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六章
静秀看她们主仆情深,笑道:“娘子认真是好,休息也很重要。我还要回去复命,先告退了。”
明春等到静秀出去,才说:“钱嬷嬷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呐。我和忍冬跟在身边都没能发现,她却能注意到,还派人送药来。”
薛似云摸不透钱嬷嬷的心思,只得跟着点点头。明春在伤处涂上药膏,用纱布包裹好:“这两日是不能动水了,娘子夜里睡觉也注意些,可不能蹭到。明儿我去问问有没有消疤养肤的药,提前预备着。”
薛似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并不影响正常活动。锅中传来水泡声,正值二沸,她舀出一勺水放在熟盂内,专心看锅。
明春拗不过她,只得在一旁盯着。
仅这一个晚上,薛娘子便煎了三锅茶,明春与忍冬的肚子胀得圆鼓鼓,脑袋异常清醒,这俩人大眼瞪小眼,夜里跑了三四回茅房,直到天边微亮才沉沉睡去。
这一头,钱嬷嬷年纪大了,坐一会觉得有些困了,便早早上榻。
静秀站在榻边,一面替钱嬷嬷掖被子,一面说:“奴婢去的时候,薛娘子还在煎茶呢。不知是薛娘子藏得太好,还是她身旁的丫鬟不上心,没发现娘子手背上有伤。”
钱嬷嬷疑惑道:“丫鬟们都没发现?”
静秀掖好被子,站在一旁,有些心疼:“是呢,薛娘子手上都冒脓水了。”
钱嬷嬷淡然道:“怕是薛娘子自己不想要旁人知晓吧。好了,你下去歇着吧,我要睡了。”
静秀点点头,从银勾上取下纱帐,两手一抖,轻纱便散开了。
第二日清晨,薛似云醒得比往常早,随手披了件帔子,站在窗边唤来外间伺候的瑛儿:“今日不必去唤明春与忍冬起来了,我手上不方便,你来替我梳头穿衣吧?”
瑛儿点点头,又红着脸摇摇头,小声说:“奴婢只会梳百合髻。”
她每日看着薛娘子的妆容打扮,心里猜想薛娘子是不大喜欢这类娇俏可爱的发髻。
薛似云将手抬起来给她看,笑道:“如今我也没得挑了,你看着梳便是。”
等薛似云到学然堂时,陆南薇正预备着落座,她看见薛似云包着纱布的手,惊讶问道:“妹妹这是伤到哪里了?”
薛似云淡淡笑了笑,说:“昨日夜里用茶时没注意,将茶碗打翻了,不碍事。”
钱嬷嬷从她们身后走过来,看了一眼薛似云手上的伤口,道:“活动无碍,但是精细活也是做不成了。”
薛似云刚要说没事,钱嬷嬷继续说道:“行了,这两日就不让你们动手了,我给你们讲讲宫里的规矩。”
钱嬷嬷说完后就进了学然堂,留得薛似云和陆南薇站在外面,陆南薇拿肩膀顶了顶薛似云,偷笑:“咱们这是因祸得福啊,还得多谢你,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薛似云跟着笑笑,神情颇无奈。
往后几日,便听钱嬷嬷细讲宫内的大小事宜,从坐卧行走,到拜见娘娘,大大小小的事都说了个遍。
自陛下登基以来,专心朝政,不曾选秀充盈后宫,故而宫内只有从前王府里的几位侧妃们。
既然说到了后宫,钱嬷嬷将眼皮微微垂下,盯着木桌上的花纹,说:“我服侍孝嘉仁德皇后二十四年。皇后仁爱宽宏,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娘娘侍奉太后,爱护宫妃,与陛下……琴瑟和鸣、相待如宾,十二年如一日。”
钱嬷嬷神情悲伤,陆南薇关切道:“请嬷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薛似云沉默坐着,她虽久居内院,可风言风语无孔不入。
她从下人的嘴巴里得知,自从皇后与皇长子逝去,陶家大势已去,岌岌可危。前些日子阿郎病倒,更是雪上加霜,谁都不敢说,可背地里都在猜,压倒陶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会是什么,陶丹识又能苦撑多久?
明春说,陆家三代皆是肱骨之臣,陆公为人正直,清风两袖,深得陛下信任。
她看着陆南薇,手背隐隐作痛。陆南薇似乎是感受到了薛似云的目光,轻声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薛似云轻轻摇头,很勉强地抿出一点微笑,“我没事。”
这时出现的陆南薇,不正是陶家的救命稻草吗?
薛似云耳边已听不进其他,只是盯着眼前的一处,眼神发愣。直到钱嬷嬷站在她面前,她才如梦初醒,钱嬷嬷道:“薛娘子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薛似云站起身,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朝着俩人作礼后便快步走了出去。她心神不定,不想回疏影居,也不让忍冬和明春相陪,一个人漫无目的走在园子里。
陶丹识走在长廊上,王鸣望突然指着一处道:“诶,那不是薛娘子吗?怎么一个人逛园子呢。”
他脚下一顿,顺着看过去,疑惑道:“这个点,她应该和钱嬷嬷在一起。”
“薛娘子前两日烫着手了,怕是钱嬷嬷让她歇一歇吧。”王鸣望话音刚落,陶丹识就改了方向朝园子走去,问他,“你怎么没和我说?”
王鸣望摸一摸鼻子,心里咯噔一下,“我见郎君这两日事多,便做主没让她们告诉您。”
陶丹识睨他一眼,道:“没有下回了。”
说着话,俩人就进了园子。王鸣望知趣的站在不远处,仰头望天。
薛似云看见迎面走来的陶丹识,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先开口问他:“你今日怎么散班这么早?”
陶丹识没回答,反问她:“伤着了?”
“不碍事,一点小伤罢了。”薛似云抿着唇,不由自主地问,“阿郎身体好些了吗?”
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来府中两年,陶丹识从来不和她提主屋的事,两个人在这件事上有着出奇的默契,是禁区。她今日想的太多,竟说漏了嘴,只怕陶丹识要多心。
“不,我的意思是……”薛似云焦急地去看陶丹识,不出所料地对上他有些低沉的眼神,她辩解着,“我只是有些担心。”
陶丹识道:“你听到了什么,和我说说?”
薛似云垂着头,没有接话。
陶丹识盯着她看了一会,不再逼问,只说:“外面的事我会应付,你只需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分心。”
不要让我分心……
薛似云好像听见自己的心有一声扑通,弯眉看他:“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陶丹识看着她的脸,突然笑了起来,“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梳百合髻了。”
“不好看吗?”薛似云下意识地去摸发髻,想遮掩住,“今天换了一个梳头丫头,是不是不好看,哎呀,你别看了。”
“你遮什么,我又没说难看。”陶丹识走近两步,去扶她髻间一支摇摇欲坠的花钗,“别乱动,都被你弄松了。”
陶丹识身上的沉木香环绕着她,她怔怔地站着,感受着发髻间的那一股推力。
他的指尖抵在钗头,视线却落在她面上,洁白饱满的额头点着花钿,细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阴影……但他很快就将距离拉开,对她扬扬头:“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也早些回去,嗯?”
如同一对恋人。
薛似云脸颊染上一点桃色,不大自然地:“嗯,我回了。”
陶丹识朝王鸣望招招手,待他走上前来,吩咐道:“你送薛娘子回去,往后她出来身旁要跟人。”
王鸣望虽然站的远,但架不住他眼神好使。
方才郎君替薛娘子理发的一幕,他看得是一清二楚。他满腹疑惑,有些摸不准郎君的意思,走上前对薛似云道:“娘子,请。”
俩人稍稍错开一个肩头,薛似云突然问他:“郎君今日怎的回来的这样早?”
她还是觉得陶丹识不对劲。
该不该回答薛娘子的问题,王鸣望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圆滑道:“今日事少,郎君便回来的早些。”
薛似云淡淡瞥他一眼,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王鸣望将薛似云送回疏影居,郎君有命,他少不得要教训明春和忍冬俩人。说来也怪,王鸣望似乎对忍冬格外关照,或许是看她年纪轻吧,不轻不重地训了两句,就让她回屋侍奉薛娘子了,只是留下明春在屋外又多训斥了几句,才肯放她回去。
薛似云见她垂着头进来,想她是因为自己才被数落,安慰她:“好了,下回看我收拾王鸣望给你出气。”
明春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一些,笑道:“只要娘子没出事,我受两句数落算什么呢?”
明春走上前去,要替薛似云解发,却被她躲开。薛似云捧着铜镜去看发髻间的花钗,眼里蕴着笑意,“不着急,一会我喊你再拆。”
忍冬凑过来,仔细打量她今日的发髻,若有所思道:“我伺候娘子两年,头一回看娘子梳百合髻,原来您喜欢百合髻啊!”
“就数你嘴贫,来拆吧。”薛似云将那支花钗捏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才放回妆屉里,“陆娘子回去了吗?”
明春道:“钱嬷嬷看天要落雨,早早让陆娘子回家去了。钱嬷嬷还说,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各家都要忙碌起来,等过了中秋再授课呢。”
薛似云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今年中秋还是照着去年的规程办,你先将单子列出来,我检查无误后——”她想了想,“再送给钱嬷嬷定夺吧。”
明春见薛娘子懂事,暗自松了一口气,往外间去列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