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恐惧
每日进出平康坊听风茶楼的人那样多,富家子弟随手扔几个铜板也是常有的事儿。
沈昭也是放下钱就走,从未与她说过话,没想到她还会记得自己。
“我叫阿泉,姐姐去听风茶楼时,总赏我铜板,”小乞丐阿泉抿嘴笑了笑,又往前递了下黄馒头,“姐姐,你快吃吧,我刚才多拿了一个。”
她又晃了晃左手,示意沈昭自己还有一个。
“谢谢你,”沈昭笑着接过,却也没有多说,“我也记得你。”
语罢,阿泉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她拿着自己那份吃食,又坐回了角落里。
沈昭深深看她一眼,起初因为阿泉她才开始查案,却实在没必要告诉小乞丐,只希望将来有一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她也能有自己的幸福。
沈昭转身将黄馒头递给薛清月,见她安静模样还有些不习惯,“饿了就吃点儿。”
薛清月伸手去拿,却突然顿住,抬眸望了沈昭一眼,细声细气的,“那你呢?”
“我饿一顿不妨事,”沈昭将馒头塞给她,“快吃吧,若是饿瘦了,你七哥看见肯定要骂我。”
“他才不会骂你呢。”
薛清月撇撇嘴,眨眼间,泪珠猝然顺着脸颊滑下,她已然想明白,若不是自己不听劝阻非要试戴簪子,沈昭也不用跟着倒霉。
沈昭见她落泪,连忙将馒头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即将出声的哭嚎,“别哭了,快吃吧。”
她实在没心情哄八公主,不知其他人听懂与否,方才老板娘的那些话,足以让沈昭联想到姑娘们的作用。
传闻古有秘术,以女子初潮经血入药,佐药材炼制赤丹,每月服之可保青春年华。
当时看到书上所写,沈昭嗤之以鼻,却没想到竟真有人敢以此炼丹。
老板娘方才提到,此丹可抵万金,暗香楼又如何买得起?刀疤脸说的“上面那位”又是谁?莫非便是那个能请动风雨楼刺客之人。
这层层谜团抽丝剥茧,如今只剩最后一层,只可惜除了审问老板娘,再难得到其余线索。
薛容鹤不知何时能查到此处,一旦他抓住老板娘,她再想知道些什么可就难了,或许将与心心念念的秦序通敌证据之交臂,而下一个机会不知又在何时,她必须敢在薛容鹤来之前得到真相。
地牢幽暗不见天日,沈昭又昏迷了一段时间,难以判断此时是何时辰。
她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牢中除了姑娘们再无他人,这才起身坐到阿泉身边,“阿泉,你可知外面这些一共有几个人?”
阿泉摇了摇头,回想片刻道,“除了方才那个女人和刀疤脸之外,只见过一个来送饭的,下次饭点姐姐应当就能见到了。”
“自你来这里,便有这么多人吗?”
阿泉缩了缩身子,将膝盖抱得更紧了,声音愈发轻,“不、不是的,之前有位姐姐流血被发现了,他们、他们给她喂了药,让她一直流血,后来就再也没回来······”
沈昭后槽牙一紧,他们给初潮的姑娘喂药,大量采集葵水,就为了炼那劳什子的丹药,简直是畜生都不如!
她深吸口气,抬眼望向三两靠坐的少女,“你们就没想过要逃吗?”
“怎么逃?”其中一个梳双髻的姑娘反问,声音哽咽,“之前有个姐姐逃出去,没过多久便被抓回来了,在我们眼前被他们活活打死。”
她指了指头发散乱、嘴中不住絮叨的另一位姑娘,“这位姐姐便是与她一起到这里的,当时受了刺激,现下又待得久了,便成了这副模样。”
“你说,我们如何敢逃?”
她一字一句如同泣血,对面前的一切早已绝望,恐惧笼罩着她们,只有一条死路在前方等待。
沈昭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个逃出去的姑娘,是否戴着一根银丝缠桃花簪?”
她一愣,“你认识她?”
沈昭坚定了心中猜想,神情坚定地看向她,“不认识,但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
得到的只有一声嗤笑。
她再未多言,坐回原地,怎么也没想到,入长阳城之前,在郊外客栈意外发现的那根带血银簪,竟兜兜转转与失踪案挂上了钩。
她当时只是有些疑惑,银簪精美,它的主人不应无故丢弃在此,万万没想到上面的血迹,居然真的是早已遇害。
沈昭双拳紧握,心中杀意翻涌,又有悔恨万千,若是她当时不惧薛容鹤怀疑,将这客栈翻个底朝天,一锅端了这明为客栈实为贼窝之地,这些小姑娘便不用遭此劫难!
薛清月不知沈昭怎么了,她垂头便见那双拳头上青筋暴起,心中突然有些慌乱,不由抬手抚了上去。
“别担心,七哥会来救我们的。”毕竟他待你那样好,你又对他如此惦念。
沈昭不知道薛清月的思绪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她抬眼对上薛清月担忧的眸子,心间回暖,笑着安抚她,“我无事,你可以睡会儿,这样时间会过得快些。”
薛清月跟着笑了笑,觉得心头松快不少,她抬手挽住沈昭,侧靠在她肩上,低声道,“你的肩头本公主征用了,不许拒绝,否则就是抗旨。”
沈昭被她逗笑,虽没接话,却也明白自己此刻不能自怨自艾,带着她们逃出去才是正事。
她靠着墙壁,低垂双眸间闪过一抹算计,万事俱备,只欠送饭了。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环境中终于传来了一丝响动。
沈昭身体未动,耳朵却竖了起来。
她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那双脚步声,从那人踏进地牢的第一刻起,她就开始默计来人的步数,直到他行至地牢前。
“吃饭了吃饭了,”男人拍了拍木栅栏,大声吼道,“一个个就知道睡,红糖馒头不知下肚了多少,再吃下去都要将我吃破产了!”
男人骂骂咧咧的,昏暗烛火间,腰间闪过的一抹金属光泽没能逃过沈昭的视线。
看来她们很快就能出去了,只需要再核准几次步数,便可杀了男人拿到钥匙,逃出生天。
只是她一旦动手,如何让薛清月为她保守秘密?
沈昭眯了眯眼,她虽是南明人,战场上死在她手下的北雍人能摞成一座小山,却从不滥杀无辜。
薛清月身为北雍八公主,身在皇室娇生惯养长大,从未见过乱世的穷凶极恶,也不参与北雍政治,沈昭实在没有理由杀她。
她心底叹了口气,但愿这位八公主看在她救了她的份上,愿意帮她保守秘密。
沈昭原本计划再听三次步伐,彻底摸清地牢入口到牢房前的距离,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听完第二次后,薛清月来葵水了。
“沈、沈昭,怎么办?”薛清月痛得脸色发白,血液濡湿了裙子,她神情慌乱极了,将沈昭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着。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这些日子听其他人的描述,也足够她想象自己一旦被发现,将会是什么下场。
“我、我等不到七哥了,”大颗泪水从她眼中滴落,眼眶通红而又脆弱,再也不见往日的嚣张,“昭昭,我不想死。”
沈昭对薛清月多有照顾,这位天真的公主完全接纳了她,称呼便也没改过来。
“别慌,不等王爷了,”沈昭反握住她冰凉的手,眼神坚定地回望她,“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薛清月被她的眼神感染,像是在深渊边缘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近乎执拗地相信着沈昭。
事实证明,她并没有信错人。
又到了放饭时间。
与以往不同,沈昭这次挤在前面,她身后的阿泉挡住了大部分冲过来的姑娘。
男人见状哼笑一声,“哟,你这新来的反倒成了老大。”
灯下看美人,沈昭柔柔一笑,向他勾了勾手指,“这位大哥,可否与您说句话?”
男人虽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却也不会拒绝美人献媚,左不过是让他多给些吃的罢了,风流一夜,他也不亏。
他抖了抖胡子,笑着凑了过去。
变故陡生!
沈昭迅速抬手,将他猛地拉到近前,隔着栅栏单手掐住他的脖子,只需稍一用力,便可扭断他的脖子。
“嘘,不喊就留你一条命,”她语气轻柔,却面色冷硬杀气四溢,那只手犹如铁钳一般紧紧扣住男人,抬手摘下他腰间的钥匙,在众人震惊的神色中扔给阿泉,“去开门。”
男人见挣扎无果,烛影憧憧,望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悚恐惧,犹如见鬼一般。
眼见众人即将逃出去,他张口欲喊,却在下一秒猛地瞪大了眼睛。
“咯嘣——”
沈昭捏断了他的脖子。
她面露嫌弃,没有半点杀人后的慌张,反而随手将男人的尸体扔远了些,如同只是碾死了一只不起眼的蝼蚁。
“你、你······你会武?!”
众人一时忘了逃跑,薛清月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由回忆起自己初次见面时抽的那一鞭,顿时后背发凉,肚子更痛了。
“是啊,”沈昭点头,双手合十无辜眨眼,“还请诸位为我保密,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你七哥哦。”
众人迟缓点头,薛清月则浑身一颤,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颈,只觉得沈昭恳切的神情里充满了威胁,“好,好,我一定不告诉他,你放心。”
她学过武,虽只是些三脚猫功夫,可见多了武艺高强之人打斗,便也能看出些门道。
沈昭方才那招快准狠,干净利落一招制敌,半点虚招都没有,便是七哥、恐怕都来不及反应。
薛清月还哪敢说出去,她害怕自己话还没出口,就被沈昭捏死了。
可转念一想,沈昭这般厉害,她们想逃出去岂不是易如反掌,顿时又精神振奋起来,看宝贝一样盯着沈昭。
沈昭哪知道八公主脑袋里转了这么多念头,先离开地牢才是要紧事。
她上前拉开牢房门,偏了偏头,笑道,“姐妹们愣着做什么,咱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