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旧约结新婚(1)

谢韵醒来时,她正被晏回南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大理寺监牢。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因刑罚而疼晕过去之前,听到了皇帝的口谕。待她病养好之后,择日与晏回南成婚。

“择日成婚是什么意思?”她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要被嫁给晏回南了。

她浑身是血,四肢冰冷,环在晏回南脖颈上的手能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可是他板着脸,说出来的话也是不含任何温度与感情的:“字面意思。”

谢韵:“为何我要嫁你?”

晏回南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你不是求我救你么?”

他的意思是,这就是救你了,你该谢谢我才是。

他的确是救谢韵离开了大理寺,但谢韵此刻的意识是清明的,她离开大梁就是不愿嫁给自己不愿嫁的人,她想去江南修缮母亲的坟,过自由的生活。

现在因为晏回南,她又如同囚鸟一般被囚禁住了,她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虚幻泡影。这一次还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对她喊打喊杀的地方。

她虚弱得说话都费力,但她还是忍不住愤怒地说,声音是哑的,是用尽全力才能说出来的话:“晏回南,你别以为自己多高尚。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远走高飞了。”

“是吗?但是谢韵,你没资格跟我说如果。”晏回南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要说的事,他们都早已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谢青云,大周也许会因为皇帝昏庸而覆灭,但至少晏回南的父母不会死。

所以最没有资格跟晏回南谈如果的人,就是谢韵。

谢韵哑口无言。她纵使有一百张嘴可以辩驳,却也无法在晏回南面前说出“人不是我杀的”这种话。那太残忍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并不准确,可她是谢家人的事实是永远无法改变的。

她闭上嘴也闭上眼睛,轻轻依靠在晏回南怀里,想要寻一处舒服的地方。但无奈他每走动一步,她身上的伤口就更疼一分。

晏回南也丝毫没有要减缓步子的意思,他似乎用尽一切办法故意要让她感受到疼痛。

刚出大理寺,晏回南就随手将她放在了马车上,就那么让她靠着。谢韵也是嘴硬,硬是一声不吭。

谢韵问:“飞镜呢?”

“你的那条哑巴狗?杀了。”晏回南说这话时,就好像他只是捏死了一直蚂蚁一般轻松。

什么?

凭什么?为什么一条人命可以随便被这样磨灭。

谢韵现在不仅仅是身上的疼,还有心口的钝痛。飞镜是她和谢润一起在外面捡回来的,因为被人喂了毒药才成了哑巴,但最为忠厚老实。

如果不是她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出逃,飞镜也不会跟出来保护她。她现在苟活着,飞镜却因为自己而亡。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晏回南,你不是人!”她此刻什么都顾不得了,哑着声音怒骂晏回南。

只是这样的话用在晏回南身上毫无效果,他听了谢韵的谩骂根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的尸体呢?”谢韵强撑着病体想要推开马车,这里面简直令人窒息。她就算是摔死,也不要和晏回南待在同一个空间。

只是她此刻所做只能是徒劳,晏回南强硬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逼迫她看着自己。

谢韵第一次怀着满心的恐惧直视晏回南。晏回南对她现在这幅神情很满意,他抬手勾了勾她鬓边的发,“扔乱葬岗了。如果想去给他收尸,你最好老实点。”

谢韵出来时遍体鳞伤,在一处荒废的园子里养了将近半年才好得七七八八。这段日子里,她再没见过晏回南。

春三月,淫雨霏霏。好不容易有个放晴的日子,丫鬟寒真搀扶着走路还有些跛的谢韵去园子里散心。

“这废园子是什么地方?”谢韵随口一问。

寒真惊诧不已,连忙为她解释:“小姐,这里不是废园。这是将军府啊!”

将军府?

谢韵四望一圈,春天正是草木茂盛时节,这园子里野草丛生,原有的杏树桃树被野草夺去了养分,像是缺衣少食的瘦弱鬼,可怜兮兮地在半人高的草丛中开着小花。

将军府怎么会是这幅破败不堪的景象?即便是谢青云带她潜逃的路上,在江南小住的府邸也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晏回南堂堂镇国将军,竟然住这样的府邸?

“你们将军也不说么?好歹让人除除草啊。”谢韵说。

寒真:“小姐有所不知,这府邸是皇帝御赐,好是极好的。只是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一两年都不一定回来住。况且晏将军没有亲人兄弟,府邸中常年无人打理,只有些老奴仆在这住着。偌大的园子没人住,打理起来费财费时又费力。便一直无人管。将军去年秋天回来之后,也只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着,有时忙得饭都顾不上吃,更别提来这花园里闲逛了。下人们见将军不斥责,也就偷懒不管了。”

谢韵只点点头,“原来如此。”

一想到自己将来要在这里生活,她的心中便五味杂陈。不过她也算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晏回南若外出带兵打仗,也许是她逃跑的好时机。

她笃定了心思,千万不能让晏回南知道自己要去江南。他如果知道母亲葬在那,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是现在没了飞镜,她孤身一人,只能智取。

寒真以为谢韵对院子的事情上了心,接着说:“不过之后就好啦,等小姐与将军成婚后,家中有了女主人就不一样了。小姐如此聪慧,一定能将府上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谢韵笑,寒真今年刚14。比她小了3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她也许并不知道谢韵究竟是谁。

否则定然会像其他人一样痛恨她。

“你怎知我聪慧?我很笨的,管家之道从未学过。”难得今天天气好,谢韵有点心思同寒真开玩笑。

寒真天真地夸赞:“小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只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比寒真要聪明,你一定懂得许多东西。”

谢韵开怀笑了出来。她很喜欢寒真这样可爱纯真的女孩子,和从前的自己有些像,“将来闲来无事时,我教你写字可好?”

反正她总归是要被囚禁在这里一段时间的。她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寒真真心实意地照顾她,她都看在眼里。

“真的吗?”寒真的眼睛顿时放出光芒来,但旋即又灭了下去,“可我只是个丫鬟,即便识字又能如何。还是不劳烦小姐了。”

谢韵比寒真略高一点,她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寒真的额头,“傻丫头,当然有用。识字便能写信看书,能看到不同的世界。即便你足不出户,你也能见识到外面的天地。相信我!”

寒真猛烈地点点头,“好!我也想像小姐一样,识字知礼。小姐,你能给我说说书里有趣的事吗?”

谢韵思索片刻,她幼年时贪玩,读了不少杂书。现在说来真是信口拈来,她随口从《聊斋》中挑了一则故事来说与寒真听。

刚说到水鬼等待自己的朋友来与他饮酒对谈时,有下人来禀报:

“谢小姐,尚服局来人为您量体裁衣,要制婚服了。”

谢韵现在听到与成婚相关的事情就头疼,偏她对此无力反抗。只能蹙着眉应下,让寒真搀扶自己回了院子。

回到霜雪苑的时候,果然见到几位穿着统一宫服的女官们一字排开地站在院子里候着。

为首的见谢韵来了,便走上前来:“谢小姐,下官是尚服局司宝闾丘听,奉命带人来为谢小姐量尺寸。”

谢韵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精力,也不想为难女官们。

女官带着谢韵回到屋内,褪去了外袍,先是几个人一同上手为她量尺寸。量完尺寸便是将布料简单围在她周身定型。

河清长公主从前也时常赠她新衣服。每年京城有什么时新的样式,长公主都会让人来替她量体裁衣。

也许是因为晏回南,所以长公主也爱屋及乌,一直待她很好。

虽然那些衣服最后大部分还是被谢韵的几位姐姐们抢去了。

但她还是感谢公主。

出神时,谢韵忽然感觉腰间猛得刺痛了一下,低头看去,才发现是尚服局的人失手把针戳进她肉里了。

谢韵不说她似乎没有察觉,她只得出声提醒。说完之后,那宫女冷漠地头也不抬,随手将针抽了出来。

抽的时候不知是手不稳还是什么缘故,尖锐的针尖在她的肌肤下又挑了一下,这比扎进肉里还要疼上好几倍。

谢韵疼得忍不住“嘶”了一声。

但她选择忍一时风平浪静,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起来。

但很快谢韵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除了腰上,几乎每一处需要用针固定布料位置的地方,她都被扎了。

而且是十分用力,十分刻意地深深扎进去,疼得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们是故意的!

谢韵想要挣脱她们,却发现根本挣脱不了:“你们在做什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寒真候在外面,她唤了几声没人进来,便心里有数了。寒真一定是被拦住了。

这些人一定是有人授意才敢如此待她,否则与她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同时故意刁难她?

谢韵如今在这京城毫无靠山,甚至处处都是敌人。她一时想不出来会是谁的授意。

或者根本就是晏回南想出来折磨她的法子。

有两个人力气极大的人禁锢住她,其他人仍旧一言不发地在她身上一针一针地扎。表面上是量体裁衣,实际上根本就是将布料直接钉在她的身上。

今日所用料子并非正式婚服的料子,浅色的布料上面甚至沾上了星星点点的血。

谢韵只恨自己从前没学过武,现在根本挣脱不开这些人。

“来人!来人啊!有刺客!”

她一点没说错,真的是一群刺客!

这院子内外晏回南都派了不少人看守她,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人听到动静会冲进来。

可晏回南都要娶她了,总不能现在就要她的命吧?要不然他只能办冥婚了。

没想到她这一喊,还真有人冲了进来。来人一身黑衣,轻而易举地便破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