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宋漪妍昨晚做了个噩梦。

梦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把她吞噬，还发出怵人的声音，凌晨她打了个哆嗦清醒小会儿，随后又迷迷糊糊睡着，直到闹钟毫无征兆响起，才有气无力从床上坐起来。

大概是昨晚睡前看的恐怖片作祟，她挠了挠头发，拉开床帘，室友已经铺开瑜伽垫在做拉伸了。

“孟婧，现在几点了啊？”

寝室是上床下桌，孟婧一抬头就看见宋漪妍长发散乱，双臂耷拉，低着头靠在床栏上，属实被吓一跳。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孟婧看眼手机，“才七点，今天上午没课啊，还能继续睡。”

“怎么就七点了。”

宋漪妍打了个哈欠，认命般爬下床，“睡不了了，专业课是没有，但是有节早八的选修课。”

坐到凳子上，掏出化妆包，洗脸巾冰凉，贴上脸那刻她立马清醒不少。

“哈？”

孟婧语气惊奇，“选修课你干嘛选早八，而且什么选修课在早八啊，那也太变态了，不都是下午晚上？再怎么也该是早十吧。”

“别说了，我现在很后悔。”

宋漪妍随便换了身衣服，在镜子面前转了圈，“朋友帮忙选的，是他们院很厉害的老教授的课，我那个朋友想报他的研究生，我又刚好选修课还少修了一门，就拉着一起选了这个课，叫什么...卫生学？反正听着都不像是我能学懂的东西。”

“医学院的选修课啊。”

孟婧正靠着瑜伽球下腰，声音气息不稳，“听说医学院的课都不好水，你可别被选修课拖了平均分。”

“随便吧，反正也改不了了，只要不挂科就行，我又不争保研名额，选修课再严格应该也还好。”

宋漪妍把校园卡塞进口袋，走之前跟孟婧打了个招呼，“等会记得喊高梓涵起床，她昨晚凌晨才回。”

“又这么晚，我真是服了。”

孟婧翻了个白眼，盘腿坐在地上：“你别管她了以后，最好让她旷课，等着重修去吧。”

宋漪妍笑了笑:“还是别，我可不想晚上听她在寝室里大哭大闹，戴耳机都拦不住。”

宿舍是四人寝，舍友大类招生时随便分，她们寝室大二分流后三个人选在同一个专业，集体生活不同于个人，生活习惯和性格相处的不愉快容易有摩擦，也是正常情况，但是大多数人还是讲道理，就算玩不到一块去，平时宽容点和平相处不成问题。

反正大多也是平淡如水的交集。

南城的天气多变，一到春天经常是阴雨绵绵。

她们宿舍有个姑娘第一次离开北方，见到“南方小强”时吓得歇斯底里尖叫，直接腿软跌地上，宋漪妍尽管从小生活在南方，但也打心底惧怕节肢动物，虽然没有室友那么夸张，可也被吓得不轻，从此认真打扫卫生，垃圾绝不过夜，坚决把小强扼杀在摇篮。

她所就读的南城大学是个历史悠久的老牌大学，以工科强势出名，在国家政策的影响下，二十年前与南城医科大学合并，从此二者并重，成为南大强势专业。

宋漪妍原来听过一个比喻：如果说机械工程专业和临床医学是南大的亲儿子，那她所在的艺术院则是爸妈在外捡来的小孩。

需要的时候就拿出来秀秀，反正大家都能歌善舞，组织节目必须要占大头，毕竟除了文院和外语院，南大别的院系男女比都格外虐，男七女三是常态，不需要的时候就放在一旁，各种好的待遇都轮不到。

但除了偶尔吐槽一下学校的作风以外，宋漪妍倒觉得和她在美院的同学不同，南大充满了埋头搞科研的学术风气，连带着她的心境都会平静不少，没有社会上的浮躁侵蚀。

在超市买了点零食，宋漪妍走到同戴宁约定好的食堂一楼，进门就是各式各样的早晨选择。

包子肉香，粉面汤水，食物混合的味道把人包围。

随意扫了圈，寻到他身影，宋漪妍绕过两排椅座，拍了拍带着耳机，低着头翻页的人肩膀。

“你们医学生都这么努力吗，吃饭还念书呢？”

戴宁转头，便瞧见宋漪妍支着下巴望着自己。

手指推了推眼镜框，戴宁说：“不是医学生都这么努力，是我比较好学。”

宋漪妍差点没把碗给他扣头上，“你别太过分啊戴宁，从小我就没见你怎么碰过书，也不知道整天玩游戏的人怎么就能考那么高的分，上天真是偏心，把这么好使的脑子给你，你好好想想，这对那些刻苦钻研还百思不得其解的同学公平吗？”

“那些是哪些？”戴宁飞速吃完最后两口粉，嘴里嘟囔说，“我怎么觉得你不属于刻苦钻研那类型啊。”

“我...”

宋漪妍被噎了下，“我又没说我是。”

“也对，你不是，看来你的自我认知还算明确。”

戴宁认同地点点头，拿起书塞包里，“走吧，坐我的车。”

“....”

宋漪妍总觉得戴宁话里有话，有些狐疑，坐上小电驴才后知后觉，刚竟然差点被人带沟里，恶狠狠捏他手臂垂肉：“戴宁你刚说谁不上进呢！”

“我！我不上进！”

骑车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嘴皮飞快：“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宋奶奶你要掐等会掐行吗，老臣车技不行，怕摔着咱公主殿下，老臣是皮糙肉厚，摔了没事，但公主殿下您可受不住这委屈。”

“你不上进是事实好不好，说我不上进那就是胡编乱造了。”宋漪妍没好气，“我昨晚画作业画到凌晨两点多。”

戴宁：“上进的人上学期期末工程制图考十...”

十九分三个字还没说完，感受到手臂上的力气加重，戴宁立马换了说法：“您可真是太努力了，早上大冷天的还跟我起床上早课，简直感动中国了我的妈。”

“你还好意思说这事！”

宋漪妍松开手，气得磨牙，“我让你帮我抢个课结果你给我抢到你们学院去了，医学院出了名的修罗场好吗？”

“害，问题不大。”戴宁咧嘴一笑，“大不了毕业后再回来刷分呗。”

“....刷个屁，我现在就想把你从实验楼顶楼给丢下去。”

——

到公共课a座后，戴宁去停车，让宋漪妍先进去。

她习惯性咬了咬舌尖，呼吸时的雾气像烟一样往外冒，把衣领拽得更高捂住下巴，整个人缩成一团，小跑进大门，站在楼梯口，等戴宁停车回来。

南大的公共课教室只有四座，却要容纳下几乎所有师生。

宋漪妍学的专业是产品设计，课程大多都在院里的教室里进行，对公共课这边的环境并不算太熟悉，尤其是a座，透过玻璃就可以看见里面配备的仪器很高端，听说是专门配给那些卓越班的学生使用的。

“真不愧是学霸的待遇啊。”

宋漪妍踮脚观望，感慨后收回视线，从口袋里掏出颗棒棒糖塞嘴里，闲着没事便抬头看大楼的路程示意图。

“你在那瞎看什么呢。”

戴宁进门就瞥见宋漪妍的身影，来回都是人走动，就她一个悠闲地站在原地，“再不走上课就要迟到了。”

“别催了，这不是来了吗。”

宋漪妍跟上步伐，路过电梯时突然拉住他，“咱们坐电梯行不行，六楼太难爬了，要我走上去我怕我得半路跪下。”

到时候就是给您拜个早年嘞。

“才六楼你就要跪。”

戴宁无语：“能不能多运动？说了叫你晚上跟我去跑步。”

“哎呀跑步的事情以后再说。”宋漪妍趁着电梯开门，拖着戴宁进去，“我们这回先偷偷懒。”

戴宁冷笑一声，“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真不知道你口里的以后得到什么时候。”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宋漪妍向来会打马虎眼，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只接了戴宁几句话，便安静地靠在电梯最里面，低头思考着自己的作业该怎么画。

相比突然忙碌大二，大三的课程似乎更紧张，就连她这种没多大志向只想当咸鱼的人也感受到了不少压力，别人都忙着找未来出路，她却还在这连选修课都没上完。

说实话，宋漪妍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南大读书，她是南城人，从小就想着要往外头走，但是有时候机缘巧合很重要，她的第一志愿央美没录上，便滑档到了综合性大学，结果念了设计专业。

设计和绘画的差别说起来真挺大的。

绘画靠的是手上功夫，而设计则更看中巧思，所有依靠灵感的专业天赋都很重要，而她应该就属于在设计这块没什么天赋的笨小孩，学的吃力不讨巧。

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正当她毫无头绪，叹了口气时，电梯在三楼停下。

因为临近上课，所以在一楼进来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空荡，宋漪妍没抬头，往后靠了些，腾了些位置出来。

有几个人进来，余光中出现了白色衣角，她顺着衣角，视线反而停留到垂在身侧的那双手上。

很明显是个男人的手——

指骨分明，自然下垂时指节轻微蜷曲，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腕处带着黑色的机械表，除此之外从身高上也能感受到，她目光平视处几乎被完全盖住，整个人被笼在阴影处。

因为靠得近，宋漪妍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传来淡淡的消毒水味。

这个味道戴宁身上也常有，实验室专属气味。

出于某种直觉，宋漪妍觉得这人多半应该长得不错，原本想侧头去看证实一下猜想，没想电梯刚好停得稳当。

他径直走了出去，丝毫没给宋漪妍留机会。

表挺好看的，品味很对她的胃口。

宋漪妍看着那倒背影，修长且干净，没看到脸心里居然还有些小遗憾，但也不足以太放心上。

刚准备离开，她突然发现戴宁很长时间没什么声响，转头，便瞧见他没了往日同自己玩笑的散漫，取而代之的是宋漪妍从没见过的严肃认真。

“发生什么了，你表情好奇怪。”

“没什么。”

戴宁嘴角扯了扯，表情缓和下来，挑眉问：“祁叙珩好看吗？”

“啥？”宋漪妍愣了下，莫名其妙道：“祁什么玩意？”

“刚站你前面那个。”戴宁边走边说，眼神带上点讥笑，“祁叙珩，我们学院的男神，除了颜值逆天以外，还常年霸占我们年级第一，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真长得好啊。”宋漪妍有些惊讶，“可我就看了几眼，有这么明显吗？”

“宋奶奶你眼睛都要贴人家身上去了你说明显不明显？”

“真的假的，没这么夸张吧。”

“我觉得有。”戴宁摸了摸下巴点头，“但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人——有点蹊跷。”

宋漪妍被勾起好奇心：“怎么说？”

“他可是朵高岭之花。”

戴宁想起自己班上女生讨论他时用到的这个词，觉得十分贴切。

祁叙珩完美符合所有高岭之花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