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裴阙音手中握着信,三盏花灯在案上摆得整齐,点了灯,各自有各自的好看,她却因着这封信,脑中仅有安州这盏花灯,挥之不去。
“榕夏。”裴阙音轻声道,她咀嚼着那句“自会懂得”,嗤笑了声,“婶子那边不是多的是灯匠?明日去请一位来,让他好生将安州这灯拆了。你就在旁细细盯着,拆完后收好带回,不许让他落了抑或是偷了半点。”
榕夏等贴身大丫鬟都是跟着裴阙音一块长大的,立刻听出自家娘子话余的厌恶,走到案边将灯取下。
“何必收起来呢,我的东西,就是不要了,也要好好摆着,就是毁了,也要全须全尾的回来。”裴阙音笑着说,声音轻巧甜美,仿若在说哄孩童安睡的故事。
喻春与榕夏默不作声,自家娘子平日里好好说话,是再好相处不过,可若真惹了她,也是不快活很的。
且据喻春观察,自家娘子今日不仅闷气,还有几分别扭在里面,好似想闹性子,又觉得没必要闹,纠结得很。
喻春扯扯榕夏,两婢女退了出去,方一离开房间,门还未关上,就听见里头自家娘子扯着被子低声嘤泣,还伴有咬牙磨牙,自己与自己过不去。
裴阙音攥着锦被,她就知道,沈安泽这厮对她徒有责任,父亲还说什么这样的举案齐眉就很好。
什么好?随便来个女郎,他都会送花灯,他都出不起簪子的钱,他都是那样,穷书生!
是哪个女郎根本不重要,任她如此多才,如此擅长打扮穿着,既知道如何管家理财,又知道如何往来世家,偶尔还能提点几分朝堂意见,沈安泽如何配的上她?
裴阙音气不打一处来,越发觉得自己委屈,不断劝告自己,今世没有重走这条冤枉路,非要走的是没什么眼光的庶妹。
“哼!”裴阙音抱着锦被,听着外面林巍庭回来的通传声,抹干眼角略微渗出的几点湿润,随便拿了本书,端坐在床边。
林巍庭在下人服侍下脱下外袍,走进内间一看,笑了,“夫人今日怎的如此娴静?”
裴阙音也不抬眼,看着手中书,随意敷衍道,“左等夫君不来,右等夫君不到,自觉无趣,只得拾本书随意翻翻。”
林巍庭早在外头时,就听婢女说夫人今日不大高兴,猜测是妹夫给妹妹送了灯大老远还送来炫耀,林巍庭却没有丝毫表示。
他本是做好了被甩脸色的准备,毕竟相处久了就知道,自家夫人美则美矣,性子还是有点的。
可夫人今日竟是没有提起丝毫关于送未送灯之事,反倒安静坐着看书,还说想他。
林巍庭立刻自信起来,自认为夫人瞧着不大高兴不过是今日自己回来迟了。他当即坐在了裴阙音身边,将她手捧在自己手里,“夫人,我是如今才知你心里当真有我。外头有些风言风语,说你嫁我不过是因我是林国公府世子,我看他们才是以己度人的浅薄之辈,说出这等无根无据的话。”
裴阙音仍在出神回忆自己方才掩饰得是否周当,眼光迷离,一概被林巍庭视作夫人对自己的深情款款。他将裴阙音的手按到自己胸膛上,裴阙音也没有抗拒,林巍庭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只有一个念头——夫人爱我。
裴阙音此时还不知道,自己一时敷衍,竟让林巍庭真信了去,给日后自己酿下大麻烦。
次日,裴阙音动身去向石勒道谢。
两人约在了一处茶楼,这座茶楼做的有趣,一楼空无一物,只做二楼雅间生意。
裴阙音到的时候,石勒已经到了,她现在已经整理好情绪,笑道,“说是我给石少主还礼,石少主怎的还早来,好教我难堪。”
石勒本是在看街下人来人往,一听裴阙音这话,哈哈大笑,连忙端起茶,直说要敬她这利嘴一杯。
“昨日送到公府的花灯,世子夫人可还满意?”石勒那日见到裴阙音的婢女在寻灯匠,问了事情经过后,鬼使神差就说了自己府上有灯匠。
他敛下眉眼,不知自己是否就为着这一遭道谢。
裴阙音承认道,“石少主帮了大忙,这灯让妾身出了好一通风头。”她趁机让喻春将礼物拿出,好表示自己一片谢意。
“石少主,我们夫人知晓您将前去西域行商,特地备了些染料原石来,可能需要小心携带,有石青石、赭石……”喻春将一袋礼物交由石勒身边的小厮,同时一一介绍道。
石勒听到染料原石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被早已等待的裴阙音立刻捕捉住,她状似无意道,“可是有何不妥吗?石少主。”
裴阙音直直看向眼前人,石勒瞧着这大胆女郎,突然笑了,“夫人原是调查过在下了。是,石某本次上京,是因为与家中闹翻,预备途径京都再去西域做那染料生意。”
这人果然是前世的石富商。裴阙音心中暗道。
“不过我改计划了。”石勒话锋突转,“本朝与西域边城安州,过往荒芜落后,难以行路,现今听说在那落魄状元郎沈安泽治理下发展得很是不错。我本是要往那儿去,今日与世子夫人一会,突然改了主意。”
裴阙音不明所以,笑道,“改了什么主意,我竟有这般能耐?”
石勒拿着那袋染料原石,向前倾了一倾,“世子夫人可有兴趣一道经商?就在此处茶楼。”
石勒拍拍手,不知何时候在外头的茶楼掌柜立刻进了来,裴阙音这才知道,这家奇特茶楼是石勒所开。
石勒侃侃而谈,“在下意图将茶楼一楼做成商铺,来逛铺子的人可以方便上楼喝茶,喝茶的也难免被商品吸引,前头一直没想好卖些什么,如今倒觉得染料甚是合适。”
“贩卖染料合不合适我也不知,只是有一点好奇,石少主既是说一道经营,本夫人不过一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眷,又能做上什么?”裴阙音脸不红心不跳地给自己冠上这般名号。
石勒饶有趣味地撑住自己下巴,摇摇手中的染料原石,“夫人有什么能耐还需要言说吗?”
裴阙音不做声摇摇团扇,驱了驱厢房中暖炉热气,良久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二,不日再议。”
石勒凝视着面前女郎,前些年参加江衔霜婚宴见到了她这小姑,彼时只觉她聪敏过人又生得一副姣好容貌。
如今相处近了方才知道,美妙女郎越是相处,越似美酒回甘,令人心动沉迷。
石勒缓缓道,“也可,世子夫人若是考虑好了,只管随时派人来此处,递张条子就是。”
裴阙音离了茶楼,榕夏小声问道,“夫人当真要与石少主做生意?”
榕夏只见自家娘子勾着眉,瞟了她一眼,给了个自己领悟的眼神。
榕夏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看向喻春,喻春点点她脑袋,笑道,“夫人不是已经说了,’不日再议’,既可以说是客气话,又给咱们留了余地,石少主既是这般邀请,改日娘子真想做生意了再去与他合作也是不迟呀。”
喻春掰开了揉碎给榕夏解释,一激动甚至蹦出对裴阙音闺中时的称呼。
裴阙音在旁微微颔首,算是承认,她确实有心做点生意,石勒能够代替她抛头露面也是优点,可她不能太快答应,凡事上赶着的,必然低人一头。
裴阙音本是想熬个几日鹰就算,奈何林国公府实在太富裕了,实在难以产生辛苦经商赚钱的心思。
今日闺秀相邀赏花,明日夫人相请游园,后日裴阙音自己组织爬终南山。
一晃,一月过去了。
裴阙音经过茶楼时,瞥见一楼已经开始重建修饰,出具染料铺雏形。
裴阙音默默提醒自己,再享乐几日就去与石勒言明自己要参与。
一晃,半年过去了。
裴阙音再次收到了庶妹的一封信件,有前两次前车之鉴,裴阙音没有打开,径直丢在了一处。
只道又是三四个月,真正督促裴阙音决意通告石勒的,是一日经过林国公府正堂,被林国公夫人叫了过去。
谢姨妈不在,林国公夫人不似往日那般满面笑意,甚至有几分怨载。
“给母亲请安。”裴阙音的礼行得端端正正,挑不出一丝错处。
然而,林国公夫人半晌没有免裴阙音的礼,直到裴阙音面色苍白,额间渗汗,才终于准她坐下。
“音姐儿,你平日身上可有觉得哪里不适?”林国公夫人抿着茶,满面严肃说的却是“关心”之语。
裴阙音不明所以,“谢母亲关心,一切安好。”
林国公夫人皱眉道,“我看着还是要从宫里请个太医来看看。”
“看什么?”裴阙音险些脱口而出,换了个措辞道,“可是府里有人生病了?”
林国公夫人直视裴阙音,冷哼道,“病倒是没有,只是音姐儿,不是我做母亲的说话难听,你嫁来都快一年半了,肚子总该有点动静。”
此话一出,即便圆滑如裴阙音,都撑不住面上的笑,她愣了半刻,立即垂下头去,低声称是。
林国公夫人见儿媳顺从,这才舒了点气,以前她只知羡慕旁人家中有公侯小姐出身的媳妇,可前几日年节走动,她娘家几乎同时婚娶的侄媳,如今已经大着个肚子,即将临盆,一回到府中,看到身轻如燕的儿媳,怎不觉闹心。
林国公夫人敲打结束,挥挥手让儿媳退下。
裴阙音一出正堂,当即就命喻春去告知石勒,自己决心共同经营。
还未代喻春走出几步,裴阙音又将她唤住,“备车,我也去。”
两辆马车从京郊驶入城中,前一辆车车辙深深,一见便知其中布置不同,另有玄机。
“前面是宣宁侯府,请离吧。”沈安泽冷淡道。
后头的马车中很快传来几声争执,裴语棉不愿下车,她清楚,只要一下车,一回去,就难以再将自己推到沈安泽身边。
她自是使出几万分折腾,来让自己留在这辆马车上。
“裴三娘子。”一道冷声响起,“您与爷的关系想必自己也清楚,毫无瓜葛却日日赖着,这想必不太合适吧。”
裴语棉装作未曾听闻,赖在马车椅垫上不走。
突然,寒芒闪过,冰冷的剑器搭在裴语棉脖子上,临风冷道,“还请裴三娘子不要自作聪明,私下里做的小动作,连我都瞒不过,爷不过是不挑明罢了。”
“至于为何不挑明……”临风将剑往里点了点,“就是等待此日请三娘子自行回府,莫要闹得双方都不好看。”
不得不说,冰冷锋利的长剑效果非常好,裴语棉当即颤颤巍巍抱紧行囊下了马车,临风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待他下了马车一回头,自家爷已经大步流星向一郎君走去,一把拍开了郎君即将搭在女郎肩头的手。
那郎君当然也不是好欺负的,两人很快起了争执,临风赶紧放下这边的裴语棉,前去为自家爷站场子,可待他才接近,便听到被拍的郎君惊天动地的一吼,“怎的,你是她夫君?”
处在争执中心的女郎也侧过脸,临风这才恍然大悟。
女郎正是裴家二娘子,林国公府世子夫人,石勒的新合伙人,裴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