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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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城的夜雾是热的,黏腻腻地裹着施家新宅。这座坐落于半山的洋房早在前年就已建成,却在半月前才迎来了主人。巍巍的白房子通体亮了灯,从海棠花纹玻璃窗里倾出大片热闹的光,满壁碎金,倒显得这漭漭雾气,是一种辉煌的点缀。

今晚家宴,请的是邬城政商两道的名流。这样的宴会,焦点自然落不到十四岁的施嘉莉头上。她觉得无趣,何况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个顶讨人嫌的人物——她的堂兄施嘉隽。他穿着合身的白色西装,头发用头油梳得齐整,脸上架着一副圆镜片,愈发显得人模狗样了。嘉莉简直不想多瞧他一眼,垂了眼皮儿,从面前的碟子里搛了块鱼籽糕吃。鱼籽糕浓香鲜嫩,口味有几分像上海复兴饭店里的花旗鱼饼,说起来,这竟是这场宴会上唯一让嘉莉满意的东西。

晚宴的厨子是从邬城最具名气的华光大饭店里请来的,做的是地道的邬城菜式。只是品菜从来不是宴会的目的,开宴不多时,饭桌上已有人点燃了雪茄,烟雾缭绕里,一众男士聊起“实业”,聊起“革命”,聊起“局势”,随他们过来的太太们也拗着水葱似的手指展示蓝幽幽的宝石,轻飘飘地吹捧对方新烫的头发和新裁的衣裳。施嘉莉有些厌倦,面无情绪地捏起帕子拭了拭嘴角。一位年轻的银行经理眼尖,飞快瞟她一眼,转头向施承良道:“令嫒在读中学罢?不知将来打算在哪所学校入学呢?”

几道目光投向嘉莉,嘉莉立即挺了挺腰肢。施承良轻敲下烟灰,不紧不慢笑道:“原是安排她去读圣约翰女校的,不想前几日她去投考邬大附中,竟取上了,名次也列得高。她自己十分喜欢,我们也就随她去了。”

“这就是了。”银行经理大笑着,顺势敬了施承良一杯酒,“虎父怎会有犬子?能取上邬大附中,想必施小姐也是极为敏而好学的。”

没想到这无聊的宴会竟有这样的峰回路转,施嘉莉舒坦极了,扬起平整美丽的淡白鹅蛋脸。施承良却是一派家长们惯有的谦和神气:“不过是占了地域上的便宜,上海的教育到底要好一些。敏而好学论不上,小女只是有些顽皮的伶俐罢了。”

语气里不自觉染上几分慈爱的宠昵,施承良夹烟的手点向嘉莉,摇头无奈道:“这小鬼,若在家里,要冠生园的什锦果子哄着,才肯做一会功课,还未用功一刻钟,又嚷着渴了。但若在外面,人来人往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反倒殷勤得很,能捧起书安安分分地读一下午。”

宾客们悉数笑起来。施嘉莉蹙起眉,带着十足的娇恼叫了声:“爸爸!”然而她心里对此是浑不在意的,这样无伤大雅的揭露,在满座长辈眼里,不过是小孩子天真有趣的故作姿态。只是她的堂兄施嘉隽只比她大两岁,也跟着众人笑了,却是淡淡一声轻嗤。

施嘉莉瞪他一眼,不作理会。饭毕,佣人端上茶和细点,“啪”地拧开屏风后的麻将灯。腻白灯光将麻将牌照得像青白色的海浪,哗啦啦地在胳膊下翻涌。嘉莉不打麻将,抱了只靠枕半卧进柔软的沙发,臂肘倚着靠手。沙发边上立着一只木雕小圆几,上面放了只金漆铜盘,盘上摆着她要喝的水仙香片以及她要吃的奶油栗子蛋糕。刚拿起小银勺子吃上一口,施嘉隽就从沙发后拍拍她的肩,叫她的小名:“卯卯,卯卯。”

“你没吃饱呀?”他问。

嘉莉仍不睬他,他却自顾自在沙发靠手上坐了,低下身来贴近些:“我猜是邬城菜不合你的口味,邬城菜鲜辣,你又是吃上海菜吃惯了的。不过,这邬城菜里有一道最经典的白油糖醋泡三丁,只有些许麻味,却不辣,用冰块镇一会儿,夏天吃着正好。刚好我过来时从食铺里买了些,你若是没吃饱,可以尝尝。”

“我不吃。”施嘉莉不信他有这样好的心肠。

“你当我又诓你呢?”施嘉隽招招手,身后的佣人送上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小盅,盅外堆着一圈亮晶晶的冰块,“你瞧,我好好地给你备着呢。”

掀开盅盖,一股鲜香漫溢而出。

施嘉莉睇一眼那盅里,嫩白肉丁、青翠笋丁、明黄彩椒丁,清清爽爽泡在汁子里,顶上洒了一层细葱丝和白芝麻。

“我发誓,不好吃的话我是小狗。”施嘉隽拿起筷子搛起一块肉丁,送到她嘴边。嘉莉犹豫一瞬,还是张了口。

“好吃么?”

施嘉莉警惕地缓缓嚼了,竟真尝出意外之喜,平心而语道:“还不错。”施嘉隽眉开眼笑,将筷子递于她,嘉莉又搛了一小丁子肉放入口中,好奇道:“这泡三丁是哪三丁?这两样素丁我知道,却尝不出这是什么肉。”

施嘉隽勾勾手指示意嘉莉凑过去。嘉莉靠近一只耳朵,只听他压下声音笑意昭然道:“卯卯怎么尝不出来?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兔子肉啊!”

施嘉莉“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猛然站起身,蹭翻了施嘉隽手里的小盅。胸前止不住一阵胃气翻涌,她当即取出手帕捂住嘴巴,却没能呕出来,只剧烈咳嗽着,眼睑下逼出一圈泪花。她气得浑身乱颤,指向施嘉隽,疾声道:“你给我滚出去!”

客厅里的动静惊扰众人。宾客们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身子,或急匆匆地抬头瞟一眼,眼睛又回到麻将桌上去。施承良客气地对牌搭子说声“失陪”,起身走过来,敛敛神色道:“何事闹成这样?”

施嘉莉“呜”一声用帕子捂住脸,没应答,转身跑上了旋梯,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上了二楼,回到自己卧房坐到床边,也依旧抽抽嗒嗒的,不一会儿,旋梯上又响起脚步声,她立刻抽噎得更厉害了。

卧房门没关,来人敲了两声示意,随后脚步声走了进来。步子在施嘉莉身边停下,一双手轻抚上她头发,爱怜的声音响起:“小姐,小姐,别哭了,啊。”

施嘉莉听出是芳姨的声音,直接扑进她胸膛,脸全埋着:“芳姨!芳姨!你不知道他有多过分!他明知道我喜欢兔子,乳名又叫卯卯,他还拿了兔子肉哄我吃,他就是想惹我不高兴!”

说着,施嘉莉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脸来,颊上泪痕交错,瞧着好不可怜:“芳姨你还记得么?我小的时候,养了两只兔子。他讨厌我的兔子,故意放了猫儿来咬。后来有一天,我午睡醒来,发现笼子里的兔子不见了,只剩两张兔子皮!”说起此事,她又气得咳嗽:“他还不承认是他做的……一定就是他,是他杀死了我的兔子!”

芳姨手上动作顿了顿,又赶紧轻拍嘉莉的背为她顺气,温声道:“小姐,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事了。您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大动肝火,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可是……”

话还没说完,芳姨就取出一方洁净帕子,把嘉莉脸上泪痕仔细抹了:“对了,小姐不是说后日要随我去乡下避暑么,要带什么东西过去?我给您收拾。”

到底是孩子心性,施嘉莉闷闷地思索了一会儿,注意很快转移了。她从床上跳下,跑到衣柜前取出最喜欢的一只花环提手小皮箱,打开,装入五件款式各异的高领衫子与百褶裙,两件雪白软缎旗袍,一件西式睡裙,一盒巧克力,两管自来水笔,一只小臂长的毛绒兔子。

“我只带这些,丝袜、皮鞋、拖鞋什么的,芳姨你帮我带着罢。对了,我的骑马装也要带,还有那只做冰淇淋的桶子。”

芳姨哭笑不得,劝道:“小姐,乡下不比邬城,更不比上海,连驴子都少见,哪有马儿骑哟!冰淇淋桶子怕是也派不上用场,那里没有冰块的。”

“不嘛,反正都要带上。”

芳姨只好依她,用得上用不上的,统统都带着。收拾零碎也是无趣的事,施嘉莉做了一会儿就不想做了,将这一切交给芳姨,自己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周瘦鹃的小说,坐到窗子下的藤椅上读了起来。母亲平时不许她读这种书,说是媚俗。

她今晚穿的是件鹅黄色真丝旗袍,搭配兔子流苏压襟,又用同色系缎带辫了头发,懒懒躺在藤椅里,流露出一点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然的娇憨来。窗外洋台上长着一片黄刺玫,丰沛明媚,与嘉莉的身影叠在一起,像是颜色泻进窗子里来了。芳姨见了,边叠着衣裳边笑道:“外面的花儿很衬小姐今日的打扮呢!”

施嘉莉笑笑,手指在书上捻过一页,这时,一个佣人丫头来到卧房门口:“小姐,老爷叫您去他屋里呢。”

“宴会散了?”嘉莉抬起头,怔了怔。

“散了。”

施嘉莉从藤椅里起身,顺着二楼窗子望出去,停靠在柏油山道边的一排汽车果真不见了。芳姨走上前来,搓着手担忧道:“老爷定是生气了。”

“不会。”施嘉莉抬手拢了拢头发,“若今天请的是一群‘书香世家’,闹出这样的笑话,他们也许会在背后议论一句我父亲教子无方。但今天宴上要么是生意人,要么是政客,不清白的事他们见多了,我这算得了什么?”

说完,施嘉莉转身出了卧房,去到父亲屋里。进门时,施承良正在窗下桌前抄写《心经》,桌上摆了副金边眼镜,窗子里挂着一只黄亮的铜栅笼子,笼里关了一只活泼的芙蓉鸟,体格玲珑,金羽鲜丽。而母亲坐在梳妆台前,正往手臂上涂抹养肤膏。

见嘉莉过来,施承良从镜片里深深望她一眼,道:“你是愈来愈无法无天了。”

嘉莉走上前拿起小棒逗了逗笼里的鸟儿,撅起嘴辩解道:“都是施嘉隽的错,他故意使坏招惹我,我不高兴!”

施承良竟笑了,手上却未停笔:“你总是不高兴。”

“是我受委屈了,还不许我不高兴么?”嘉莉将手里逗鸟儿的小棒搁下,耷着脸问,“您一定没有骂他对不对?”又摇起父亲手臂,软了声音嗔道:“爸爸!我才是您亲生的女儿,不许疼爱他超过疼爱我。”

手臂被这么一晃,顿时有几个字写得歪了,施承良仍没恼,只停下笔看向女儿,温和道:“我何时疼爱他超过疼爱你了?你不许我接他来家里住,我便没接,这还不算偏爱你么?”

“我是您的孩子,您偏爱我是应该的。”嘉莉从鼻子里“哼”一声,神气道,“施嘉隽只是您侄儿,算哪门子的施家大少爷?一听到旁人这么叫他我就恼火。”

“好了。”施承良道,“一点小事而已,竟也值得恼火。”他用笔端敲了下嘉莉的鼻尖:“我看,应该罚你也抄一抄这《心经》静静心才是。”

施嘉莉直起身子,为父亲揉捏起肩来,轻觑一眼过去:“您真的舍得罚我么,爸爸?”

“你呀!”施承良嗬嗬笑着,妥协似的摇摇头。嘉莉顺势将小臂撑在父亲背上,又探着脑袋说了几句半玩闹半撒娇的话,窗下一片和乐空气。嘉莉正闹着父亲,忽觉一道目光刺在身上,抬起眼,却并未发现什么状况,只看到妆台前母亲袅娜秀美的背影。

今日家宴,母亲未出席,却仍换上了一件泥金缎提花半袖旗袍,领口里探出一段优雅白皙的颈,鬓上簪了一朵肥硕的香雪兰,耳上吊着寸把长的宝石坠子,指甲上是亮银色的蔻丹。和她面前那面金背鸾凤纹铜镜一样,是艳丽繁复的装扮。

嘉莉不由得怀疑方才察觉到的目光只是错觉。许是她望母亲的背影望得久了些,母亲也觉出什么,从镜中飘来一眼,刚好与她的目光碰上。嘉莉心里一惊,走到母亲妆台前,手虚虚搭在母亲肩上,轻声问道:“妈妈都准备好了么?”

母亲没说话,只缓缓将左半张脸移进镜子。

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一双顾盼动人的眼睛!只是她的左半张脸,除眼睛之外的皮肤上几乎全覆着一层黑色的痣,纵然嘉莉见惯了,冷不丁地还是会被吓到。母亲抬起指尖轻轻碰了碰左边脸颊,说:“很快就会好了。”

“是,都会好的。”施嘉莉点头道。母亲已经约了日本医院的美容手术,在不久的将来,她会变成一位真正的漂亮女人,一位面目可亲的慈爱母亲,一位名副其实的豪门太太。

母亲长久地盯着镜子,像是一种自怜,镜子顶部镶的雕金凤鸟映在乌发上,浑然似簪子。忽然,她抬起脸,问嘉莉:“今日的维他命和明目鱼油都吃了么?”

“没吃。”嘉莉小声道。

“要记得吃。”母亲道,“去乡下也要带上。珍珠霜、养肤露这些也都要带着,每日洗完澡后,让芳姨帮你涂抹。”她伸出手抚摸嘉莉的脸颊:“以往你都是跟我去家里的乡野别墅消暑,这回我要去日本,没有我在身旁,你更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漂亮的脸蛋,不许弄得粗糙,更不许受伤。”

“知道了。”嘉莉嘟囔。

大概是即将到来的蜕变,使得母亲更多地将注意放在自己身上,对嘉莉只是叮嘱,并未似往日那般监视着她吞下维他命与明目鱼油,也没有亲自动手为她养护肌肤。

从母亲屋里退出来,施嘉莉又回到自己卧房。芳姨已经收拾完出去了,地板上整齐摞着几只皮箱,她最喜爱的花环提手小皮箱放在最上面。嘉莉摸了摸皮箱上棕褐色的小牛皮,雀跃着直直倒在床上,阖上了双眼。少女面颊上的皮肤清爽无瑕,不是牛奶那般厚重的白,而是牛奶掺了水,白得轻盈透亮。渐渐的,这莹白中晒出一点红,额角也沁出一层细汗,待施嘉莉睁开眼睛时,火车已经驶到了浙江南端。

火车软卧车厢里的铜风扇不顶用,芳姨又拿了扇子帮她扇着。与她们同行的,还有父亲的一位下属,是某个部门的办公室职员。他回家探亲,正好顺路,为了安全,他会把她们送至清水镇。见嘉莉醒来,热得一头汗,他笑问:“方才我见这火车上有卖鸳鸯雪糕的,小姐要不要吃?”

施嘉莉说“好”,职员便买了雪糕过来。他似乎十分健谈,同芳姨聊起天来。问及芳姨家中还有哪些人,芳姨道:“只有我老娘,和一个十五岁的儿子,除此之外没有旁人了。”

这么说便是寡妇了,职员觉得失言,神色讪讪。施嘉莉却笑起来,咬着雪糕对芳姨说:“我记得!他叫方峪祺。”

芳姨又拿起绢子帮她擦汗:“小姐记性真好。”

芳姨常年在施家做事,与儿子老娘聚少离多,有时需要寄钱回去,再交待几句,便请嘉莉帮忙写信,寄到方峪祺的学校去。嘉莉十分乐意做这件事,除了在信纸上写下芳姨的叮嘱,她还胡乱发挥,缀一些不知所云的句子。每封信的开头总是:

“方峪祺,你好。给你写信的人是我,学名叫做施嘉莉,生在卯年卯时,小名就叫卯卯,英文名是Scarlett. 你母亲叫我跟你说……”

然而方峪祺的回信令人失望。他说:“家中一切都好,母亲勿念。”

当施嘉莉埋怨他为何不多写一点时,芳姨为他开脱:“这孩子不爱说话的。”

火车轰隆隆地行驶,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停靠在一座不知名小城。下了火车,职员直接包了一辆车,几经辗转将一行人送到清水镇。这是个规模不大的镇子,依山傍水,雾气缭绕。这里的雾却与邬城的雾不同,从中穿行,能扑一脸清凉水汽。

这里的房子从头到脚都是石头砌的,青石块红石块,墙壁规整而美丽,远远望去,像彩绘的格子窗。芳姨说,这里地气湿,若用草木造房,不出几年就会腐掉。

汽车绕水而行,兜转停在镇子西头的一座屋子前。职员先下了车,帮忙将行李从车上搬下。芳姨留他吃饭,他却急着要走,硬是告了别。看着汽车驶离,芳姨才回过身,冲着屋里喊:“阿峪!阿峪!”

等了许久不见人出来,芳姨疑道:“这孩子,没在家么?”

正犯嘀咕,远处的小路上忽然跑来一条大黄狗,快速摇着尾巴,黄狗身后蹒跚跟着一群白鸭子,嘎嘎清脆叫着。一个少年走在最后,怀里抱着清晨新鲜采摘的荷花、莲蓬、荷叶,一步一步,从山谷清雾中走来。

施嘉莉回头,眸光微凝。

芳姨从未说过,她儿子长得这样好看。

大黄狗率先跑了过来,吐着舌头围绕芳姨腿边转,又探过鼻子咻咻地嗅嘉莉。芳姨打两下它的头:“狗!狗!不许咬人!”大黄狗被芳姨赶走,跑回少年身边。

鸭子们也凑过来了,施嘉莉顿时有种无从下脚的感觉。芳姨又连忙赶起鸭子,呼啦啦将它们轰去屋后的鸭圈,不忘回头叮嘱一声:“阿峪!把狗看好,别伤到小姐!”

少年走到施嘉莉身前。

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肌骨清薄,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旧衫,支棱棱的像棵瘦削峻挺的竹。他大概和这里的雾气一样白,嘴唇薄红,看向她的眼睛漆黑,微微带着点下三白,冷寂疏离,像阴雨天的潮湿青苔。

施嘉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向他伸出手,臂上的绞银麻花镯子骨碌碌滚到腕底:“你好,我是给你写过信的施嘉莉。”

少年垂眼看向她的手,喉咙动了下。

身边的大黄狗不知所以,对着嘉莉吐舌头,尾巴摇得如风轮,一下一下拍打着少年的腿,像某种催促。

半晌,少年不动声色地在衣角抹掉手上摘荷花时沾染上的潮黏,抬起微凉的手,堪堪握住她一点指尖,声音低微。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