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向他求救

嘴里蔓延清甜,时聆齿冠相磨,却憋不出一句用词恰当的后话,于是改口:“我不知道。”

商行箴侧首看他:“那先说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讨厌你?”

时聆先翻旧账,不着痕迹地观察商行箴的脸色:“你之前故意不搭理我,虽然你说是因为我从来没表明过来意,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我觉得……你就是在看我闹笑话。”

商行箴抽了时聆一支红笔在指间转,气定神闲道:“那我后来笑你了吗?”

“没有。”时聆说,“你还让我住进赋月山庄,安排这么大的房间,孟叔说他给屋里添置的物品都是按你意思去办的。可我又感觉,你在困住我。”

红笔在指间转动发出轻响,商行箴面无波澜道:“哪方面的困住,今天带你逛商场的不是我?”

“是。”时聆切入正题,“你还跟我闲聊了,在说到齐家的时候……”

笔杆与指甲偶尔相碰的声音骤停,时聆察觉商行箴定住了动作,但没看他。他摸一颗葡萄塞嘴里,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含糊:“你的眼神跟平时有些不同。”

啪嗒,红笔掉在桌面。

时聆眼前一晃,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下颌就被商行箴用虎口钳住,拇指和其余四指用力掐住了他左右脸。

时聆只觉脸颊皮肉生疼,刚咬开的葡萄还未咽下,汁水顺着舌面流入喉间,他无法咳嗽,憋得眼圈儿通红,可笑的是他还有闲心思考自己此时的眼神装得够不够无辜。

正好商行箴就在注视他的双眼,企图透过这双遗传自齐康年的眼睛找寻一丝伪善,好提醒自己八年来堆叠的怨恨。

然而时聆毫不反抗,被他欺弄得讲不出一言半字,还要用眼神向他求救。

商行箴没松一分力:“你在试探我?”

知道时聆无法作声,他索性为对方解了惑:“要不是你没跟你爹姓,那天殡仪馆就得多一场丧事了。”

话当然是往夸张了说,他性子虽强横,但还算遵纪守法,不过这句话说出来连带的那份心情,也是真实的。

商行箴骤然松开时聆,后者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离开座位疾步朝里间浴室而去,绕过商行箴身后时还被椅子腿绊了一下。

桌上的文件还停留在那一页,但商行箴暂时没心思看进去,他握了握自己的右手,确定自己掐的不是时聆的脖子,怎么跟差点让人命丧黄泉似的。

浴室里的咳嗽声好一会才息止,商行箴重新拾起笔,将分散的目光汇聚到项目资料中,直到耳畔脚步轻轻,有人从隔墙后绕回来,在他手边放下一盒东西:“这个是还你的。”

商行箴视线平移,那不是时聆今天买的普通款内裤么,他抬头想说句什么,时聆已经调头往隔墙后走了,他只捕见对方脸上被他掐出来的淡红指印。

里间灯光熄灭,无声昭告着拒绝。

商行箴将文件翻过一页,勾着盛葡萄的塑料盒挪到自己跟前,又拈起一颗咂味儿。

因为这场火气不旺的争论,他今晚的工作效率明显降低,电子钟跳到凌晨整点时也没看进多少内容。

合上文件,底下压着时聆的习题册,商行箴抽出来翻看,里面的字体连笔流畅,长短大小错落有致,如果没见过人,光看字会误会本人性格果敢恣意。

他再往后翻,排除偏科的可能,按分数推断,时聆的成绩在班里应该排中上游。

商行箴没想到自己看时聆的作业会比处理工作还投入,他把习题册归为原位,夹着文件离座时原想去看看时聆被他掐出来的印子消掉没有,但又怕被惊醒的时聆当成变态,最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砸出那句话时所连带的怨怼在经过一夜之后被商行箴重新锁在了心里头最深的位置,第二天晨跑回来撞见餐桌旁的时聆时他已经恢复成风轻云淡的样子。

时聆双颊白净,昨晚商行箴未控住力道的那一下没在那张脸上留下印子。他以为时聆会怨、会怒,或者像许多同龄人最擅长的那样以沉默规避交流,谁料对方跟没事人一样,临出门时在门厅处等着他换鞋,突然问一句:“你把我的葡萄都吃光了?”

商行箴直起身抽紧领带:“不是说给我吃吗?”

时聆才尝过两个呢,他急道:“我以为你会给我留一半。”

“你都洗净去梗了,不吃完很容易变坏。”商行箴看着时聆昂首瞪他的模样,“行了,我让孟叔给你买几串儿回来,你今晚吃回本。”

路上,时聆和商行箴各占车后排的左右侧,时聆撑着脸看车子平稳地驶出赋月山庄大门,走出一段路就看见了离别墅区最近的公交站。

余光囊括住商行箴轩昂的坐姿,时聆说:“程老师昨晚跟我敲定了每周日上午上两个小时的课。”

商行箴端着平板拟晨会大纲,说:“我知道,你有临时计划要调整上课时间就自己跟她商量,我只负责结课费,不参与旁听。”

时聆垂着脑袋抠安全带上的纹路玩儿,说:“除了上学,我其余时间就待在家里,哪来的临时计划。”

商行箴算是听出来了,这人是逮着机会就埋怨他呢,他不入套,说:“也是,那你就按计划好好上课吧。”

时聆转过脸,没放弃为另外的计划做铺垫:“一周上五天课,回家还要拉琴,我想劳逸结合。”

商行箴关掉平板,支着额角倚在车门上,故意曲解道:“赋月山庄有山有水,你下个楼就能游泳赏花摘果子,地下一层还有影音室和棋牌室,这还不够安逸吗?”

周十五装一早上哑巴了,憋得慌:“花园的池塘里还有八只越南金钱龟,没事就逗它们玩儿嘛!”

时聆无话可驳,索性闭嘴继续看窗外。

商行箴掀了掀眼皮窥探时聆的侧脸,禁不住想笑,笑意都染上嘴角了,才猛然察觉,时聆的存在并没想象中的给他蒙多少阴翳。

暗示的请求只得到了一句搪塞,时聆没有死缠烂打,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晚上做完作业跑到露台练琴,练完一回头,商行箴正抱臂歪靠在门边看他。

时聆从小就有登台经验,底下那么多听众都不怵,何况现在就商行箴一个。

早秋风凉,时聆返回屋内,问:“好听吗?”

商行箴不随便夸人,反手推合落地窗:“你拉了多久琴,孟叔就在楼下逗了多久的乌龟,自行判断吧。”

“那我以后练完琴再做作业吧,省得连累孟叔和乌龟晚睡。”时聆要拿布擦面板和琴弦上的松香,一眼瞧见桌上用玻璃保鲜碗盛着的阳光玫瑰,他双眼亮了亮,但沉住了气没吱声。

商行箴说:“你要不要再回想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

指桑骂魁的小把戏被识破,时聆只好亡羊补牢:“我漏说了,我还怕连累你晚睡。”

商行箴这才罢休,伸手把保鲜碗推过去。

时聆练琴那俩钟头没进过水,渴得慌,可葡萄送到他眼底了,他又不吃,净盯着商行箴出神。

他的眼神跟在餐桌上等着商行箴动箸时如出一辙,商行箴意识到什么,摸来一颗放嘴里,时聆才放下琴弓抓了把葡萄。

“你从哪养成的破习惯,非得等别人先吃。”商行箴推测,“齐家?”

昨晚提齐家被掐脸了,时聆防备心很强,应激似的拿手背蹭了把自己的脸,没答话。

这副模样落在商行箴眼里约等于默认了,他有些事想不通,时聆这种细节性的习惯必定是在经年累月中形成的,假设他确实长期生活在压迫环境中,那不待见他的齐家为什么会同意他久住?如果相处和睦,为什么又不让他参加齐康年的丧礼?

每一处都透着古怪,商行箴挑最寻常的问:“你失踪那么长时间,齐家不找你吗?”

就一会工夫,时聆已经独吞了半盆葡萄,嗓子甜得发齁:“他们不管我。”

商行箴道:“上次不还说跟齐家的人没有关系么。”

这下时聆不但觉得商行箴理解能力有问题,连逻辑性都极差,念在吃人嘴软,他耐心解答:“因为没有关系,所以他们管不着我。”

他一抹嘴起身,商行箴问:“不吃了?”

时聆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给你留一半。”

商行箴仍保持后腰倚靠桌沿的姿势瞧着对方走近:“你这又是哪来的习惯?”

时聆停在他跟前,一只手穿过他的腰侧,撑住他身后的桌沿。

年轻的面孔倏然迫近,商行箴一瞬喉头发紧,不知时聆搞的哪门子暧昧。

但在时聆眼中,这就是表达亲近的意思,他现在知晓商行箴对齐家的态度,因心里踏实而无所顾忌。

商行箴比他高半头,所以他只能仰脸挑高视线,拍出自认识以来的第一个马屁:“虽然我们之间也没有关系,但你可以管我。”

脚步声拐过隔墙,商行箴望着前方白墙上的挂画,彷如还能闻到时聆凑在他面前吐字时犹带的葡萄香。

他屈指刮刮山根,拉开椅子坐下,总感觉自己忘了今晚过来的目的,直到睡房灯光熄灭,他才记起他本来是想诱导时聆把早上的话说完整的。

既然对游泳赏花摘果子不感兴趣,影音室和棋牌室也勾不起玩心,八只不菲的金钱龟更吸引不了注意,到底想要什么劳逸结合的法子?

隔天出门,周十五仍然先把时聆送去学校,离景峤中学还有几十米,趴在车窗上的时聆突然喊停:“周哥,我在这里下。”

同坐后排的商行箴眉心一跳,抬眼扫向后视镜。

反观周十五早就习惯了这个称呼,他做不了主,便问:“商先生,停不?”

商行箴道:“他跟你说话,你问我做什么。”

时聆见风使舵,马上扭过头朝商行箴耷拉眉眼,很擅长把自己摆在弱势一方:“我红笔没水了,要去买一支。”

峤中附近一条街的小店铺,卖零嘴和汽水的小卖部、装潢不怎么网红的奶茶店、时聆上次光顾过的面包铺子,普遍能满足学生的消费水平,车窗外正对着的就是个文具店。

车门碰合,时聆甩着背后的书包跑进文具店,没过两分钟便出来了,在门口的迷你娃娃机前逗留了一会儿。

确保时聆进了校门,周十五才提速驶离,商行箴觑见他握在方向盘的手还无意识地打着节拍,问:“你很高兴?”

周十五的脑筋向来跟不上车速:“啊?”

商行箴说:“都喊周哥了。”

周十五忙撇清关系:“商先生你别挖苦我了,他之前喊我叔的,我这岁数……哪当得起啊。”

商行箴笑了笑,垂眼继续浏览平板上的经济快讯,目光却在某行字定住,想起时聆似乎从未对他唤过任何称呼。

绘商顶层的办公室早早开了新风系统,秘书还没到点上班,商行箴乐得清闲,边吃早餐边翻找通讯录。

拨出电话,对面通了,商行箴问了声好:“妈,桃酥上学没?”

那头传来荆漫懒洋洋的声音,学过吊嗓子的人,说句话都像在唱曲儿,听着并不显老:“没呢,你嫂子在哄她喝粥,怎么了?周末要接她出去玩儿?”

小勺掉入碗中激起清响,桃酥不爱喝鱼片粥,趁机嚷嚷:“是不是小叔?小叔!”

接着电话被换到小女孩儿手里,七八岁的年纪,声音脆生生的:“小叔,奶奶说你这周带我去野餐。”

“你就扯吧,”商行箴笑道,“你妈妈说这周带你去看牙齿。”

“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呀!”桃酥天马行空,“是不是想给我准备下个月的礼物?我要你家门廊的雕花柱子!”

“你怎么每个月都生日?”商行箴看看手表,直奔主题,“桃酥,把你的小狗借给小叔养几天怎么样?”

小侄女拉起警戒线:“干嘛?你连它的名字都记不住!”

商行箴担心耽误小孩子上学,不掰扯那么多:“到时候连本带利送你一只金钱龟。”

“才不要,乌龟没毛,摸着不舒服。”桃酥前一秒叫得可亲切,后一秒翻脸不认人,“妈妈喊我上学了,小叔拜拜!”

电话传出忙音,商行箴被小侄女拒绝得干巴脆,甩手将发热的手机扔到一边,头脑稍微冷却,他感觉自己被时聆那句“劳逸结合”弄得有些魔怔。

近九点时秘书上班了,给他泡了杯咖啡,将他昨晚下班前铺了满桌的资料文件归类整理,说:“商先生,您这几天来得真早。”

能不早么,时聆七点半就得到学校,连带他要比平时早一个钟出门,商行箴端起滚烫的咖啡吹了吹,说:“天气转凉了,人容易犯困,工作积极性难免下降,早点到岗也算是种鞭策吧。”

秘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是,那我也……”

商行箴阻止她犯傻:“你不用。”

秘书汇报完工作安排,商行箴撕下笔电上的备忘便签按桌面,另外吩咐:“在锦竹轩订个包间,我中午带温助跟沈律师吃个便饭。”

敛上几份材料,商行箴去给各部门开会了,开完回来看见温特助站在他办公室门外,手里捏着张东西。

听到脚步声,温特助抬起头:“商先生。”

“在看什么?”商行箴按开电子锁推开门,“进来说。”

温特助跟在他身后,等商行箴坐到桌前了,他才将那张攥出了温度的请柬推过去:“前两月刚上市的长汇科技搞了个冷餐会,可能是为了扩大商务交际吧,绘商也在邀请行列。”

商行箴打开请柬先看时间,这个月二十七号,他说:“没什么意思,让副总去。”

温特助早料到商行箴这种反应,所以特地过来送一趟请柬,没让颜秘书代劳:“商先生,我向主办方负责人了解了下,这家科技公司给齐晟也发了请柬。”

商行箴一挑眉,收回正欲搁下请柬的手,重又打开细细看了一遍。

具体时间、地点、可否带家属或伴侣……

他摸了本便签写下寥寥几笔,撕下来往笔电上一拍,挥手让温特助退下后,他拿起手机给周十五发了个消息:今晚我自己开车,不用来接。

周十五估计没在游车河,秒回了:那我就接那小屁孩吧!

商行箴同样秒回:也不用,我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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