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邀请

身体轻微晃动,邵揽余在寒意中苏醒。

睁开眼的瞬间,头疼欲裂,他手指压住太阳穴倏地坐起,一片模糊的目光中,是客房里熟悉的摆设。

心底松了口气,紧接着,一阵冰冷的风吹来,邵揽余身上激起层鸡皮疙瘩。

房间制冷器是自动设置的16摄氏度,窗户也没关全,海风如骤雨般扑打窗沿,不亚于冬季凛冽的寒风。

躺在这样的房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若是倒霉点,冻死都有可能。

邵揽余脸色不太好看,表情布满淡淡的厌倦,覆盖了原本像面具一样镶嵌在脸上的温雅。

努力压制住头昏脑涨,他迫使自己清醒,扶着床缓慢站起。

水浪偶尔淌过轮船底,客房随船身一起晃动,身形不太稳地走到窗边,一把拉上窗户,再将制冷器温度调高,总算舒服了点。

邵揽余找出关述之前配好的药,接了杯水,就着凉白开吞进去。

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他心生后悔,费慎那小子是个千杯不醉的酒鬼,自己昨天不该喝那杯伏加特,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回的房间。

宿醉后直接断片,回想了几秒,什么都记不起来。

没兴趣继续纠结,邵揽余脱掉皱巴巴的衬衫,叫了一小时后的送餐服务,走进浴室。

管家芙罗拉十分周到,得知他昨夜宿醉,不仅准备了营养鸡丝粥,以及几样清爽可口的解腻菜,而且端来了一碗蜂蜜解酒水。

邵揽余洗漱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先将解酒水喝了。

几口下去似乎还挺管用,酒解没解不清楚,心中反胃感倒是减轻了一些。

简单吃了几口鸡丝粥,几样小菜没动,邵揽余进蒸干室打理好湿发,一件件穿上衬衫和西装套装,往左胸口放了条手帕巾,离开房间。

此刻早上九点多,赌场开设还不到一小时,上座人数却已十分可观,每个区域都是门庭若市的火热。

邵揽余到四楼时,碰巧遇见了库珀先生一行人。

库珀携着妻子,热络地同邵揽余打招呼,关怀备至道:“邵,昨晚休息得好吗?”

对方说的是西语,邵揽余用普通话回答:“多谢关心,个人管家很贴心,让我感到了宾至如归。”

一西一中,倒是不耽误交流。

库珀先生年逾半百,看起来却精神奕奕,比有些十八九的年轻人还有活力,他愉悦一点头,绅士地让邵揽余先行:“请。”

邵揽余微笑回应,先一步迈进了赌场。

邵揽余是独自一人,库珀的阵仗却很大,浩浩汤汤一群人跟在身后,顿时引来了赌场不少关注。

热闹的场面貌似冷却了几秒,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邵揽余置若罔闻,目不斜视走向筹码兑换台,掏出一张卡,对工作人员说:“兑换二十万,谢谢。”

二十万换成筹码只有十个,听起来多少有点寒酸了。

不过邵揽余长相斯文,又穿了身温柔干净的白西装,给人的感觉绅士有礼,倒不像贫穷家庭出来的人。

工作人员很有职业素养,并无异样的眼光对待,迅速完成了支付交易,问道:“先生,需要帮您下注吗?”

邵揽余婉言谢绝,拿上十个筹码,去到了场子里最热闹的那一桌。

桌上有两位客人正在对赌,玩法很简单,庄家摇色子,玩家们下注赌大小。

新一轮开始,庄家花里胡哨摇了一遍,放下骰盅,示意桌前两位下注。

费慎单手支着脑袋,很随意地丢去了写着“大”字的赌注区。

他旁边是位头发稀疏的西洋人大叔,不停搓弄自己的酒渣鼻,手握仅剩的两块筹码,面色犹豫不决。

直到庄家又朝他示意了一次,其余围观的人也开始不耐烦催促,大叔终于下定决心,跟随费慎一起往大点数下注。

与此同时,一只白色西装袖口的手伸出人群,朝小点数区域丢了两块筹码。

围观群众们不约而同向后看,人群外一位年轻斯文的男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道:“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大家自觉让出一条路,邵揽余迈步上前,开口道:“连续三把都是大,这次还是大点数的概率很低了。”

看似在自说自话,内容却又十分有指向性。

酒渣鼻大叔一愣,再次变得犹豫起来,他左看右看,目光迟疑,反复观察费慎与庄家的反应。

费慎侧目,特别认真的模样:“他说得很有道理。”

大叔灵光一现,立刻抢走筹码,放入了另一边。

庄家趁此机会,马上打开骰盅——六五三,十四点,大。

大叔没来得及高兴的表情僵在脸上,桌上筹码全部推去了费慎跟前,加上之前赢的,桌面都快放不下了。

费慎手指夹出一块筹码,扯了下嘴角,将刚才没讲完的话补充完:“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信。”

大叔一袋子钱输得精光,直接崩溃了,一锤桌子哐地站起身,指着邵揽余:“你不会就闭嘴,瞎发什么言?!赔钱!”

邵揽余神情自若,表示自己很无辜:“我也输了。”

大叔有气发不出来,悔恨交加,面部发抖,最后怒气冲冲走了。

手指夹住的筹码丢去邵揽余跟前,费慎说:“借你一个,再来。”

邵揽余刚要接话,人群外再次响起一阵骚动。

回头看,原来是费惕出现了,他身边带着妻子安娴,同库珀先生友好地寒暄。

费惕身后也跟了好些随从,排场不亚于轮船主人。

大部分人都在留意着那边动静,只有费慎无动于衷,目光放于赌桌上,耐心欠缺道:“玩不玩?不玩别占位置。”

邵揽余收回视线:“你手气挺不错,干脆玩点更大的?”

金碧辉煌的赌场里,赌徒们热情高涨,每桌牌局都进行得火热,除了唯一一张椭圆形桌子。

它位于赌场正中央,周围挡上了一圈绒布链,提示众人此处暂未开放。

然而库珀先生露面后,工作人员上前将绒布链撤了下来。

库珀和费惕共同坐在赌桌一侧,没多久,又有两位金发碧眼的男人被请上了桌,看模样应当也是库珀的贵客。

邵揽余话音落下的瞬间,有位工作人员与库珀耳语几句,快步来到他跟前,轻声道:“邵先生,库珀先生邀请您过去。”

邵揽余扫了费慎一眼,颔首示意工作人员带路。

坐下后,库珀问:“邵,会玩德州扑克吗?”

“会一点,”邵揽余说,“不太熟。”

库珀“噢”了一声,立马道:“邵,让你为难了,我为我的鲁莽道歉。”

“库珀先生言重了,会不会玩不重要,能被您邀请是我的荣幸。”

邵揽余客气完,正琢磨寻个理由让费慎也过来,那边库珀开了口。

“听说小费先生的弟弟也在这里,何不一同请过来,我们一起娱乐几把,为这趟旅行开个好头。”

闻言,邵揽余有点意外,目光移向自己对面的男人。

费惕西装革履,整个人板正且精英范十足,他微一点头,浅笑道:“让几位见笑了。”

邵揽余了然于心,看来对方已经事先和库珀通过气了,只是不清楚,费惕是什么时候碰见费慎的。

费慎被请过来时,一脸不大情愿。

多年以来的职业习惯,让他不太喜欢如此高调地暴露在众人眼中。

坐在大厅中央,被所有人围观赌牌什么的,不得不让人联想到动物园里的观赏猴。

再者,动物园里的猴子之一,还有个他极其不待见的费惕。

上一次和费惕心平气和坐在同张桌子上,恐怕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一张庞大的椭圆赌桌只坐了六个人,相互距离十分宽敞,尽管费慎与邵揽余座位相邻,但之间隔了快一米远。

两人没对视也没打招呼,表现得如同陌生人。

不过准确来说,费慎谁也没搭理。

落座后,他百无聊赖地将工作人员抱来的筹码,像玩积木那样一个个摞起来,堆成六列,摞得又高又整齐。

库珀主动问好,费慎象征性假笑了一下,敷衍得十分明显。

库珀尚未表现出被人刻意忽视的尴尬,费惕同为费家人,倒先不自在了,面色比刚才冷了许多。

想喝点咖啡平复心情,桌上杯子却险些被身边人碰翻。

费惕脸立马黑了一个度,盯着左手边的妻子,压抑怒气说:“你怎么回事?”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哪里不舒服,安娴面容苍白,显得极为弱不禁风,她急忙找出包里的纸巾,替他擦干不小心溅到衣服上的咖啡液。

“行了,别擦了。”费惕一把推开她的手。

安娴忽然手抖了下,纸巾掉落在地,慌张地准备去捡。

工作人员靠近,安抚她道:“没关系的夫人,马上就会有人来打扫,您不用担心,请坐。”

安娴不知所措地坐下,眼神躲躲闪闪,下巴埋得很低。

费慎摞好筹码,背部向后一靠,坐姿懒散地注视对面,眼神仿佛看什么好戏一般。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存在感格外强,费惕神情更加难看了,安娴也连忙将脸偏向一边,不愿以正面示人。

场面弥漫着尴尬,库珀出声化解:“桌上男人多,说话粗鲁,费夫人待得不习惯,不如去休息室找我夫人,她一个人正无聊呢。”

话一出,安娴立刻起身,匆忙道了谢,颇有些求之不得的意思。

库珀又说:“后方就有更衣室,里面准备了干净的衣物,费先生若不嫌弃,可以去一趟。”

“麻烦了。”

抛下这句话,费惕与安娴一前一后离开。

邵揽余将在场几人的表现收进眼底,表情若有所思。

库珀先生充当起氛围调节剂,和剩下的几人搭话。

从聊天的三言两语中得知,桌上另两位男士也是来自大西洋的贵族——沃森和莫里斯先生。

两人是头次来到太平洋彼岸,只会说西语,话不多,为人瞧着很是内敛。

不过邵揽余觉得,用“自视甚高、不屑与他人为伍”来形容这俩,可能更合适。

几句话的功夫,费惕重新现身,换了一套正装,稳步从人群中穿梭而来。

库珀瞥见他的身影,不由得感叹了句:“小费先生年轻有为,性格绅士,比当年的我们可强多了。”

为了不拂库珀面子,沃森与莫里斯也跟着简单夸了两句。

桌底忽然响了响,一枚硬币滚过来,转了几个圈后躺在邵揽余脚边。

费慎一蹬地面,桌椅滑动,弯下腰去捡硬币。

邵揽余不动声色垂眼,刚好与抬头的费慎看了个对视。

画面一度静止,大家都没注意到这边,费慎嘴唇动了两下,扬起一道不明显的弧度。

“邵老板,我突然后悔了,要不你考虑考虑,趁现在赶紧贿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