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自习。

上课铃刚打响，方梦觉就被王显明叫进了办公室。

开场基本都是一些问候话，方梦觉不擅长和老师交流，问什么都点头，必要时出个声。

啰嗦了一阵，王显明捧着保温杯开始聊正题：“这次考试你觉得考得怎么样？”

刚考完的那天许惟清好像也问过她。

“还行。”她回。

王显明把桌面上的成绩条递给她：“这是你的成绩，你看看。”

这么快就出成绩，不愧是市重点学校。

方梦觉接过成绩条，大致扫了一眼，分数跟她的估计差不多，总分638，语文137，数学120，英语145，理综236。

但是总排名有些不如意，班级排名第12，全校第124。

她的成绩在桃菱中学保持在全校前十，在附中连前百都进不了，甚至班级前十都没法进。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还要更努力一些。

看她一句话也没说，王显明提出表扬：“你在进度落后的情况下能取得这个成绩，已经是相当不错。”

方梦觉心里有底，考试准备虽然有些匆忙，但和真实水平差不了多远。这些话也不好说出来，方梦觉顺从地点头。

心底默默给自己加了不少学习量。

“我分析了你各科成绩，数学和理综稍微低了点，这是容易拉开差距的科目，加把劲把它们提上来，”王显明客观地点评：“尤其理综，能提升的空间还很大。”

方梦觉继续点头。

“参考学校以往的高考录取率，你这个排名能上个中等水平的985，”王显明激励她：“现在时间还足够，人往高处走，以最优秀的那批学校为目标，慢慢前进。”

最优秀的学校。

金字塔越往上，能站下的人越少。除了天才，对于平常人来说这句话后面包含的艰辛是无法想象的，还需要足够的运气，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

方梦觉想考个好学校，但也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对于王显明的话，只得敷衍地点头。

王显明抿了口开水：“你同桌的理科非常厉害，如果找老师不方便的话，你可以多问问他......”

“王老师，这次数学单科王又是许惟清吧。”门口走进来的身影打断两人的对话。

是语文老师赵晓芸，手里抱着一叠白花花的试卷。

理科大佬，理科非常厉害，数学单科王。

这些都是外人对许惟清的评价，仅凭这些字能看出他应该真的很厉害。

提到心仪的学生，王显明脸上笑出几条皱纹：“那小子，哪次不是数学单科王。”

“这小子什么时候能把心思多投放点在作文上，你看看。”她翻着桌面上的试卷，抽出一张递给王显明：“字是挺好看的，文章写得比数学公式还要难懂。”

王显明扫了几眼，他也是实打实的理科生，对于语文作文也是一头雾水，他推搡着说道：“赵老师你就多操点心，把那小子的作文成绩提上去。”

方梦觉斜着眼，想目睹那篇“比数学公式还难懂”文章风采。

却被点到了名字。

“你是那位转学生方梦觉吧。”赵晓芸问道。

上课的时候她发觉班上多了一副新面孔，也没有太关注，看到这次的语文成绩之后，她现在看方梦觉的眼中在发光。

方梦觉朝她礼貌地点点头。

“你的语文单科成绩和文科尖子班的一位同学并列第一，非常厉害，”赵晓芸夸赞：“你的作文我看了，行云流水，笔酣墨饱，可以用来当优秀范文。”

赵晓芸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又翻着那叠试卷：“正巧，你的试卷还有他的试卷，你都拿回去给你的同桌看看，让他对比感受一下什么才算好作文。”

方梦觉握着卷子，心想既然他理科厉害，那属于很聪明的一类人，作文写不好应该就是单纯地不想在这方面下功夫吧。

王显明见她有任务在身，也不多啰嗦：“那行，你先回教室，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待人走后，王显明和赵晓芸闲聊：“赵老师可是很少夸人啊。”

赵晓芸从试卷里抬起头，认真道：“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文章里流露出看透人生的潇洒豁达，那股通透，不简单呐。”

方梦觉捏着卷子走出办公室，经过楼梯口的时候往后瞧了瞧，确定没人。

借着楼道的灯光，她拿出许惟清的卷子，谁不想目睹一下理科大佬的文采呢。

这次作文是材料作文，以“偶像”为话题，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他的字写得很好看，一眼望去还是不错的，但也充分显示了他对数字的敏感，文章刚好写到“800”字那栏时就结尾了，生怕多写一个标点符号。

老师只给30分，没及格。

写这么多都没及格，内容是写得多差，方梦觉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他的标题是：“我心目中的偶像”。

直白浅俗，一看就得不了高分。

方梦觉看到第一段时，就开始皱起眉头。

“我心中的偶像是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他是德国哲学家、数学家，被誉为十七世纪的亚里士多德[1]。”

接着全是微积分、拓扑学的介绍，方梦觉一个都看不懂。

第二段是另外一个数学家莱昂哈德·欧拉，又是一大段他研究理论的介绍。

方梦觉硬着头皮看了几段，说实话除了字好看之外，她给不出任何优点。与其说是一篇作文，倒不如说是数学家们的科普知识，表达得晦涩难懂，没有中心主旨。

她觉得老师还是太大方了。

要是她给分，20封顶。

方梦觉又翻了个面，鲜红的“63”摆在分数栏。

语文上限高下限低，得高分很难，但拿个七八十分还是比较轻松的，只得这个分数说明态度确实有点不端正。

她把答卷上的每个得分点都看了下——

阅读理解选择题对了一个，她把试卷放在地上踩两脚，都不止只对一个。

古诗文的默写《赤壁赋》没答上来，每天早读拿着本书装模作样。

诗词鉴赏写得干巴巴的，古文翻译更是狗屁不通......

她看得认真，没注意到此时楼梯上正移上来一个身影，走完最后一个阶梯，来到她的身后。

直到试卷上投下一个阴影，方梦觉突然意识到什么。

僵硬地转过头，她看到了许惟清。

少年背对着光，身形轮廓外染着一层光晕，头发很蓬松，晚风扬起几缕，起起落落。

方梦觉有一种被“人赃并获”的感觉。

被谁发现不好，偏偏被试卷主人发现了。

少年似笑非笑，双手抄兜：“这么好看？”

他是鬼飘上来的吧，一点声音都没有。

现在不是晚自习时间吗，怎么还在外面游荡。

她沉默半响，镇定地说道：“不好看。”

这是真心话，本来就不好看，她只是好奇瞟几眼。

许惟清伸出手，示意把卷子给他。

方梦觉却把卷子藏到身后：“又不是你的。”

心里带着点侥幸，万一他没看到名字也能糊弄过去。

少年被她的话逗笑，打破她渺茫的希冀：“姓名那一栏三个字那么大，我看得清。”

“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

方梦觉大胆地和他对视，面不改色地扯着慌。

他从未在她面前介绍过自己，这个理由也说得通吧。

少年俯下身定定地看着她，似是想找出什么破绽。

靠得很近，方梦觉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的绒毛。

还有他呼出来的热气。

呼吸停顿了几秒。

她后仰着头，拉开他们的距离。

少年站直身子，瞳孔黑亮，闪着睿智的光芒：“小明姐姐。”

他叫了声就停下，方梦觉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你在说什么，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的信息。

他本来个字就高，看她时垂着眼，方梦觉收到来自身高差距的压迫感。

或许是有心虚的成分在，她突然有些犯怂。

好吧她承认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

两人做了半个月的同桌，周末这两天还聊了微信，他发了很多小明的视频和图片。

虽然都是在讨论小明，也算是聊得比较频繁。

突然说不知道他叫什么，确实有些离谱。

就像那种网络上聊得火热，面基时假装不熟的渣女。

方梦觉知道他会说一些阴阳话，偷看他的试卷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还是决定主动承认。

方梦觉：“我看，我，你......”

我了半天也没说句完整的话，她确实不知道怎么说，聊得再频繁，也不能说“我看你写得满满当当，分数这么低有些好奇”这种伤人的话吧。

许惟清倒是头回看到伶牙俐齿的刺猬吐字艰难，主动开口打破她的困境：“《赤壁赋》背熟了没？”

方梦觉：“？”

他突然说这是几个意思？这句话应该她来问吧，他古诗文默写都没答上来。

许惟清神情认真，带着以往未曾有过的正经，又问了一遍：“《赤壁赋》背熟了没？”

方梦觉收起唱反调的心思，点点头。

“我叫许惟清。”少年身姿挺拔，掷地有声：“惟江上之清风的惟清。”

声音不大，莫名有些震耳欲聋。

晚风轻轻地吹，走廊外的香樟树沙沙地响，伴随着少年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他叫许惟清，惟江上之清风的惟清。

方梦觉捏紧手中的试卷，心里默念了几遍。

她突然想起，开学那天下午，就是在这条走廊，几个男生并排走着，最左边的那个高挑少年就是他。

那时没能看清少年的眉眼，现在少年就站在她的眼前，眉眼清晰，郑重地告诉她，他叫许惟清。

少年嘴角带着笑：“礼尚往来，你呢。”

“你知道我的名字。”方梦觉笃定地开口，苏明哲和他介绍过。

“我要听你说。”少年不置可否，抬起眉梢：“你是谁？”

春风载着他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层层叠叠，方梦觉的心跳莫名加快。

时光好像倒流回开学那天，她走进教室，少年也是这幅神情，懒懒地问她是谁。

他的状态很松弛，可方梦觉从他眼底读出：这个问题必须由她来回答。

方梦觉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不叫她的名字了。

空旷走廊里，清脆坚定的声音淡淡响起，在风中扩散，清晰地传入耳。

“梦觉西窗晓，听风过曲廊。”她嘴角梨涡浮现：“我叫方梦觉。”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百度百科。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苏轼《赤壁赋》

“梦觉西窗晓，听风过曲廊。”——张镃《梦觉》

许惟清和方梦觉正式认识啦！握爪爪！

方梦觉给小明取名字的时候也不是随便取的噢，“清风明月”，所以叫小明。

许少爷唯一的语文涵养用在介绍自己名字这里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