神。
冷烟桃并未注意到崔醑眼中一刹那的失神,她见崔醑还站在那儿,不由得皱起眉:“郎君,你怎么还不过来哄我?”
“哄你?”崔醑低低反问一句,先前被骂的可是他。
冷烟桃捂着心口,娇滴滴道:“连螺青都特意给你制造机会呢,担心她在场你抹不开脸面哄我,这样好的机会,你竟也不知道珍惜。哎哟,我这心口好像又开始疼了。”
崔醑见她那装怪模样,心里边儿竟也不觉得厌烦,只好心提醒她:“是你说我在先,你那不是心口疼,该是心虚才对。”
这人真是——
见冷烟桃气鼓鼓地又躺了回去,崔醑还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给自个儿倒了杯茶:“心口真的疼了?可要我帮你去寻那位张郎,说不准你见着他,哪哪儿都通畅了。”
噫,这屋子里怎么突然闻起来酸酸的?
冷烟桃乐出了声,弯了一双杏儿眼看向他:“郎君,你吃醋啦?”
吃醋?
崔醑面色冷淡:“我从不吃醋。”
难不成他都不曾吃过饺子?郎君先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哟……
怜心大起的冷烟桃这下浑身都是劲儿,一骨碌从榻上坐起身来,又去逗他:“郎君不必呷醋,我不要什么张郎,也不要大夫,我光是看见你就觉得心头暖融融的,舒服得很呢。”
这爱变脸的小娘子。
崔醑睨她一眼:“我是什么仙丹转世不成?”
冷烟桃有心哄一哄他,当下便牵住他的手捧在自己身前,深情款款道:“因为,爱能止痛。”
崔醑:……
他实在疑惑,生得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娘子,说起话来怎么比长安城里那些熟知风月的纨绔子弟还要……撩拨人心?
崔醑抽出手,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包点心:“吃点心吧。”别说话了。
先前见崔醑反应平平,冷烟桃还有些失望,但她从不怀疑是自己的情话招数出了问题,只觉可能郎君这样面皮薄的读书人不懂欣赏。
看见有点心,她杏儿眼又弯了起来,打开一瞧:“是酥琼叶?”
这酥琼叶是毫州城里的一道名小吃,听说排队得排很久才能买到一封呢。
冷烟桃感动道:“郎君,你出门去就是为了给我买点心吗?”
其实只是和杜知临碰头的地方在卖酥琼叶的点心铺子对面罢了。
崔醑想起她爱叫女使熬甜汤、冷泡水喝,那女使竟也纵着她,半分不晓得替主人家温养肠胃的道理,见杜知临随口介绍了那是毫州城里的一道名点心,崔醑想着,买些回去叫她过过嘴瘾,别再乱碰生冷之物也是好的。
于是他等着杜知临他们走了,自个儿排队半晌才买到。
崔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下意识避开杜知临他们去买点心,也不知道在看见小娘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时,心跳为何有些失衡。
他避开了视线,不去看那双比宫中宝库珍藏的明珠还要明亮动人的眼睛。
“快吃吧。”
他又未做亏心事,为何会像她故意装相一样,心里泛起咚咚的鼓声来,动静之大闹得他有些不舒服。
或许等回了东宫,得传太医给他瞧瞧。
崔醑下了决定,见冷烟桃吃得开心,下意识给她倒了半杯茶,朝着她的方向推了推。
得到小娘子一个灿烂的笑容作为回报后,在崔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唇角也往上轻轻翘了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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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烟桃又在毫州停留了两三日,与洪老师傅敲定了合作的事儿,签了契约,又叫郭叔亲自盯着送了一批桃子上溪山,得知第一批桃子酒要一月之后才能酿成,冷烟桃也不着急,一年之内要将戌山桃园的收益翻三番,除了这酒,她还得再想个门道出来。
阿耶总说烟桃皮薄味甜,是优势,亦是劣势,这样的软桃不好运往外地售卖,勉强运到临近的毫州和溆州,但在生意版图日益红火丰富起来的阿耶眼里,这点儿卖桃的收入不过微末。
冷烟桃及时收敛起有些低落的心绪,现在赚钱要紧,才没空去想那些伤春悲秋的事儿呢!
不知毫州这边的女郎们在香粉胭脂上又有什么偏好?
冷烟桃的行动力向来很强,她拍了拍正坐在榻另一边的崔醑:“郎君,我们出去逛逛吧。”
崔醑一侧头,就看见小娘子亮晶晶的眼睛。
先前徐培山一声不吭低调前往溪山,明面上是和老友叙旧,但他们安插在铁矿的探子发现了周边多了几双眼睛,崔醑便知道,徐培山早已察觉到沛陵吴氏的异常,这回过来,怕是也存了重操旧业的心思。
这位前谏议大夫,可是以言辞犀利、辩口利舌闻名朝堂的。
隋远旭野心勃勃,盘踞江、毫、溆三州多年,江南富庶之地滋养了他的野心和胃口,若要将对此间百姓的影响压制最小,不叫人心惶惶,少不得要从华南道调兵,再防着与隋远旭治下三州官员中交好的其他官员有借兵造反的可能。
就在冷烟桃忙着运桃酿酒的这两天,毫州小小地动荡了一番,两大氏族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一招‘二桃杀三士’,已经让毫州内乱,但要叫隋远旭拥兵造反,还缺了几分火候。
不知东宫无主的消息能否诱得老蛇出洞。
崔醑垂眉思索间,冷烟桃没得到回复,有些不满地拨了拨他用来束发的青玉簪:“你不想去?”
女郎的指甲轻敲玉簪,有一种珠玉坠盘的清脆鸣声。
崔醑抬眼看她,忽而问道:“你的桃子酒,要多久才能酿成?”
有些意外于他突然问起这个,但冷烟桃还是告诉他:“要一个月呢。”
崔醑嗯了一声,这下做事儿不利落也不行了,若是因为事乱扰了她的生意,只怕小娘子要气得哭。
冷烟桃只当他想和她共饮,又面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提出来,一双杏儿眼悄然弯了起来,笑眯眯道:“郎君今日陪我出去,待到酒成,我便和郎君共饮第一坛酒。”
崔醑心头轻嗤,他又不是酒鬼。
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崔醑声音沉了沉:“没有相熟的人陪着,不许饮酒。”
这话的语气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冷烟桃这时候一心想着出门,倒是没管那么多,只嘟囔道:“不是有你在身边吗?我又不是什么轻浮之人。”
有他在身边。
崔醑不愿承认自己被小娘子话里下意识将他归拢为自己人的那份信任取悦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书,理了理衣裳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不是说要出门?走吧。”
冷烟桃欢欢喜喜地带着人出门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方才还一片祥和安乐的毫州城能在转眼间变成人间炼狱。
地龙翻身了。
一时间妇孺老人的哭喊叫声尖利得像是轰轰春雷,只是这回带来的不再是蓬勃的生机,害怕与悲伤几乎化作实质的黑雾,罩在每一个人头上,叫人不得呼吸。
崔醑自幼习武,在听到地底传来的隐隐声响时就已经感觉到不妙,他想起太傅的教诲,言及地龙翻身时,最好去到空旷平坦、两侧建筑低矮的地方。
地龙来势汹汹,他来不及多想,只将还未反应过来的小娘子拉近了,紧贴在自己身前。
屋瓦掉落、砖墙摇晃,有不少人慌乱逃窜中被砖瓦乃至倒下的木柱砸到,一时间街道上灰尘弥漫、哭嚎震天。
冷烟桃头一回遭遇这样的事,在前几瞬的僵硬害怕中,她回过神来,看着那双紧紧拉着她的手。
她其实从未期盼过他能带着她逃离这场突如其来的困境。
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他们现在……没名没分,就算他只顾着自己逃命,冷烟桃也不会怪他的。
可是他的手,握得好紧,冷烟桃下意识也握住了他。
这场地动的阵仗不小,崔醑有心带着冷烟桃避到空旷处,但街上惶惶然奔命的人群和不断摇晃、倒塌的建筑物堵住前方的路,崔醑只好仔细留神周遭,顺便将怀里的人箍得更紧了些。
冷烟桃:……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啊。
好容易寻到了一处空旷些的平地,这儿已经聚集了不少瑟瑟发抖、一脸哭丧的百姓,冷烟桃感受着脚下大地隐隐传来的咆哮,又往崔醑的方向靠了靠。
崔醑低头瞟了她一眼:“害怕?”
“才没有!”
“那就好。”崔醑倒是没有和她拌嘴,见她脸上带出几分愁,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螺青她们机灵,应当不会出事。”
冷烟桃闷闷地嗯了一声,忽而抬头看他:“郎君,你叫什么来着?”
崔醑微微挑眉:“为什么这时候问我这个?”
冷烟桃怕呀!
她握紧了崔醑的手,深情道:“郎君,天有不测风云,若是郎君你哪日出了事儿,我却不知道你的姓名,那怎么给你造个威风大气的墓?不念着你的名字烧纸,那些香火就会被野鬼抢走,那可不行。”
崔醑不知道今日的地动竟会引发她这般思考,也实在意外,她问他名字的契机……竟然在这种时候。
“哎哟!”
冷烟桃摸着被拧痛的面颊,生气了:“你干嘛!”
崔醑冷笑着松开拧她脸颊肉的手:“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问他的名字,竟是为了方便之后给他烧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