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烈骨
第十章
“只是妾身有一个请求,还望朱大人能够成全。”
说完这话,见朱大人仍然是没有什么反应,叶清清心知肚明此次朱大人此次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同她道歉,无非是碍于那锦衣公子的情面罢了,也不知那公子到底在背后干了什么,竟能让朱大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也知晓此时或许自己应该见好就收,毕竟能够出了牢狱已经是万幸了。
可是这些钱财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反倒是有可能招来灾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倒不如此时狐假虎威一把,给自己留下个护身符。
反正朱大人也不是诚心道歉,她也不会真的原谅他。
似乎是看出了朱大人的为难,叶清清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装模作样一般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道:“朱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并非是京城本地人,这两年不是流寇四起吗,小女子家中的人都已经死完了,万不得已才逃难到了京城,只是无意中跌落悬崖,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这两日许是受到了刺激,倒是因祸得福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叶母将民女带了回去,民女是逃难到京城的,自然没有户籍,叶母便提出让民女假借侄女的身份办了户籍,权当做是投靠远亲,民女原以为是遇到了贵人,却不成想就发生了昨日的事情。”
“实不相瞒,那一荷包金子都在叶母手中,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叶家竟是没有一个人来寻民女,民女从未奢望过叶家人能够将所有钱财拿出来救民女,可是哪成想一天一夜过去了,竟是连半句话都没有,当真是让人心寒。”
“朱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若真是想要补偿民女一二,可否将妾身的户籍从叶家分出来,至于身份,想必朱大人自有定夺。”
言毕,叶清清早已是泣涕涟涟,她哭红了眼眸,垂首默默等着朱崇发话。
等了半响,见朱大人迟迟没有说话,她心知还需要逼一逼他,索性便直接朝着牢房跑去,道:“朱大人若是不肯答应民女的请求,民女倒不如就待在这牢房中,反正出了牢房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就死在牢房中,如此这般这省下买棺材钱了。”
闻言,朱崇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绝不能如此,他辗转难眠了许久,总算是想到了事情解决的对策,是他忘了官场切忌首鼠两端,到最后也只会是两边不讨好,误人误己。
谢氏从来都只有一位主子,他也只能有一位主子。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朱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谢云寂公子和善文雅,假以时日或许真的会有一番作为,可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谢虞之公子身份尊贵且性子喜怒无常,得罪了谢虞之公子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者相权衡,自然是要舍弃谢云寂公子。
朱崇昨日自诩公正,自以为事先派人去打探了谢虞之公子的心思,既然公子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那他在处理上稍微偏向谢云寂公子一些也无妨,更何况那苏见柔母子的身份也不简单,同谢氏一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当然是要偏向一些。
可是哪料此举完全是自作聪明,更是彻底得罪了谢虞之。
依照谢虞之的性子,此次在他手中吃了暗亏,可不就是要千倍万倍地要他偿还回来?
可是谢虞之身份尊贵,平日里朱崇便是连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应该如何将功赎罪?
一直熬到天明的时候,朱崇才忽然脑中灵机一动,想到了事情的关窍——正是叶姑娘,他既然是在处理叶姑娘的事情上有失偏颇,自然也该先从此事着手。
想到此,朱崇低低叹了口气,连忙摆手示意官兵将叶清清请回来,又是一番呼天抢地、鸡飞狗跳,叶清清才总算是停下了哭泣,折腾了许久,这件事情才算是解决了。
看来那锦衣公子身份确实颇为贵重,若不然这朱大人也不会是如此的态度。
暗自思索间,叶清清仍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原以为修改了户籍之后,这件事情就算是终了了,却不曾想朱大人竟仍然坚持要将那一荷包金子给她,甚至在她离开牢房之前,特意让人给她准备了换洗的衣裳和梳洗用的清水。
等到叶清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朱崇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提笔写了一封信,托人给谢虞之送去,信中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将功赎罪的种种行径,末了又用种种肺腑之言表明了自己的拳拳之心,当真是闻着伤心断肠。
只是可惜谢令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还真是险些笑出了声,他一忍再忍,还是没能忍住笑了出来,望着主子道:“公子,还真是看不出来,这朱大人如今都一把年纪了,文字倒还是如此矫揉造作,公子要不要瞧一瞧?”
闻言,谢虞之还是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只是眉眼淡淡地翻着探子打听来的册子,“你若是太闲了,倒是还有写旁的事情……”
听闻此话,谢令顿时就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将信纸随手一折,忙道:“回公子,属下还想到有些旁的事情要去处理,这就先行告辞了。”
言毕,谢令就眼巴巴地等着主子发话,见公子掀唇嗓音淡淡道了句“去吧”,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而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曾几何时,他也天真的以为是公子真的有事情要吩咐给他干,哪成想公子是嫌弃他性子太过跳脱,存心找一些事情去磋磨他,单论他一个大男人去绣楼同绣娘绣花,这就算是什么事啊?
思绪归拢,谢令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那些事情桩桩件件若是传出去了,只怕会贻笑大方,反正吃一堑长一智,他如今是再也不会上公子的当了。
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谢虞之就将纸张扔在了桌子上,世家大族的是是非非从来都不少,是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叶姑娘的身份和来历都有古怪。
不过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倒也无需去在意这些东西。
他且等着她跪地求饶的那一日。
人心之龌龊,世道之无情,从来都不是他能够算到的,自然也不会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抵抗的。
不过是负隅顽抗,终究会有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的时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城如此,谢府同样如此。
昨夜朱大人连夜派人送上来了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送到谢云寂公子手上。
当夜紫竹院就收到了这封信,谢云寂便是不用拆开这封信也能猜到里面写了什么,他神情淡淡地用蜡烛将信封点燃,顿时信纸就化成了一摊灰烬,许是多年礼佛的缘故,他身上总是有种淡淡的禅意,可是烛光下垂首的那一霎那,眼底还是泄露了一分杀气。
朱崇到底还是不中用了。
真以为他这京兆尹的位置还能坐稳吗?
蠢货。
宋寄在一旁垂首等着公子的吩咐,书房的木窗敞开着一道缝隙,一阵夜风钻了进来,吹得灰烬狼烟四起,不过是呼吸间的功夫便荡然无存了,他这才开口问道:“公子,朱崇送来的那些赔罪的黄金该如何处置?”
“既然是朱大人的一番心意,还是不要浪费了,明天你便以朱大人的名义,将这笔钱送给祈安寺,记住声势要浩大一些。”
闻言,宋寄便明白了公子的意思,随后便告退了。
翌日一早,有些事情自然也传入耳中了,谢云寂并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是依旧抄写着佛经,仿佛世事纷扰当真与他毫无瓜葛。
只可惜入世之人,又岂能做到铅华不染?
尽管叶清清再三声明自己不需要这一荷包金子,可是看朱大人态度坚定,她也只好收下了,换完衣衫、梳洗过后她就离开了牢房,下意识攥了攥袖中的户籍,一颗心才算是安定了一些。
王朝更迭安定下来往往需要几十年的时间,这些年姜家确实在治理王朝方面尽心尽力,姜氏家主姜玄瑛这些年更是尽心尽力,是位仁君。
可是便是再仁德的人,也终究会有生老病死的那一日。
这两年姜玄瑛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这些日子更是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了。
春夏之际的时候,太子原本是打算娶亲替陛下冲喜的,只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也便不了了之了。
看似稳固的姜氏王朝,平和之下是浪潮汹涌。
这些年因为水灾的缘故,流寇四起,许多难民都逃难到了京城,陛下仁慈,并未驱赶流民,反而是在京城远郊找了个地方安置流民,这个地方便成为旧衣巷。
旧衣巷鱼龙混杂,并不是个安身之所。
没错,叶清清并不是傻子,叶家既然如此待她,她自然是没有回到叶家的打算,且她的户籍如今也已经分出来了,更是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朱大人既然是私下中找她赔礼道歉,想必给她一荷包金子的事情也不会传出去。
她如今有钱,有户籍,难道还怕没有安身之所吗?
思忖片刻,叶清清总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去处,她便抬步朝着医馆走去,昨日有民女在大堂上痛斥朱大人事情不出半日的功夫、就在京城传的满城风雨,是以医女看见叶清清的时候,清秀的面容上到底还是浮现了一丝震惊,似乎是没想到还能看见她活着出现。
卖惨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叶清清将对朱大人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医女当场气得就要去找叶父叶母理论,幸好叶清清及时拉住了她。
医女名为杜蘅,父亲名为杜宏、是一位大夫,母亲早逝,杜宏思念亡妻,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再娶亲,父女二人就这样守着医馆过日子,日子倒也还能过下去。
听见叶清清的请求,杜蘅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闻言,叶清清笑了笑,便让杜衡先去询问父亲一番,常言道医者仁心,杜宏自然也是一口答应了。
自此叶清清便就住在医馆养病了,医药费和住宿费都如数给,可是杜蘅死活都不肯要住宿费,毕竟住在医馆也没有什么大的开销,况且叶清清给的那些医药费已经足够多了。
叶清清自然是不好意思,闲暇的时候就帮着在医馆中干一些杂活,日子倒也还算是充实。
可惜,日子终究不会如此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