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病

楚蘅芜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

听宫里的老人说,她还未出生之前时常折腾的先皇后夜夜难安。那时尚且三岁的楚执寸步不离的跟在先皇后身边,对一直在肚子里捣乱的妹妹颇有微词。

那时候陛下还只是个不受宠的齐王,虽然并不受看重,但却从不抱怨。那时候齐王府整日其乐融融,所有人都在盼望着王妃肚里的孩子早日出来。

只可惜世事无常,还没等到楚蘅芜出生,一切就都变了。

建元三年初春,迎来了第一场春雨,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几日,阻挡了先帝回宫的步伐。

当天夜里,太子楚玄听信谗言发动兵变,将先帝围困在小重山行宫。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齐王妃将将八个月身孕,齐王无奈舍下王妃前往救驾,却在进山之后失去了消息。

齐王妃直接被吓得晕厥过去,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早产了。

女子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早产更是极为危险,齐王妃生了一天一夜,直到宫中兵变平息,方才将孩子生下来。

很多人都记得那个雨夜,齐王殿下冒着大雨杀出重围从外面赶回来,剑上的血顺流而下融入到雨水中,仿佛地狱中的修罗。

但他最终也没有留下王妃,匆匆最后一面,王妃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了瘦的和小猴子一样的楚蘅芜。

从那时起,楚蘅芜的身体就一直不算太好,如今这般,都是从小到大都是被精心喂养出来的。

景阳宫内处处充斥着安神香的味道,四周窗户紧闭,燃着的暖炉将屋内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几个太医正围着桌子小声讨论着什么,从他们的神态中可以看出,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

昭武帝大刀阔斧地坐在雕花床边,目光阴鸷,沉声道:“白天还好好的,怎么晚上突然发起了高烧?”

几个太医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人上前小心道:“启禀陛下,公主应当是受了惊导致的高烧惊厥。”

“受了惊?”昭武帝看向跪在床边的绿倚,猛的将手边的茶杯摔到地上,怒道:“今日寿阳不是去了镇国公府吗,为何会受惊,你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绿倚的下颌,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绿倚呼吸一窒,知道定然瞒不过陛下,也不敢隐瞒,便将白日镇国公府发生的事情都说了。

家奴和世家大族签订卖身契之后地位如同家畜,即使杀了也轮不到大业的律法来管,但是在公主面前还如此滥杀,严明元真是好大的胆子。

“胡闹!”昭武帝猛地站起来,负手而立,怒道:“严明元当真是无法无天了,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昭武帝又是极为强硬的性格,此话一出,景阳宫里的人哗啦跪了一片,生怕被殃及。

谁不知道寿阳公主是陛下的心头肉,如今受了这样的惊吓,陛下正在气头上呢。

“传旨下去,严明元禁足一个月,过几日的冬猎也不用跟着去了!”昭武帝说完,似乎还是觉得不解恨,又道:“不,禁足三个月,朕听说他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伤吗,那就多休息几日,也不用上朝了。”

这话说出去是关怀,但是回朝三个月不问政,谁都猜得出这是皇帝不待见了,明褒暗贬。

昭武帝这才觉得微微消气,转身去看躺在床上的寿阳。

楚蘅芜与先皇后有八分相似,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次看到女儿,昭武帝总会恍惚,以为是卿卿回来了。

如今那张脸有一半埋在被子里,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打湿了一片,如同即将凋零的一朵牡丹,摇摇欲坠惹人怜惜。

这样的场景,似乎将昭武帝拉回了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寿阳出生时正逢大业变革之际,他毫无准备的被推上龙椅,登基初始便处理那些烂摊子,却忽略了卿卿拼尽性命生下来的女儿。

等后来大业安定下来,他这个女儿其实早就与他生疏很多了。

“寿阳。”昭武帝目光沉沉,有些生疏得拍了拍她的额头,“要多听父皇的话,父皇不会害你的。”

他太了解这个女儿了,寿阳和皇后像的不只是长相,还有那过于执拗的性格。

大多数时候,寿阳表现出来的都是温顺听话的一面,但一旦认定什么,就很难令她回心转意。

这样的性格令昭武帝不喜,想到她最近时常往大理寺跑,面色更加不愉。

他自然是十分欣赏肖檐的才华,只不过这个人心思太深沉,就连他都有些捉摸不透,更不要说他这个天真的女儿了。

昭武帝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在景阳宫呆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好在后半夜烧退了,楚蘅芜不再昏昏沉沉,安稳睡到天明。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楚蘅芜浑身无力的从床上坐起,一直守在身边的绿倚便迎了上来。

见她气色确实好了许多,绿倚险些喜极而泣:“公主你终于醒了,昨日都快吓死奴婢了。”

楚蘅芜还有些懵,长发凌乱的搭在肩上,懵懂道:“我昨晚做了很混乱的梦,但是都有些记不大清了。”

“那是发烧时候做的梦,公主不必放在心上。”绿倚将毛巾沾湿擦着楚蘅芜的额头,看到她略显苍白的唇,心疼道:“好端端的生了病,要把前几年养回来的精神气儿都消磨光了。”

这几年她身体渐好,已经许久不生病了,这次一病了,脸又瘦了一大圈。

楚蘅芜打不起精神,自己发着呆,任由绿倚为自己擦脸,无意中瞥见她下颌处的伤口,不由得愣住,呆呆地问:“是谁伤的你?”

绿倚动作一顿,低头道:“是奴婢自己弄得。”

楚蘅芜不信,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是父皇来过吗?还是皇兄?”

“陛下昨日在这里守了很久,现在已经去上朝了。”绿倚回答的中规中矩。

果然是父皇发火了,楚蘅芜了然又愧疚。

她看着绿倚下颌处的伤口,心想这伤口真是深啊,要是留了疤,绿倚一定很伤心,哪个女子挥不爱美呢?

“我让太医给你弄些上好的金疮药,不要留下疤才是。”

绿倚鼻子一酸,手中的脸巾也掉进了木盆里。

她的公主总是为她们这些奴婢着想,这样小的伤口,放在别的宫里哪里会有主子在意呢?

“皇兄没来吗?”楚蘅芜想起什么,小声问。

她到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若是楚执知道她病了,应当会过来教训她一顿。

绿倚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念着亲兄长,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回答:“太子未曾来,现在应当是在上朝,而且过两日就是冬猎了,太子殿下会很忙。”

楚蘅芜不怎么在意,抬头看向紧闭的窗户道:“今年冬猎应该很困难,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山里那些不冬眠的动物都躲起来了。”

“公主要不还是不去了吧。”绿倚担忧道:“冬猎在即,您的病还没好呢。”

翻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跳了上来,长尾巴在她手腕处扫着,似乎是在附和绿倚的话。

楚蘅芜一边顺着翻雪的毛,一边摇头,“要去的,鲜少有能出长安城的机会。而且……而且父皇每年只有这段时间才能放松些许,我想去陪陪他。”

顿了顿,她又说:“肖檐也会去的。”

肖檐确实会去,昭武帝重武,四品及以上的官员无论文官武官都要随御驾前往城外小重山参加冬猎,大理寺少卿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自去年高中状元,肖檐只用了短短一年就在大理寺站稳跟脚,还以雷霆手段解决了几个案子,官升一级至大理寺少卿,升官速度不可谓不快。

再加上与寿阳公主那层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次冬猎不知有多少目光在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