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乡土中国
我常常去隔壁社院蹭李煜老师的课。其实我不是读社会学或者哲学的料,但是我就是想去听听,那些名词一直让我着迷。我像最初学习写作的孩童从杂志里寻章摘句,不知道为了什么。
但是我从来不会在那些大部头的社会学著作上做笔记。
【2024年9月,光华楼,俞梦】
“放两天假,周日下午回来。回来以后马上考试,检验的是前半个月大家的学习成果和军训期间晚自习的认真情况。”年轻的班主任笑眯眯道,“现在提醒你们好像也有点晚了,那就回去的时候抱抱佛脚吧。也不用紧张,就是摸摸底。”
台下“卢姐,不带这样的”“卢姐,我能不能不考试”“卢姐,这次考试公布排名吗”的哀嚎立刻蔓延开来。
“安静啊,大家。”班主任姓卢,又年轻,说是刚刚硕士毕业,大家就叫她卢姐。
她笑道:“考试肯定是不可能改的,川中也没有考试是不排名的。”
“啊——”大家哀嚎得更厉害了。
“但是,这次考好了是有奖励的。”卢姐双手往下压了压,“段长自己出。”
“噢?——”大家的哀嚎停下了,转为好奇。
“这次摸底考试,3个竞赛和实验班不参与,因为他们要全力准备竞赛。剩下的平行班自己角逐。段长说了,前一百名都有奖励噢。”
大家的神情从好奇转为了期待,就这么容易地被程敏自掏腰包的奖励给拿捏了。
“所以大家好好考。不用太紧张,但是也要认真对待。”卢姐显然对最后的效果很满意,她收拾了一下教案和文件,把时间留给大家自习。
“123班不参与,意思是不是卷子会稍微简单一点?”田圆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小声跟俞梦说,“你说程敏的奖励会是什么啊?”
俞梦摇摇头,把桌上的草稿纸横垛垛竖垛垛:“不知道,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百个人唉,每人发个二十块红包都要两千块。程敏真的能下这种血本?不会到时候每个人发本本子结束吧?”
“而且,”俞梦看了一眼田圆,“考的是数学和物化生,外加一门英语。卷子就算简单,会简单多少呢?可能对于实验班的大佬们来说确实简单,他们不太屑于考这种卷子。”
“也是,听说他们的进度是,已经基本过了一轮高中内容了。”田圆翻了一页活页本,“人和人的差距啊。”
俞梦耸了耸肩,没有说出那句“比人和狗都大”。其实她和田圆是一样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她们熟络的这么快。来川中的第五天,她们齐齐在早上第一节数学课上睡着,趴在桌上不知道多久以后,被抱着手的数学老师叫起来,发现黑板已经从半面都是字变成了整面都是字了。
俞梦手上的马克笔,已经在活页纸上洇开了一大片了。而田圆的必修一上,沾了一点她的口水。
数学老师当时说:“你们两个同桌怎么能都睡着呢?好歹醒着一个啊,这样才能把对方叫起来。”
全班哄堂大笑,俞梦红着脸和田圆对视一眼,发觉对方跟自己是一样的表情。她们不好意思地相视而笑,那个时候她就是知道,田圆跟她的理科水平应该差不多。
果然,军训前两个星期的学习对于她们来说,就是理科的轮番轰炸外加一点点英语的调剂。
她们挣扎在作业能否按时完成的水平线上,每天的错题更是堆积成山。每天数学分类讨论绕过来,物理牛顿小车绕过去。小测的时候,那选择题都是靠猜的,三四十分又不是没拿过。
田圆对挂在自己笔筒上的那枚青铜门钥匙扣拜了拜,轻声说了句“小哥保佑,及格就行”,俞梦会心一笑。
这次开学摸底,显然不是属于她们的战场。
她向后排看去,坐后面的男生也在窃窃私语,脸上表情十分兴奋。神情最夸张的那一个,好像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像鸡窝。
“徐嘉誉,小声一点!”管纪律的值日班委扭头道,“下课了再讲会怎样啊。”
那个被叫做徐嘉誉的男生似乎不满意值日班委只点他的名,摊摊手,又换了一副无辜的神情。徐嘉誉上课跟老师的互动很多,又生了一副破锣嗓,很有辨识度,因此想叫人记不住也难。
军训时候也是他和身边几个男生开始带头叫张教官“张哥”,很自来熟。
他前两周的小测成绩很好看,化学生物还能拿第一。
俞梦把目光收回来,知道战场大概属于像徐嘉誉这样的人。那个周末她也没有尝试临时跟佛祖搞好关系,反而看了本小说,《杀死一只知更鸟》。周日回来该怎么考就怎么考,基础题能写就写,不会的就随便猜猜,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参差不齐就选C,口诀办法要牢记。
当然出成绩的时候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整体排下来在五百名左右,跟她中考进川中的位次差不多。田圆呢,跟她差不多。
“唉,你说程敏怎么这么抠啊,发草稿本——这就是他自掏腰包的结果啊?”大课间下课,程敏在广播里说,让本次摸底考试前一百名马上来办公室,领奖品。
徐嘉誉兴冲冲地从位置上跃起来,往三楼大办公室去。十分钟以后,他和另外几个同学一脸无语地回来,一人手里拿着一本草稿本。
“前三十名,一个人三本,前六十名,一个人两本,剩下的每人一本。”有个同学吐槽,“程敏说,他知道同学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草稿纸,有些人把草稿打在试卷和练习册的边边上,太不整洁了,所以发草稿本。”
哟。俞梦心说,倒是歪打正着,跟我猜的不差。
她打开日记本,写下日期,又写“极度的喧嚣和热闹背后一般没什么好事,除了满地的泡沫,还有程敏的大饼。世界上热闹的东西总归会自己热闹下去,热闹总是是孤独的。如果你总是从某人口中听说一件事情有多热闹,要么他极度虚荣,要么他极度孤独”。
她想了想,又写,草稿本是留给这次能考好数理化的人的,我们笑他们最后就得到了几张纸,他们笑我们连拿几张纸的机会都没有,总归有,是比没有好的。
“梦梦,写日记啊?”田圆凑过来,只看到了俞梦把那个硬壳本子合上的动作。那是个相当漂亮的本子,厚重的牛皮纸镶金烫边,封面封底精装硬壳,缀着褐色的羽毛,镂空了一块,像霍格沃茨的魔法书。
“嗯。”镂空的地方可以看到本子的扉页,俞梦的目光在扉页上“榆林夕”三个字上停留一下,接着把本子收起来。日记本总要挑那种最好看的本子,才有记录生活碎片的欲望。不过碎片总归是碎片,她喜欢记录,但是不喜欢让人看。
田圆知趣地把头别过去,她正在做语文作业。摸底考试以后,算是正式开学,教学课程安排恢复了正常。九门功课轮番上阵,每天都有了语文课,让俞梦的上学欲望高涨了不少。
语文必修有本必读书目,是费孝通的《乡土中国》。说开了是一本社会学研究著作,虽然跟小说比起来没那么有意思,但是跟数学书比起来有趣了太多。
正好语文老师说大家趁刚开学,空闲的时候可以提前看起来。这两天晚自习,俞梦把作业写完以后也懒得理错题,就看《乡土中国》。她先前有读过一点费孝通的《乡土重建》,对《乡土中国》里的“差序格局”还挺有兴趣。
“我们的格局不是一捆一捆扎清楚的柴,而是好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
是哪个名人做过的比喻来着?时代也是这样,投石入海,终成涟漪,我们每个人都漂浮在汪洋里,等那圈不浅不淡的波纹波及到我们。
俞梦看着费孝通对于“差序格局”的比喻,想起来之前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过的一段话。脑海一片空白,放空沉浸下去。但是她还没有到达知识海洋的彼岸,一道雷——不,一只手就横空劈了下来,把她手里红灰封面的《乡土中国》“咻”地抽走,然后“嘶”地一声,撕成了两半。
等俞梦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乡土中国》已经尸首异处,抬头看,行凶者背着手腆着肚子,脸垮的不能再垮,厉声对她喝道:“谁允许你晚自习看闲书的!”
她和田圆的位置在门边第一组第二排,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看过来。田圆一下懵了,惊恐的圆眼不敢看怒发冲冠的程敏,只能无助地看俞梦。
周围鸦雀无声。
俞梦的大脑空白一会儿,在程敏第二次问“谁允许你看闲书”的时候反应过来。
她不大不小地回了一句:“这不是闲书啊。我们语文老师说必修,最好这两天比较空闲的时候看看掉。”
“什么必不必修!”程敏皱了一下眉头,又问旁边的同学,“真的是你们老师让看的?”
旁边的同学纷纷点头,证明确有其事。
程敏垮着脸,把地上撕成两半的书再捡起来,看了一眼封面,又翻了翻内页,慢慢道:“乡土中国。”
接着,他又开口道:“你看书连划书的笔记都没有,看了也是走马观花,浪费时间,你怎么看的书!”
旁边有同学“啊”了一声,俞梦脑子里立刻蹦出来八个大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个时候,俞梦的血压一下上来了。
程敏可以说她学不好数理化,但是不能说她不会阅读。
收在抽屉里的日记本好像马上就要变成霍格沃茨的魔法书,给程敏一记“Diffindo”,让他四分五裂。
她呼出一口气,对着眼前这个讨厌的土豆道:“老师,看书用笔划确实是一种方法。但不用笔划能记住和理解的,那叫本事。我可以不用笔划就告诉你这本书里社会建构和差序格局的定义,需要我背给你听吗?”
程敏一愣。
俞梦顿了顿,又道:“我的阅读质量是保证的,书是我们语文老师让看的,现在是我的私有财产让您撕了,您说怎么办吧。”
“赔我一本新的。”她一字一句道。
程敏欲言又止,最后冷冷道:“你等下课间来我办公室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1.华兰苏展:我们没有参加这次开学摸底哈。
2.俞梦:怒气值up
3.写这段的时候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乡土中国》感谢在2024-01-31 21:24:32~2024-02-01 21: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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