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武陵
在一片欢呼中,徐念念默默起身,一回头,似乎心有灵犀,赵荆提前几步走到她身边。
赵荆眼目很深,面上没什么表情,他抬抬下巴,说:“乱走什么?坐下。”
徐念念坐回原处,稍微缩了缩身子,给赵荆腾出空处,面前篝火冉冉,照应着两人面庞,少女将鬓前乱飘的碎发别至耳后,一高一低两道影子落在身后的草场上,随草枝与火焰一起晃曳。
赵荆抽过徐念念手中胡刀,倾身剜下一片羊肉,递到她唇边。
一旁有人看到,挤眉弄眼,酸的牙疼。
徐念念侧颈,顺着挑肉的刀尖看向赵荆。
赵荆黑瞳深邃:“有什么办法,我的童养媳不乐意伺候我了,那换我伺候我的童养媳行不行?”
徐念念眼眸左右轻扫,压着声儿说:“谁是你童养媳?”
赵荆:“你吃不吃?”
徐念念安静须臾,咬过那片羊肉,羊肉的滋味确实不赖,柔软易嚼,肉汁丰盈。
赵荆又剜下一片喂她。
徐念念刚用齿扯走那片肉,就听见赵荆说:“我只喂我的童养媳吃饭。”
徐念念眼睫几不可查的颤了一下,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想撕掉隔在两人中间的窗户纸,心跳如行军阵前的鼓点,越敲越响烈,满耳都是,他是披好铠甲、手持枪戟要向她这座城池发起进攻的将军,或许是火堆将周围烘烤变热,或许是春日尽去初夏来到因此炎热,她后背渗出一层薄汗,沾上布裳那一刻,她又想到她连日来所着的衣裳都是赵荆的,几乎热到炉顶要生烟,视线中,是一只被扒光贯穿架在木架子上的烤全羊,在被匕首瓜分。
那哪是羊,分明是她......
她偷偷抖抖头发,让毛茸茸的黑发由耳廓滑落,尽可能掩盖住那些迸发的情愫。
半晌,她做贼般朝身旁探了个眼神,竟直直与赵荆目光交碰在一块儿,她迅速收回眼,搭在膝头的手指捏紧,心一横,憋出一句:“如果赵郎真有童养媳,那我只好先对她讲声抱歉了。”
赵荆直接用手拨开徐念念柔顺的墨发,别回耳后,徐念念毫无遁形的展露在赵荆眼前,赵荆:“要我告诉你你脸红透了吗?”
她又不是呆木头,怎么可能没感觉?
她岂止是脸红透,再呆在这里离人熟透也不远了。
要不逃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徐念念猛地一起身,飞快嘟囔句“不必告知”就要逃离这里。
赵荆眼疾手快,直接拽过她手把人按回身边。
她的弦绷到极致,再问下去,那根弦就要断了。她宁愿糊涂暧昧的过完最后几日,也不愿意坦荡直接的面对。
赵荆嗤了一声:“好了,不问了。”
徐念念松了口气,窗户纸又糊了回去,她心中庆幸,却也有点怅然若失,以至于夜晚难眠。
她从有记忆起,就寄居在徐府后院,她姓徐,却并非徐府中人,不然徐泾不会把她当玩物送人,她像一株没有栖息地的蒲公英,风每次吹起,她都要换地方呆着,此生难有归宿。
这么多年,随着她慢慢长大,有一个好的归宿就成了她心中最渴望之事。
她想有一个家,她想有自己的家人。
而在她落难出逃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是拯救她的英雄,可是这个少年不止要当她的英雄,他还要当这个朝代的英雄,去保护好多好多素不相识的人。
那些陌生的人与她无关,朝代的生死与她无关,战乱让她流离失所,但国家易主,是太大的事,她干涉不了,她不是领俸禄的官吏,不求功成名就,她不知道何为对,何为错,但她看过太多丑陋,她未曾拥有过任何,唯盼能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
至于赵荆,赵荆......
徐念念心湿湿的,揉了下眼睛。
隔着马车布帘,赵荆闻声问她:“又睡不着?”
徐念念:“......嗯。”
赵荆:“出来。”
徐念念撩开布帘,赵荆倚在车壁望月,亦无眠,他无声拍拍腿,意味明显。
徐念念抬眸看他,这回没说“这不好吧”,而是勾起唇,就这样枕在他腿上。
“赵郎,我不沉吧?”
“你轻的要死。”
“噢。”
过会儿,她眨眼说:“赵郎,我躺着能同时看到你跟月亮。”
赵荆低头,不知是否情人眼中出西施,她未施脂粉,他却觉着她明灿如花,他说:“我也一样。”
徐念念:“可月亮不在地上,你怎能同时看到?”
赵荆:“月亮在你眼睛里。”
徐念念抿嘴偷笑,原来赵荆还会讲这种话啊。
她看着他,问:“你到底是不是宫里太监?”
赵荆手指拨弄她轻扬的发丝,反问:“谁跟你说我是太监了?”
她顿顿:“不是太监就是侍卫,宫中也有禁军侍卫。”
赵荆戳她脑袋,平时挺灵光,怎么在这件事上跟朽木一样,死不开窍。但他偏偏又不能告诉她,他到底是谁。
“那你猜,我是什么身份?”
“公主呗。”
徐念念拍他一下:“怎么可能,你认真猜。”
赵荆:“不是公主你身边为何有侍卫侍奉?”
徐念念噗嗤一笑,合上眼睛:“我就当是做梦啦,多谢赵侍卫侍奉我。”
“赵侍卫,你真的叫赵荆吗?”
“真的。”
“好,赵荆。”
“赵郎,你耳力那么好,应当知道当时我溜上马车了吧?”
“是。”
“但你留下了我。”
“当时没有时间了,后来就觉得你太可怜了。”
“那再后来呢?”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直到徐念念呢哝的语调愈来愈轻,直到远方天际已泛鱼肚白,草场上有莺飞过,草枝晃动,风微微拂过马车布帘,暖黄的光逐渐由车轮底徐徐上抬,映在车窗麻纸处。
镖队起程了。
赵荆将她抱回马车。
再醒来时,徐念念探眼往前,视线尽头立有一道恢弘的灰白石墙,附近扎了不少褐蔼帐篷,她心一跳,眼眸转向赵荆,赵荆坐在马车架上,瞧不出异色,只寻常的说:“前头就是武陵。”
她嘴唇一白,懊恼的敲脑袋:“我不该睡这么久的。”
这样又与他少相处了几个时辰。
赵荆把她手抓下来,摇了摇头:“这些小事都没关系的。”
徐念念还是有点委屈,好像越临近分别,那种没来由的委屈越浓烈,她双腿塞进车架中间,在车队前行间荡过风,细细的晃荡,手未与赵荆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