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抱抱我

第十章

所有人都觉得宋漪妍的人生从来顺风顺水,不需要风餐露宿,为饥饿温饱发愁。

接受的是上流社会的教育培训,宋言和童忠永两人,女主外,男主内,把她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家里经营着高科技制造产业的生意,活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童家小姐,或许说是宋家小姐更恰当。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不懂世事的时候大概确实跟傻白甜没什么区别,可有些话宋言不让别人在她面前说,不代表她就察觉不到,每年过年堂表兄弟回家时,童家人都是热脸相迎,刚开始她没心没肺,就算敏感的感觉到被不公平的待遇也只是更加紧牵住宋言的手,不吱声,在一旁自己和自己玩。

叔婶都说,这孩子真是“乐天派”,真会找乐子。说白了就是讲她傻,脑子不想事罢了。

宋漪妍听不懂言外之意,但宋言的脸色霎那间就变得刷白起来。

这种隐忍在之后某年聚餐上爆发了。

宋漪妍小时候喜欢玩芭比娃娃换装游戏,给玩偶打扮和朋友一起过家家是她最喜欢的活动,无论到哪,手上都要抱着芭比公主,那是她最心仪的玩具,在当时的年岁里,固有观念是家人就该走到哪都在一起,家人是不能分开的。

宋言是她的家人,芭比娃娃也是。

但堂兄弟们调皮捣蛋,青春期的男生躁动,不懂得尊重人,也不觉得一个芭比娃娃值得宋漪妍多在乎。

宋言在又被妯娌阴阳怪气一番后,憋着气回来见到的便是眼前鸡飞狗跳的场景

——堂兄弟两个双胞胎坐在地上哭。

整一个屁滚尿流没出息的模样。

童家人本来就忌讳家中男人被人看不起,平日里格外强调阳刚之气,恨不得把“我们家男人很行”几个字写在脸上,宋言向来觉得不喜欢童家的作风,见状也只是冲坐在沙发上的宋漪妍挑了挑眉,在中间打圆场。

她穿着和芭比娃娃差不多的公主裙,下巴微扬,眼眉之间满是居高临下,颇是倨傲,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

婶婶们却着急了。

得知起因只是因为一个芭比公主的所有权问题而引发的争吵,一群女人蜂拥而上,数落起宋漪妍:不就是个玩具而已,哥哥弟弟玩一下你的怎么了?又不是不还给你。

宋言最开始说,“那就给哥哥他们吧,妈妈再给你买新的,买个更漂亮更好看的。”

“可是我就是不想给。”宋漪妍下意识看了眼宋言,拒绝道,“这是我最喜欢的。”

“妈妈说了会给你买新的。”宋言说,“我保证。”

宋漪妍摇头:“别的再漂亮我也不喜欢。”

“才这么小就知道护食自私,真不知道长大会怎么样。”

宋漪妍瞪着她们。

“你看做什么,我说的哪里有错?”大婶婶被看得不舒服,嘴巴愈发不留情面,“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哥哥弟弟抢东西,是我们都欺负你啦?缺东西用是吧,要不要给你捐款啊,还打人,没大没小。”

“我没抢他们东西,是他们先抢我的!”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欲泣而下,“我也没打人,他们要抢,我不给,他们没抓稳自己撞上茶几摔跤的,我没有故意要推他们。”

“还狡辩!说你一句要顶十句,哥哥弟弟都是自己摔的咯?就你一个人安分,什么事也没有,撒谎精。”

婶婶们又把矛头转向宋言,“母女俩一个德行。”

“婶子你怎么说话的呢,怎么能对孩子说这样的话!”

听到她们这话,宋言说什么不再忍了,女子为母则刚,再怎么说她的不是都没关系。她都可以把毫不犹豫把委屈咽下喉去。

但不能讲半点宋漪妍的不好。

当即宋言便同童家人大吵一架,带着宋漪妍离开,即便是老一辈出面劝和也无济于事,宋言同好友借了一笔钱自己创业,绝不用童家丝毫,同时也极其重视宋漪妍的教育培养,从小宋漪妍就知道,同宋言撒娇是无用功,她只会说,既然别人都能做成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能做?

宋漪妍回回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因为她过早意识到自身强大起来才能不看他人眼色,不争馒头争口气,场面得自己找回来,有骨气才能不被人低看一等。

可有些事情不是单纯努力就能做到极致。

宋言开始说,你怎么做什么事情好像都差那么一点。

好像什么东西都会,但又什么都说不上是精通。

没有拿得上台面的事情,到底有些可悲。

宋漪妍想,或许她应该努力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做到任何人都挑不出差错。

她想证明自己,她不是什么都差一点的。

别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她也要做到。

会议室离得不远,宋漪妍跟在祁叙珩身边,和他并肩行进,不难察觉到周围视线汇聚。

他今天穿的是正装,不知道是否是刚出席过什么活动,黑色西装外套把他衬托着像是职场权贵,没什么学生气。

难得好容貌,人皆有爱美之心。

进了电梯,周遭涌进来的人群将人逼至狭吔,祁叙珩微微皱眉,最大限度往旁边迈步。

宋漪妍突然记起第一回见他,也是在电梯,那时他背身而对,见不着表情是否同现在般不快。

她不经意侧身,挡在前面,将外边人隔绝。

祁叙珩垂眸,视线落至宋漪妍搭在肩膀处的发尾。

电梯不久便到,等人散开,他们最后出来,祁叙珩说,“后天主持人名单会在校团委办公室发布。”

宋漪妍微愣,“我知道。”

祁叙珩晚上有事,祁家还在不断同他发消息,连恐带吓,殊不知所做皆是徒劳。

“那你不应该来找我。”也许是因为大脑始终在高速运转,突然停歇居然有些隐隐作痛,他揉起眉心,“直接回去等结果吧。”

“但你对结果有决定权。”宋漪妍屏了下呼吸,声音放轻,“不是吗?”

祁叙珩眼尾微颤,目光抬起。

宋漪妍缓了口气说,“在招主持人的时候,海报上就明明白白写了公平公正四个大字,我知道你在医学院很厉害,否则也不会指名道姓,男主持都不公开选举,直接指派是你,但是另外一个名额,既然是公开竞争,那么就得遵守最开始说好的公平公正的原则,不然那又跟暗箱操作内定有什么区别,大家都不会服气。”

她的声音浮着,像是怕打扰,质感柔飘。

晚高峰的路上有些堵车,窗外时不时传来嘟嘟嘟的喇叭声,祁叙珩放下手上的杯子说,“这算是讲道理还是耍无赖?”

宋漪妍眨了眨眼,“自然是有理也有据。”

祁叙珩随便往后一坐,抬眼看她,“我有的只是投票权,最后确定人员的是相关负责老师。”

宋漪妍向他。

“你想稳拿这个名额。”祁叙珩站起来,一手抄在裤口袋里,声音清清淡淡,“不应该来找我。”

“你原来都知道。”她讶异,却也听出来话里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不公平,你甚至都没看到我面试时的表现,便因为之前的私人恩怨否定了我全部努力。”

祁叙珩深色的眸子同她对视了一瞬便移开,“私人恩怨?”

“那我换个说法吧。”宋漪妍没着急解释,相反抬眼对上他的眼睛,喉结微微滚动。

“我想争取你这票。”

声音一反俏意,居然略带冷清,依旧诚恳,“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远在城郊处的祁家,此时正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坐落路两排的梧桐树橙黄也被红色点缀。

祁叙珩坐在车后方,脑海里不由自主跳出许多画面。

有祁耀和付临月笑脸相拥,把他抱在怀中,在尚且稚嫩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有付临月出车祸,家中出现另外一个女人,除他之外佣仆皆心知肚明的寂寥。

还有祁耀冷漠的斥哚,过去熟悉的关系下意识多了隔阂和仇恨,亲情变成笑话。

某些缄口不提的事情看似已经远去,像是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实则不然,伤疤会淡,但不消失,就像镜子碎了,就算重新黏上,也依旧有裂缝。

再装模作样也回不到从前。

他也曾执拗着向祁耀讨要过说法,站在大门口,念着自以为很有道理的说词,实则世界本就不够公平,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反而落得自己一身狼狈。

可当宋漪妍做着他嗤之以鼻的那些事情时,他的脑海中,不知怎的,却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天真而又好笑。

或许是那双湿漉漉的眼过于可怜,或许是出于同情过去的自己,他竟然鬼使神差答应了宋漪妍。

入夜风凉,略微俯身,他从车里出来,见到祁叙珩的身影,门童零星睡意倏尔消散,迎面上去,打开了伞。

而与此同时宋漪妍,从七点一刻便站在流光闪烁的南大街口,低头数着地板砖。

祁叙珩同她约定在晚上九点的会面,不论如何她都相信努力不负有心人,结局未定,任何可能性都不会被低估。

从哪里摔倒,便从哪里爬起来。

她算计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失误,演讲稿反复修改了无数次,斟字酌句不知道多少次,做了双倍甚至四五倍的预案,唯独算露漏了一茬————

祁叙珩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