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哪有郎君会问女郎这样的问题!
姜月窈脸上的红怎么都压不下去,就连耳朵根都冒起热气。
幸而怀慈庵的梵钟悠悠地响起,解救她于水火之间。
“梵钟响了,我嬷嬷很快就会醒。我现在得回房去,要是她看不到我,会急着找我的,那我们就会被发现了。”姜月窈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自己这段话有些歧义,她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我们在做不好的事……”
她自己刚起个头,便戛然而止。
从前孙大少爷要跟她独处,她都会想方设法避开,惯常用男女七岁不同席当借口。可如今,她怎么反倒在为少年说话呢?
姜月窈有些不自在地收紧手,掌心里本该温凉的药盒和钥匙,仿佛烙铁似的灼热。
她连忙直接了当地总结道:“总、总之,趁着嬷嬷还没醒,你也跟我一起出去吧。一会儿你敲前院门,我给你开门,假装你才到。以后,如果我们都能住在这儿,我有很长的时间来回答你的问题。”
少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略一沉吟,便道:“行。”
姜月窈松口气,继续道:“我的眼睛只用涂一次药就能好,没准你一会儿就能看到好转。药膏珍贵,你要用的地方肯定比我多,我不能浪费。你家的钥匙我更不能收,我都放到这儿。”
姜月窈做不出掰开少年的手,把钥匙和药盒塞回去的事。她将它们放到柴垛上,便身体前倾,急着想滑下柴垛。
可少年似一座山挡在她的身前,反倒伸手环抱她的腰,将她抱下柴垛。他一点儿没觉得自己举止不妥,随性道:“药我多得很。多余的你涂手臂吧。一日两次,这瓶药涂完就能好。”
姜月窈一震。她下意识地双手交叠,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轻抚两只手臂。但她很快松开双手,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臂。衣袖摩擦伤痕的细微刺痛,在此刻被放得无限大。
姜月窈先前的羞赧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心一点点沉下来——他看到她手臂上的鞭痕了。
他会怎么想她?会带着什么样的眼神看她?打探,可怜,轻视,还是厌恶?
姜月窈张了张口,最终她什么也没解释,只是重新拿起药盒。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然而,她攥紧药盒,却发现自己不敢直视少年。她只能垂落视线,低声道:“谢谢。”
她以为少年顺势问她些什么,却忽而听他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很急吗?怎么还不走?”
姜月窈怔愣地抬头看向少年。少年飒然而立,正直勾勾地看着她。他薄唇轻抿,眉心微蹙,幽黑的眸中满是困惑。
没有打探,没有可怜,没有轻视,没有厌恶。
曦光初染他如玉的侧颜,他的目光纯净明澈。
“啊,是……”姜月窈心口一跳,慌忙向门口走。拉开门后,她小心地左后环顾一圈:“没人呢,你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出门。”
她转身跟少年说话,却发现她的身后早就空无一人,柴垛上的钥匙也不见踪影。
春日的山林晨间,再次变得寂静。少年来去无踪,潇潇似无痕的风。
姜月窈呆愣片刻,四顾一番,觉得少年大概是翻窗出去了。
他说她好玩,其实他才是有意思的那个人吧。
她的手搭上手臂,隔着袖子抚摸一条一条的红肿,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姜月窈将药盒藏进袖兜,临水照后,她轻轻拭去过于莹润的药膏,确认嬷嬷不会发现。然后,她便迎着和煦的春风,脚步轻快地出门。
雪消风软,细雨微斜。临墙的寒梅簌簌而落,为初生的草木让一点春。倒是桂树绿叶常青,不知冬春,教她不由期待起夏风灼灼时,满院的桂花香。
她有一点点高兴。
只不过,高兴之余,她还记得那条花斑蛇。为免撞上花斑蛇的尸体,她谨慎地贴着墙根走。
没走两步,她就感受到腰间有什么东西在一前一后地摆荡。她莫名其妙地低头,脚步一顿——
少年的钥匙,不知何时又重新挂在她的腰间。
姜月窈并不知道,除了她,溪源县首富金老爷的面前,有另一把一模一样铜钥匙。
随从双手捧着铜钥匙跪在金老爷面前,战战兢兢地道:“老爷,隐刃阁退单了。”
金老爷左拥右抱,看都不看一眼他手中的铜钥匙,嗤笑道:“隐刃阁不愧是江湖杀手第一阁,好大的胃口。三千两杀人拿香的赏金,居然没人接单。他娘的,叫山匪索御史大夫的命都不过白银三千。”
“你加到五千,记住,不要叫隐刃阁知道那块香木是什么。若是隐刃阁再贪,你叫线人给那少阁主传话,叫他识相点,找人把事儿漂亮办了。爷敬他一分,他可别忘了还有事求着老子。”金老爷伸手一勾美人的下巴,就着她的手喝酒。
“老爷,不、不仅是没人接单,听线人说,这意思是退、退单。加钱他们也不接。”随从因为害怕而口齿含糊。
“怎么可能!?”金老爷浑浊的目光猛然变得锐利,他挥退身边伺候的女姬,一把夺过随从手中的钥匙,左右端详。
这柄铜钥匙,没有镶珠嵌宝,只是匙首不似寻常的圆环或是祥云状,而形似乌龟。与匙身连接处的铜圆饼上刻龟甲纹,龙飞凤舞地刻着压根看不懂的字。
金老爷辨得不耐烦,皱眉问道:“这王八钥匙的主人要是哪殿阎王,你们当初弄死那个老哑婆,会没人打招呼?”
隐刃阁的架构,阁主为尊。至于接班人怎么选,外界不得而知。但据金老爷所知,阁主病隐,少阁主隐隐有接班之态。
阁中最厉害的十名杀手,分别坐镇十阎王殿。即为:第一殿秦广王、第二殿楚江王、第三殿宋帝王、第四殿五官王、第五殿阎罗王、第六殿卞城王、第七殿泰山王、第八殿都市王、第九殿平等王和第十殿转轮王。
隐刃阁有条规矩,十殿阎王不接相互残杀的单子。
随从两股战战地跪着,回道:“不是。隐刃阁的线人说,这钥匙是隐刃阁里一个叫‘十一’的杀手家的钥匙……”
“哈。一个杀手,也有‘家’?”金老爷顿时懒得听下去,将钥匙掷于桌上,拿起玛瑙酒杯。
他冷笑连连:“这‘十一’算个什么东西,当老子不知道,隐刃阁除了阁主,只有十阎王殿,上哪儿冒出这么个不在排行里的‘十一’?也就骗骗你这样吓破胆的门外人,等着吃银子呢。这世道,呵,一条没名没姓的狗,也敢冲老子叫唤!”
“这些江湖草寇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他难道不知道,老子是摄政王钦点的皇商。隐刃阁少阁主都想在摄政王面前称奴才。溪源香会就在眼前,那块奇楠香老子是为摄政王拿的,摄政王!”
大晟国好香,为了替皇室甄选香师、香方、香料与香器,每三年,都会有一次“香试”。
初试,由十二个郡城官办香会。复试,将十二个郡城分为东、南、西、北四方,称为“四方香会”。由选香使督办。终试,则是在皇城盛京,经皇家御香殿掌眼,最终为皇上所用。
但实际上,皇帝年少,如今真正大权在握的是摄政王。摄政王极好香道。众人在香会上争奇斗艳,都是为了得到摄政王的青睐。
由于溪源县是摄政王的旧里,所以吴陵郡的香会不在郡城举办,而在溪源县举办,号称“溪源香会”。听闻溪源香会举办之时,摄政王常派亲信来溪源县。所以,如果在溪源香会足够出彩,说不定能免于复试与终试,平步青云。摄政王妃就是由昔年的溪源香会香徒弟,一步登天。
金家一直做香器的生意,金银玉石,无所不涉。但金老爷胃口渐大,想扩张自己的地盘。摄政王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香器已不能再让他对金家另眼相待。金老爷这才把主意打到了香料和香师上。
他本已盘算妥当。他未来的长儿媳妇孙大姑娘素来有擅长制香的美名,这届溪源香会,他要捧她当香徒弟的首名,然后由长子护送她,捧奇楠香入盛京。
奇楠香是沉香中的极品。据说,那老哑婆手上的奇楠香是“莺歌绿”,又是奇楠香中的极品。占城国出产,先皇时宫中都只有一块,世所罕见。
莺歌绿一定能在溪源香会惊艳四座,越过四方香会,直达皇城盛京,为摄政王所用,令他金家在摄政王面前留名。而摄政王妃一直以溪源香会的香徒弟自居,届时,孙大姑娘能跟摄政王妃攀交情,让他儿子大为获益,一举多得。
一想到自己可能错失大好机会,金老爷恼怒地手中的玛瑙杯扔到随从头上,随从脑袋上顷刻出现血迹。玛瑙杯落到地上,殷红的酒随碎片四溅一地。
“行了,你给线人一百两,再换个据点下单,把单价提到五千两。‘十一’不是十阎王殿的人,杀他不坏规矩。”金老爷冷笑连连。
随从任由鲜血流下,两股战战地道:“老爷,换、换过了。小的换了三次,问线人才知道……”
先前他们从老哑婆手中夺奇楠香,见她最宝贝身上的钥匙,还以为是宝库钥匙,想着跟奇楠香一起送回府邀功。结果,奇楠香才刚送回金府,所有夺奇楠香的人就一个接一个死去。后来,金家派大量护卫看守的奇楠香也不翼而飞。
他实在怕死,发着抖也要把话说完:“隐刃阁不知道怎么了,三个月前,第三殿名号没了。人还没补上,这个月,第一殿的名号也没了。还有第五殿……第五殿名号仍在,可不许跟他下单,听说联系不上,至今没有消息。都是那个人、那个人干的。”
金老爷悚然一惊。他知道规矩,在隐刃阁下单,可以指定第几阎王接单。没了名号,意味着此人已死,得等隐刃阁换新的阎王上位。
他先前滔天的怒火顷刻间退得干干净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谁?谁干的?”
“哦。是我。”
门外丝竹之音靡靡,少年随意懒散的应声直入他的耳廓,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