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鼓手

身后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戴黑框眼镜,埋头低低举着手机,蒋满卓当他在等洗手池,甩甩手给他让道,却发现斜仰的角度。这是在,偷拍?

蒋满卓倏然清醒。

蒋满卓转过身护好自己,掏出手机与之对拍,并试图去夺他的手机,“删掉!别以为这里没监控!”

男人没料到她这般警惕,又从正面打量一通,“小妹妹,哥哥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你们这种我见的多了。”

说着,他灵活躲开,反倒像个蛆虫一样,扭着身体往这边扑来。

蒋满卓见势不妙,贴着墙边往外跑,蹭到走廊上,大喊道,“有人吗!”

然而,走廊上三两人多半是学生,见此状况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离总服务台太远,无人听到她的呼叫。

男人愈发逼近,脸上挂着有些反胃的猥笑,她怕过分的声张会进一步激怒那人的情绪,便小步小步往后挪。

趁他不备,蒋满卓一把抄起地上的灭火器,手忙脚乱地扳开保险插销,猛按开关。然而,大概是安全检查不到位,灭火器久久没有迸出一丝一毫的气雾。

眼看着他一步步逼近,嘴里还冒着污言秽语,料定她求救无人问津。蒋满卓情急之下,直接把灭火器扔过去,力度有限,只落在他的脚下,吓了他一激灵。

那人明显醉了酒,被恐吓后没有退缩反而更猖狂,像疯子一样狰狞地往这边扑。

她不再与他对峙,转过头拼了命地往回跑,跑过两个转角,她一把推开包厢门,用身体堵在门前,喘息急迫。

李棹大概是听到一些门外的动静,刚要起身往外一探究竟,就迎面对上了慌不择路跑回来的蒋满卓。

头发丝都黏在脸上,这才出去多久?

他们离得极近,蒋满卓抬头就能碰到他下巴的距离。

下一秒,她伸出手,紧紧搂住李棹。

侧着头埋在他胸口,能感受到他坚实的锁骨。

她急促的心跳被李棹的心跳中和,像抱着一个大玩偶,所有的不安和惊恐都被落定。

李棹是一个,很善于摇摆的人。

模糊边界,假装亲昵,像瞄准靶心摆好射击的动作,却在发哨声响起前一秒,放下枪械,无功而返。

但现在,蒋满卓打破这个戏剧性的偶然。

子弹意外出膛,正中靶心。

“蒋满卓你怎么了?”

“门外,有人偷拍……”她大口喘着气道。

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是生疏的,李棹鼓打得久,身体更结实了。在她断断续续讲清刚发生的事时,她能感受到,李棹绷紧了自己,“他还在外面吗?”

“在,可能马上要追过来了。”

“偷拍你的照片删了吗?”

蒋满卓摇摇头。

“蒋满卓别怕。”

李棹把自己从蒋满卓怀抱里挣出来,去座上取了她的包,挎在自己身上,拉着她要出门。

隔着门,他们隐隐约约听到外面叮叮咣咣的踹门声,偷拍男叫来了同行的人,聚众闹事。他们不知道蒋满卓到底在哪个包厢,就一个个找,包厢门没有锁,迟早找到她。

听着喧闹声逼近,李棹跟蒋满卓对视一眼,拉起她手腕,哐地冲出门。径直往反方向,后面的人见势猛追。出口在另一边,但他们不得不往死角钻。

李棹把她拽进安全楼梯间,作势去锁门。可能是怕逃生通道被堵死,ktv专门把地锁卡上,门怎么也关不严。左顾右盼,只有楼梯转角上有一个窗户,这里是二楼,不算高。

犹疑三秒,李棹一把扛起她,把她架在了窗户沿上,她满脸疑惑。

“?”

“这也不高,你先跳下去,跳不了就抓住窗台滑下去,然后在下面等我。”

“啊?”

“啊什么啊?不想挨打就跳,眼一闭就过去了!”

蒋满卓一边心说,法治社会,这叫什么事嘛,一边摸索着窗沿踩到一个发电箱上,往低处跨了两下,闭紧眼睛,咚的一声往下蹦。

脚腕被狠狠震了一下,整个腿都麻了。着地的位置是一片草地,还不算硬,她摸爬滚打着才勉强站起身,等待李棹。

旁边灌木丛里的枝干扎着她小腿,突然把记忆拉回到很早前。

高二吧。

她逃晚自习去吴汶的爵士酒吧,看一个国外爵士乐团的live,没曾想压轴的嘉宾竟是跟自己一个学校的李棹。他坐在鼓前,幕布拉开时,台下一阵惊呼,窸窸窣窣好半天都不见终止。

因为鼓手太帅了。

恰巧蒋满卓在这之前两天,刚在学校遇到过他,还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她不屑一顾,当他是个靠脸吃饭的bking小伙,正要扭头走开。

镲片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紧接着鼓槌勾连起军鼓和金属声,声音是勾着的,往上走,每个音阶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却不失爵士乐的质感。

很特别,她从没有听过有人这样打鼓。

不那么野蛮粗暴的方式。

她驻足,站在人群最后一排,听完了四十分钟的演奏。当然,也因此错过了闭门和回寝的时间。

她那时对李棹怨恨极了。

在酒吧门外的小巷上,李棹叫住了她,不过他的称呼是,诶,那谁。

反正认出她来了。

“你撬晚自习来听我演出?”

“你吧,鼓打得挺成熟,可惜带了股浓浓的西洋彼岸资产阶级乐团味儿,简单来说,打动不了我。”

“什么才叫打动?”

“再有趣一点…在听懂的基础上,让我思考了。”

“那你大概是没听懂。”

蒋满卓翻了个白眼,还真够自信的。

她那时候确实还是个乐理小白,讲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人类有时候朴素的感官和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艺术感知。

李棹属于在天才儿童神坛待久了,听到这评价内心多少有点不爽但对她刮目相看,便晃悠跟在她身后,怪瘆人的。

“你去哪?”

“回学校啊。”

“巧了,顺路。”

他们就各走各的,一路上也没什么交流,乘着晚风溜达到学校小门旁的树林,那里的栏杆有个豁口,还没有警报器和监控,这都是李棹翻出来的经验。

但蒋满卓没在双脚离地面两米以上的空间待过,她吃力抓石柱,借助苟延残喘的臂力往上爬。

李棹站在下面,看戏。

她耍赖皮的阵仗蹬了几下脚,怨怒地看李棹,“不帮我一下?!”

“下次还来捧场。”

“成交成交成交成交。”蒋满卓不分青红皂白地喊道。

李棹从下面托起她的腿,简单粗暴地往上掀。

不愧是打鼓的,臂力惊人。蒋满卓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瘦,差点没被摔飞下去。她被荆棘的树枝挂烂了脚踝,痛苦狰狞地蹲在地上,扶着脚隐忍不发。

这时候,李棹手撑着高墙,腾空而下,像手机摄像宣传片里动感翻转的人。

正当他风光地拍拍手,准备走出草丛时,一束强光突如其来,拦住他的去路。

“不许动——”

他被保安叔叔扣押回去,被副校长阿丙找去喝茶。不过他还算仗义,没供出她。

蒋满卓回忆着。

这时,被一声踩在干叶上的咯吱咚咚落地声拉回当下。

李棹拍拍手,又拂掉裤子和包上的灰,攥着包带环顾找她。

他走近,低头摘下,把包套回蒋满卓身上,温热的气息环绕了她。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李棹边套着包边说道。

“我能哪去啊?”

“跟咱俩高中翻墙那次一样呗,锅留给我背。”

“共犯好吧,共犯,”蒋满卓很自然地配合他动作,“我那次没溜,在草丛里躲着呢。”

“早知道把你揪出来陪我一块喝茶了。”

蒋满卓哈哈笑着。李棹当然知道她不会走,包还在他身上呢。

他就只是和她一样,想起了第二次见面翻墙的那件事。

“那群人呢?”蒋满卓往窗户那边的方向看。

“被我锁门外了,放心。”

“李棹,我跟你在一块就没好事。”

“你变脸好歹慢一点吧?”

李棹从兜里掏出手机,“喂,您好,嗯,这里是…有人偷拍女生,寻衅滋事聚众械斗……对对…我叫李棹……”

挂掉电话。

蒋满卓玩味地看向他,“你变脸也不慢嘛。”

“这叫效率,”李棹摆头,“看戏走。”

他们回到正门,驻守在吧台前,申请调好监控,等着一锅端。

“其实咱也没必要报警,兴师动众的。”

“该让那群人长长记性,”李棹弹了一蒋满卓脑瓜,“而且,他不还偷拍你。”

其实蒋满卓记得,她那时反应快,那人大概率没能得手。

不过她没解释。

李棹正义感这么强的时刻不多。

“蒋满卓,以后吃亏了得说,你憋心里不难受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没适应这么关切的李棹。

老话说得对,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从小到大,尤其上学的时候,吃过很多不会撒娇卖惨的哑巴亏,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勤恳耐劳,不落人家的好。所有人都当她无坚不摧。

只有李棹不止一次告诉她。

蒋满卓,吃亏了得说。

作者有话要说:论物种变化多端。

上一秒李棹:别搞,我不喜欢她。

下一秒李棹:谁欺负蒋满卓?

(17岁的小李棹就是个臭屁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