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赌徒游戏

费惕回到座位上,又说了一遍:“久等,让各位见笑了。”

这一次倒是真的见笑。

费慎将硬币捏进手心,若无其事移回原来的位置,没了下文。

邵揽余眼皮微垂,盯着自己搭在扶手椅上的手,兀自回想刚才对方说的话。

——我突然后悔了,要不你考虑考虑,趁现在赶紧贿赂我?

后悔……究竟是指坐上这个赌桌,还是说后悔接了任务,来到这艘游轮上?

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思考,人员齐全后,荷官带着扑克牌站在发牌的位置,简单为大家讲解了一下规则。

德州扑克作为上世纪保留下来的赌场项目,玩法有些许区别,不过大体规则还是一样。

荷官发牌后,每位玩家手上能拿到两张底牌,随后再依次放出五张公共牌。

在此过程中,牌手们可选择下注或弃牌,中间有一次不跟注的机会,到最后翻牌时,两张底牌加五张公共牌任意组合,拥有最大五张牌的牌手,则为最终赢

规则介绍完,荷官比了个手势,指定库珀先生为本轮庄

庄家在德州扑克里很占优势,能大范围掌握整场动态,以便算牌下注。

库珀是主人,客随主便,大家并无异议。

库珀的下手位,是小盲注位费惕,接下来依次是大盲注沃森、枪口莫里斯、枪口+1位费慎,以及最后的中位1邵揽余。

在发牌前,大小盲注必须提前下注,是雷打不动的规则。

费惕中规中矩,放出了二十万筹码,沃森翻倍放出四十万。

下注完毕,荷官正式开始发牌。

由庄家起始,每人到手两张底牌,邵揽余扫了眼自己的底牌,黑桃A与黑桃K,两张同花,目前来说是个好兆头。

他将牌面扣在桌上,表面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着牌桌上每一位。

库珀神情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嘴边总是带着和蔼的笑容,暂时瞧不出好坏。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邵揽余是同一类人,都不喜欢轻易让别人窥探自己内心。

库珀下手位的费惕,看完牌后脸色略显冷淡。

不过也许和牌面无关,先前闹得那点不愉快,应该会让他认为自己有失脸面。

沃森和莫里斯的表情倒很有意思,大概是手上底牌确实不行,两人的沮丧昭然若揭。

尤其是沃森,他已经被迫下注了四十万,没法及时止损了。

略过这两位,最后是费慎。

自从被迫坐进这个赌桌,他始终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不是无所事事玩筹码,便是研究服务员端来的小零食,好像自己只是被临时喊来充数,底牌瞄都没瞄一眼。

邵揽余敛眉垂目,将所见景象收入眼底,端起咖啡喝了口。

底牌发放完毕,玩家们需要再次下注,这回是从枪口莫里斯开始,金额不能小于大盲注压的四十万。

意料之中,他对库珀说了句“sorry”,将自己两张牌丢进了底池,选择弃牌离开。

丢出来的牌是方块3和红桃5,十分鸡肋的两张牌,退出赌桌是明智之举。

莫里斯后面是费慎,他随心所欲抬手,将自己面前的筹码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哗啦推进了底池。

动作之随意,仿佛眼前几百万的金钱,仅仅只是几块分文不值的塑胶币一样。

此举让其余四人同时愣了,连邵揽余的表情都停顿了半秒。

邵揽余微一咳嗽,请工作人员又兑换了两百万筹码,旋即放了四块进底池。

四块筹码,四十万。

两厢对比之下,戏剧效果达到了巅峰,围观群众们一阵唏嘘,更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

若非邵揽余脸皮厚,对于嘲笑或看戏通通如过眼云烟,否则这会儿怎么也坐不住了。

库珀忍不住打趣:“小费先生的弟弟还真是豪气,弄得我这个当庄家的要是不多下点注,老脸都要丢光了。”

说笑间,他也随手扔了两百万出去。

第一轮下注过后,进入翻牌圈,荷官同时发放了三张公共牌——红桃A、梅花A以及红桃10。

公共牌一出,上秒还面带忐忑的沃森,彻底扫了兴,直接弃掉底牌走人,白白损失了四十万。

旁边费惕却忽然看着精神了点,脸色肉眼可见的回暖不少。

兴许是被先前费慎一掷千金的行为刺激了,亦或是公共牌让他看见了希望,这一次,费惕大手笔地放出了一百万筹码。

沃森与莫里斯离开后,中间缺了两个位置,直接轮到费慎下注。

不同于上把的挥金如土,这回他意外选择了不跟注。

行事间变化无常,叫人看不懂。

费惕暗中朝左边瞥了一眼,目光里暗藏涌动,并不友好。

费慎感受到了,却视若无睹。

邵揽余叹了口气,小盲注费惕加注一百万,若想要接着玩下去,跟注金额不得少于这个数值。

同样一百万丢进底池,面前便只剩下四块筹码了。

库珀左看右看,哭笑不得,无奈弃掉了自己的一对方块8,感慨道:“年纪大了,比不上从前了,你们三位继续。”

一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对子,就算后面两张牌再好,对他来说也没有太大意义,唯有选择弃牌。

虽说退出了游戏,但库珀并未马上离席,仍旧坐在原位尽地主之谊。

荷官继续发牌,这次放出的是张黑桃K。

第四张公共牌,也叫转牌,所有玩家都可以利用它来改变自己的手牌组合。

此时此刻,加上第四张公共牌,邵揽余手中的牌面组合为——3A1K以及一张红桃10,如若最后一张牌能是方块A,组成一把四条,那么此局胜算将会很大。

可是一共才五张公共牌,其中三张为全A的情况,属实不多见。

另两人显然也预料到了自己底牌的后续发展,谁都不是吃素的,表面上皆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三个人都是活哑巴,库珀也久久没吭声,场面陷入了沉默。

倏地,费惕神情多出一丝犹豫,他莫名看向了斜对面的费慎。

后者手指灵活地玩着筹码,仿佛有什么心灵感应,突然一掀眼皮。

费惕想移开目光已经晚了,眼神中的顾虑被对方精准捕捉,转化为费慎脸上一抹异样的笑。

哗啦一声巨响,费慎跟前的筹码全部倒塌,摔进了底池中间。

他轻轻啊了一声,表现得有点无奈:“都这样了,那就全押吧。”

邵揽余眼见此情此景,很想为他的表演鼓上一掌。

有生之年没见过演技这么差的,还演得如此心安理得。

费惕目光登时沉下去,明知对方是故意的,可又担心万一是自己想多了让人唬住了,对方压根没有好牌在手,恐会错失良机。

脑子里犹豫两秒,心一横,和费慎一样,丢出了全部筹码。

不知不觉变为旁观者的邵揽余,随意挥了挥手,选择过牌不跟注。

还剩最后一张公共牌,荷官没有吊大家胃口,很快发放出来。

——最后一张牌,是方块A。

费惕脸色瞬间僵了,一动不动坐在椅子里,捏响了自己的指间关节。

他努力维持表情,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平静。

由于两人是全押,所以这轮需要跳过他和费慎,直接到邵揽余下注。

然而在此之前,费慎做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他忽然弃牌了。

十分任性地铺开自己的底牌,无视众人惊讶的目光,推开座椅下了赌桌。

看见那两张躺在桌面的牌,围观群众包括库珀先生在内,皆是一头雾水。

费慎拿到的是梅花Q和方块10,按道理说,前三张公共牌出来时,早就应该明智地弃牌退出的。

拿到这种烂得出奇的牌,等于直接失去了竞争资格。

可他不仅押出全部筹码,而且在最终所有牌手即将翻牌时,打了在场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不是玩牌,纯粹是来捣乱的。

针对的是谁,明眼人一看便知。

费惕自然也意识到了,整个人情绪即临爆发,气压降到不能再低,向众人翻开了自己的底牌——方块J和黑桃9.

接着,邵揽余也展示了两张底牌,黑桃A和黑桃K。

赢家是谁,不言而喻。

周围响起一阵不可思议的讨论声,大概谁也没料到,这位极其抠门的先生竟然会成为此局赢

看见费惕的牌,邵揽余终于想明白,关键时刻他为什么会赌上一把,选择全押了。

并非单纯的争强好胜,如若最后一张公共牌是任意花色的Q,费惕便能凑出AKQJ10的顺子,桌上只剩三个人,他有百分之六十的赢面。

但很可惜,差了几分幸运,邵揽余的四条比顺子大得多。

库珀鼓了鼓掌,祝福说:“邵,恭喜,你是今天的幸运儿。”

邵揽余付之一笑:“牌技不行,还承蒙库珀先生关照。”

库珀笑逐颜开,又对着沉默不语的费惕说:“小费先生,我替辐射病患者们感谢你和令弟所做的贡献,上帝将会保佑你们。”

费惕收拾好表情,承让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要说起贡献,当然是举办这场公益宴的您贡献最大才对。”

费惕想得很明白,不论赢了还是输了,这笔钱都流不到自己手上。

何况几百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数字,犯不着为此大发雷霆,只是被费慎故意下套这点,让他心有不甘罢了。

库珀哈哈一笑:“小费先生,你太谦虚了。”

两人你来我往,在同一个话题上来回客套。

邵揽余没选择参与,借机说了句失陪,往赌场大门的方向过去。

提前退出赌局的费慎还没走,倚在门口的兑换台上,一边喝奶茶吃水果,一边闲得没事和女前台聊天。

他一口流利的西语,偶尔蹦出两句幽默十足的话,逗得女前台合不拢嘴。

“你好,麻烦帮我换成现金。”

闲聊声被打断,邵揽余递出自己仅剩的两块筹码。

女前台收敛笑意:“好的先生,请稍等。”

她伸手去接那两块筹码,却被人一把按住。

“不用换了,”费慎自作主张道,“奶茶和水果钱用这个付。”

前台呃了一声,好心提醒:“先生,我们的食物都是免费供应的。”

费慎扬唇:“没事,他乐意。”

邵揽余淡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应付自如道:“零食和水果,加起来应该不用二十万?”

费慎安排得很熟练:“剩下的给这位漂亮女士当辛苦费。”

说完扭头,漫不经心迎接他的目光,含沙射影道:“你不是喜欢给小费吗?”

邵揽余心神一顿。

自己确实有给小费的习惯,可这话从费慎口中说出来,怎么这么不对劲?

醉酒的人忘性大,邵揽余想了会儿没想明白,索性跳过此话题,对前台说:“一杯冰咖打包,谢谢。”

费慎收回手,扔一颗爆米花进嘴,笑得很敷衍:“邵老板慷慨。”

叼住吸管,将杯中奶茶喝得见底,费慎冲前台一扬下巴,算是打了声招呼,然后出了赌场大门。

邵揽余没去管他,环视赌场一圈,费惕和库珀终于客套完毕,从赌桌下来了。

赌桌边的荷官并未退场,而是接着向大众宣布,今日在赌场消费了二十万以上的,现在可以上座参与德州扑克赌局。

有了前一轮精彩的开场,其他人跃跃欲试,中间很快坐满了10人位。

休息室里的库珀夫人也现身了,亲热地挽住库珀手臂,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夫人比库珀小了快二十岁,整个人看上去娇俏且活泼,库珀年逾半百,虽然精气神好,但也只能说勉强算一对壁人。

费惕同他们交流了几句,从口型看应当是问安娴去哪了。

库珀夫人回答了一句什么,邵揽余没有再关注,提上打包好的咖啡,迈出了赌场大门。

费慎仍杵在电梯前,显示屏上的数字才到七楼,想来是刚刚错过了一波,所以需要等到现在。

邵揽余站在离他不远的斜后方,似是回忆起什么,问得突然:“是后悔上船了吗?”

费慎闻言,转动上半身露出侧脸,还没赶得及说话,库珀与费惕等人也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电梯叮地一声,到达四楼。

双侧门缓缓打开,里面冲出来一个年轻男孩,见到费慎和费惕,他双眼猛然一亮,满脸急躁地喊——

“哥!嫂子出事了!”

画面陡地静止,大家不约而同注视男孩,费惕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费柯澜又急又乱,手脚并用地比划,却怎么也表达不清楚,干脆一把将费惕拉进电梯。

“你先跟我来,嫂子在十二楼。”

库珀先生与夫人作为轮船主人,为表示关心,也立刻跟了过去。

邵揽余看向费慎,对方目光碰巧扫来,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双双进入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