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小人自知无福得见宫中娘娘容姿万千,更知娘娘们的气度风华非寻常女子可比,但小人也算见过不少美人,轻白姑娘,确然是绝色。”
楚青珏自然知晓那女子是绝色,若非当真美到极致,也不会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就满城皆知。
张老爷见楚青珏神色未定,随即从身后掏出一副画卷,一面道:“小人见了轻白姑娘一面,此乃凭着记忆所绘,只是小人手法不大精致,所绘不及姑娘神韵万一。”
楚青珏瞧着张老爷手中画像,道:“确然是个美人。”
如神韵亦如张老爷所言,当也算得绝色。
楚青珏沉吟片刻:“可惜林霁尘闹了那么一场,如今是美人揭面,少了兴味,也添了危险。”
“小人明白,见过轻白姑娘的人越多,越是不能有所作为。”张老爷道,“不过幸亏那春和楼掌柜眼下将轻白姑娘看得极紧,轻易不叫她见人,如今也不过见过林王两位公子。”
“殿下若有什么打算,或是要尽快行事。”
轻白姑娘今日见了张老爷,说不得明日就会见着哪位权贵。日后那些个得以入宫之人,在宫中见着了昔日的清倌儿,可是叫谋划之人有满盘皆输。
“殿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楚青珏许久不应,叫张老爷不免心底打鼓。
张老爷又道:“殿下若一时拿不定,小人或许可将轻白姑娘包上一月,叫她暂且不要见着旁人。”
“不可!”楚青珏果断开口,“今日你见她,算是为着色相,若持续一月,只怕叫人揣度出真实缘由。”
那……便是如何也不成?
叫她见了诸多权贵,日后不好再做打算。不叫她见,日后的打算就要叫旁人猜出来。可谓进退两难,当是现成的机会却又难以抓握。
“你且回去,容本宫想想。”
张老爷离去,房内翠竹屏风后方转出一人。来人八字胡,细尖下巴,暗灰长袍,身形单薄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楚青珏看向此人,面目温和许多。
“朱先生以为,此事应当如何?”
朱先生缓缓抬手,捋了捋光洁的下巴,不疾不徐道:“春和楼这位美人若是殿下所寻,当是一步好棋。如今叫别人送到殿下跟前,便是别人的棋。殿下动一动尚可,若要将其成为自己的棋,须得用些心思。”
楚青珏拧着眉:“先生之意,是说此乃有人针对本宫,特意布好的一步棋。”
“绝色在前,当知这样的女子最好的用处便是送入宫中,好叫咱们这些宫外之人在宫内能多一双眼睛。可筹谋此局之人,却将这女子堂而皇之地摆出来,惹得人尽皆知,偏又不叫人知晓这女子到底如何惊艳。”
楚青珏道:“春和楼引客,或许是常用的伎俩?”
“若它只是个寻常酒楼,或许如此。但春和楼幕后之人,不可能想不到此道,除非于那人而言,将这女子摆出来比隐秘的藏着,有更大的好处。”
“难道想借此扳倒本宫?”楚青珏眸色一厉,嗤笑一声,“白日做梦。”
朱先生照旧一派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道:“朱某以为,不妨将计就计,借这女子引出春和楼幕后之人。”
楚青珏不屑一顾:“不过就是老三老四。”
陛下膝下皇子四人,小十二年幼,定与此事无关,老三老四与楚青珏年岁相差不多,左不过是这两人。
朱先生继而道:“拿准具体是何人,往后殿下所为也好有个侧重。”
“此女在春和楼现身第一日,朱某已派人去查这女子来历,想来不出数日就会有一个结果。届时,朱某亲自去见那位姑娘,最好叫她能为殿下所用。”
“嗯,”楚青珏沉声道,“就依先生所言。”
……
春和楼。
张老爷离去后,烟兰便顺理成章留在楚惊春身边伺候,原也没什么事,不过如阿涧一般替她守着门。
至夕阳金光洒下,春和楼如往日渐渐热闹起来,只是今日,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夹杂着许多粗鄙之语。
烟兰进门为她换茶,茶水斟了一盏,欲言又止尽数显在面上。
外头声音过于嘈杂楚惊春听不真切,只知晓烟兰这般是叫人授意,有些话要说与她听,遂也配合一把。
楚惊春淡声询问:“外头可有什么热闹事?”
烟兰赶忙应声:“是司予姑娘,姑娘可还记得,就是姑娘初来那日奴婢与您说过的那位官家小姐。”
“不是先前摔断了腿,怎么了?”楚惊春眼皮微抬,到底被勾出些兴致。
“姑娘有所不知,那司予姑娘原是抵死不从的,今日不知怎么了,竟是忽然松了口,说她愿意接客。”烟兰又是自顾自嘀咕着,“说到底啊,这人还是怕死的,将死之际哪还管什么忠贞刚烈,活着才是要紧。”
楚惊春不置可否,只道:“她的身子,眼下怕是接不了客。”
“那是自然。”烟兰道,“她死咬着牙,终于服软的时候不过剩了一口气,掌柜的用了千年的参才算没叫她香消玉殒。眼下自得叫她好生调养身子,可调养身子归调养,也不耽搁掌柜先将这消息放出去,将司予姑娘的□□夜拍一个好价钱。”
“姑娘您瞧,这楼底下都是思慕司予姑娘之人。”
楚惊春脸色微冷:“未曾见过,也算思慕?”
烟兰下颌微扬:“那可是官家小姐,是正经二品大员养出的娇娇,这些人往日里怕是连二品大官的门槛都摸不着,眼下凤凰败落,可不得想着一亲芳泽,仿佛自个都被抬了上去。”
诚然,人性如此。
楚惊春未再吱声,烟兰却是说的愈发起劲,喋喋道:“要奴婢说呀,这司予姑娘也是可怜人,养尊处优十几年,哪成想忽然就成了贩卖皮肉的女子。一心想死又死不得,眼下活着,怕是也活得不痛快。”
楚惊春照旧眉眼耷垂,烟兰余光小心瞧着她的神色,只觉自己所言定是戳中了楚惊春的软肋,叫她忆起往昔。
遂是将声音放轻了些,默然感慨着:“也不知到最后,司予姑娘的头一夜能拍个什么价钱?”
楚惊春心生倦意,懒怠得继续与她周旋,遂道:“烟兰,掌柜的叫你与我说这些,可还有旁的意思?”
眼下的意思她已然领会,若是没有旁事,就叫她清静些。
烟兰被戳穿,脸色僵了僵,这才道:“司予姑娘醒来后,说想见见您。”
“见我?”楚惊春微诧。
“奴婢也不大清楚,或许,是她也想成为姑娘这样的清倌儿。”
她这样的?
楚惊春抿了抿唇,曾经的官家千金沦为以色侍人的妓/女,清倌儿红倌儿还有什么分别,终归成了一滩烂泥,苟活于世罢了。
大抵,做清倌儿还算留了最后一层脸皮。
“掌柜的允我去见她?”
自从来到这春和楼,楼里的事固然大都知晓,可也从未叫她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尤其,此刻大堂这样热闹,来来往往都是客。
烟兰道:“自是叫司予姑娘来见姑娘您。”
楚惊春无声笑了笑,果真是不叫她出门。
不多时,外头喧嚷暂歇,丫头推着轮椅上的女子缓缓出现在二楼楼梯口,众人皆扬着头向上望去。佳人未遮面纱,未有遮掩。是一眼可见的清丽脱俗,眉眼间自是一股千金小姐才有的气派,高傲,孤冷,不可触碰。
偏是这样的漠然,眼光平直,像瞧不见下头热闹的人群。那人群便愈是想要向上攀登,任你从前多么高不可攀,如今不还是任我等随意采撷。
大堂内,云娘道:“诸位莫急,诸位看过了,当知我们司予姑娘从前可是娇养的小姐,这身子着了病,总要养上几日。诸位若是喜欢,且耐心等一等,待司予姑娘调养好了,自是要承恩待客。”
说过,不必与推着司予的丫头使眼色,那丫头便及时将司予推离。只是不曾带她回到三楼的地字十一号房,而是打了个弯,来到楚惊春门前。
天字十二号房内,丫头退去,屋内只余下楚惊春与司予对坐。
楚惊春瞧着眼前的女子,描了极精致的妆容,将将遮住虚弱的脸色,却没掩住眸光黯淡。
“姑娘找我何事?”楚惊春道。
司予双手交握搁在膝上,薄肩微微低垂,发丝远些看着还算柔顺,近了才知枯燥。
司予张了张干涩的唇:“我也不知。”
“不知?”
“或许是有些好奇,想知道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楚惊春眉梢微挑:“听闻你几乎死去,竟还有心思好奇一个陌生人。”
她与眼前的司予姑娘当是从不相识。此时得见,也不过隐约揣度着性情,或是亦坚韧,亦脆弱。
司予仍是嗓音发哑,像被凛冽的寒风直直地灌入喉咙,粗粝地磨过整晚。
“我确然不曾见过姑娘,但却见过姑娘身边的那个仆人,那个叫做阿涧的,听闻他对待姑娘极是忠心,从不背弃。”
楚惊春知晓这位司予姑娘跳楼后被救下,是叫人丢在柴房。想来阿涧被人围困,亦是在那里。
她道:“或是司予姑娘曾被身边人背叛?”
楚惊春疑问的语调不重,对面之人却没有遮掩的打算,手指揪着腿上绒绒的毯子,苦笑了声。
司予自顾自说着:“今日清晨,我看着天光刺进眼睛,不觉得自己是熬过了黑夜,等来了光明。我以为,是结束了。直到一群人闯进来,吵闹的将人被勾走的魂魄都硬生生拉回来,我就是那时勉强睁眼看了看你的仆人。”
“他真顽强,那些□□打脚踢,他都能抗住。有那么会儿,我觉得他一定会死,想着黄泉路也不寂寞了,他又挣扎起来,最后硬生生逃离。”
楚惊春道:“是他的坚韧不屈叫姑娘看到了希望?”
司予微微摇头:“或许吧!也或许是我本来就想活,终于找到说服自己的由头。”
“今日来见姑娘,只是有些好奇,他这样拼命挣扎为着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楚惊春察觉司予打量的目光,无谓道:“没什么稀奇,捡了他,给他一口饭吃。”
“我知道。”司予垂下头,粗哑的声音愈发沉闷。“来见姑娘之前我已经打听过,只是不甘心,为何一口饭的恩情旁人就会铭记,一起长大的姊妹却要拉你下地狱。”
楚惊春默然听着,果然,是遭人背叛。
“或许是出卖你,她才能活。”如此,方勉强不那么可恨。
司予猝然冷笑:“她以为她能活,不还是比我死的更早。”顿了顿又道,“我倒情愿早点死去,痛痛快快死去。”
这样钝刀子磨肉,死不得,活不得。
“姑娘想离开这?”楚惊春看清她眼底些微的亮光,“或许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