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春

在普通人的眼里,明星一定是个吃喝不愁的职业,动辄百万千万,但这不适用于全部艺人。

比如权子昀。

“据我所知,你的资金就是大流水,从出道至今净收入确实上亿,但近两年受管控,演唱会只如期举办过两次,除去成本到你手里的不足500万,音乐节官宣十几场,没被取消的仅四场,按分成大概800万有余。

两年来,你只接过两档综艺,没拍过戏,资源一般,可以说大大小小的商务活动每年累计不过600万,发行四张ep二十多首歌,爆了四首,你竟然没收任何版权费。

我猜,刨去必要花销,你现在手里的税后存款不足1500万,对吗?”

“你不会真的懂算命吧……?”

“按你的规划,潜心闭关做一张专辑,相当于失业一年,待业两年,坐吃山空。

三百万制作音频,请来六百万的电影级团队拍摄mv,免费发行,扣去隐性成本,你留给宣发多少,你又给自己多少余地?”

“但是你……”

“别但是了,你知道的,我很双标,”蒋满卓拍拍权子昀的肩。

“这两年,我给四个地下乐队做过编曲,报价是五百块一首,也给四个顶级资源咖做过混音,报价五百万一次。你们团队的数据评估只看到了效益,却没有计算到,我很喜欢你。所以坦然接受吧。”

去吃晚饭的路上,权子昀等红绿灯之余思索了好一会。

他越来越摸不清蒋满卓的性格,大多数时候,很冷漠,或者毒舌,比如今天就毫不避讳地分析了一通他的财产情况。但人的感受是不会出错的,再锐利的话,都掩盖不住她是个温情的人。

附近荒郊野岭的,车停靠在一家东北饺子馆前,铺面不大,收了路边摊位,室内仅剩三张桌子。

最里面桌子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米灰冷帽,黑冲锋衣,矮桌矮凳目测放不下他的腿。

不用扭头就感觉出是个拽男。

城郊地租相对低,设计师音乐人或者工程师这种没日没夜岗位,下了班来吃宵夜实属正常。

蒋满卓眼神一晃而过,同样背对那人落座。

“阿姨,我要酸菜馅水饺,外加一份烤冷面。”

“跟她一样。”

“那你们可要等等啊,这都凌晨一点了,我们饺子现包的,这会儿水刚烧开。”

老板娘合上菜单,临走还没忘看了眼权子昀的爆顶海王红蓝头,“这头发,真喜庆!”

“……”

权子昀嘬着嘴里玻璃瓶汽水,“今天从你妈家出来没问,为啥经常见你兜里揣着小额纸币,手机不是更方便吗?”

“那时候移动支付还没普及,受不了我妈就离家出走,身上常揣零钱方便跑路,还有就是跑演出,嫌打车太贵,抱着设备挤公交。习惯了。”

“你好歹为自己叛逆过,这种一群人奋斗的感觉很幸福吧。”

“最后不还是该走的走,解散后一个月,整张ep被公然搬运,抄袭乐队改了个歌词去签公司,到现在都混得如鱼得水。”

“你们当时没维权?”

“对方是大公司,我是穷学生,被我妈囚禁在家里,直到大学才维权,没钱打官司,去公司门口堵人,结果被对方找混混铲走,我肩胛骨后面的文身,就是为了遮疤。

后来看开了,他们抄我们的歌能红,说明我们也不错,就这样。”

权子昀脑海里回想了她穿吊带时,后背上的文身,是五公分左右长,仙紫色的细竹,随着她臂膀的线条,像一根飘逸的外生骨骼。

他没有料到美丽后面,是苦痛。

“那你其他队友呢,被抄袭不在意吗?”

“他们,当时在忙,一些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吴汶家里有钱,托了各方面关系在打探李棹父亲的案子,后来随李棹一同消失了,老福和刀哥失了主心骨,根本顾不上乐队,所有事情都压在蒋满卓头上。

店里变得嘈杂,来了六七个身形彪猛的大哥,正好替她中断了不想延续的话题。

眼看一张四人桌坐不下,老板娘站在蒋满卓身侧,有些歉意,“你看,你们三个人能不能拼个桌?”

俩人没意见,蒋满卓身后那人也没意见,起身,调了个方向,坐在蒋满卓身侧。

不知是不是桌椅太矮,在他迈腿转向时,蒋满卓便感受到了拥挤,随即,一股不易察觉的寺庙香,钻入她的神经。

蒋满卓触了电似的看向身侧,正好跟刚落稳座的人对视。

靠,孽缘啊。

她怔了半秒,视若无睹,东张西望,嘬汽水。

权子昀此时倒是欲言又止的。

蒋满卓在心里默默祈祷权子昀这小孩别认出来他,跟李棹称兄道弟起来,那她就尴尬了。

没成想,话音发自身侧。

“呦,好巧啊,蒋满卓。”

李棹开启他久违的纯良绿色无害版微笑副本,转脸给对面的权子昀自我介绍,“我是蒋满卓的前队友李棹,幸会。”

故意的,绝对偷听了。

蒋满卓庆幸自己不是个大嘴巴,没跟人嘴前队友,不然要遭报应。

权子昀倒是没有想象中迷弟的姿态。

他跃起身跟李棹碰拳,“幸会bro,我是蒋满卓的男朋友权子昀。”

李棹微微点头,嘴里说着“挺好,挺好”,摆向离自己只有咫尺的蒋满卓,投掷过来一丝确认。

蒋满卓微笑着点了点头。

气氛有那么一点,僵硬。蒋满卓心想这饺子再不熟她就熟了。

李棹有意无意瞥向她左肩。

大冬天本就裹得严实,只有上次展览彩排,她穿的吊带裙。考虑到是媒体直播的活动,怕引导未成年,她拿膏药把文身贴住了。

但权子昀,却看到过她肩胛骨内侧的文身。

“诶,蒋满卓,你后背纹的啥,给我看看呗。”

“普通竹子。”

“疼吗?”

“不疼。”

“我没问你文身疼不疼。”

听他讲话仿佛内心另一个声音在拷问自己,被那些人欺负,疼吗,自己扛下那些事,疼吗。

疼,特疼。

她没回答。

权子昀刻意咳嗽了两下。

蒋满卓心想幸亏这男朋友是假的,不然李棹这种当着人对象面玩煽情仿佛在宣示哥们儿今天我要绿了你的行为,是要被人拖到巷子里毒打的。

权子昀的方向,恰好能看到后厨饺子出锅,他问,“要不咱们打包带回家吃?”

李棹扫视了一下局势,“害,我打包,不打扰你们。”

还算他识趣,权子昀起身取餐,李棹坐等打包。

“你真的假的,你俩?”

“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权子昀的配合,蒋满卓格外有底气,“李棹,我不想让我男朋友误会,见好就收吧。”

夜风窜进门,很凉,桌子很小,俩人紧贴着仿佛亲密无间,又仿佛遥不可及。

李棹突然拾起点餐用的圆珠笔,牵住蒋满卓半蜷握的冰手,慢慢展开。

然后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笔尖刮手,手掌连心,痒痒的。

“如果你哪天想绿了你对象,联系我。”

他不痛不痒地说着,可蒋满卓知道这不是玩笑话。

“小伙子,你的饺子装好了,”老板娘拎着李棹的一大兜过来,“你吃醋吗?”

“啊?”

李棹和蒋满卓都恍惚了下。

“哦哦不好意思,我是说,你要放醋包吗?”

“不放。” “放。”

面面相觑。

别人在饭桌上挡酒,她给李棹挡醋。

蒋满卓暗骂自己精虫上脑,分分钟想掌嘴,“你不是对醋过敏吗?”

“老福他们吃。”

李棹把拉链扯到顶,接过袋子,也没道别,往夜深里走去了。

权子昀托盘上端了四个碗过来,探身,“他走了?”

“嗯。”

“对不起,我刚刚擅作主张。”

“我还要谢谢你给我解围呢。”

“答应我件事吧,”权子昀迟迟没动筷子,任由热气扑面,“以后别那么喜欢他了。”

蒋满卓有些心虚地攥紧了手心。

“说什么呢,我都二十五,早过了那个能无忧无虑谈喜欢说非谁不可的年纪了。”

吃完夜宵,老福和刀哥各回各家。

李棹的游戏之魂在青少儿时期没得到满足,于是在录音棚花园里接了一台太鼓达人的双人街机。

这么多年了,流行曲库更新了一波又一波,李棹一个专业打鼓的玩这种古早音游,段位早就稳居「鬼」级,简直是闭着眼盲敲都能赢。

吴汶则是在一次次K.O.中重获新生。

中途,他接到电话,抛下句你先打着,神秘兮兮的,隐约能听到语气都变雀跃了。

严格来说吴汶是典型独苗公子哥,什么什么霁月游戏人间这种词都能叠他身上,除了兄弟几个和他最喜欢那姑娘,其余态度平平。

挂掉电话,李棹鼓声暂歇,“姜悬终于给你回电了?“

“嗯,她说边境信号基站不稳定,前阵子被雪埋坏了,所以没联系我。”

李棹一抽一抽笑出鹅叫,“老吴,要不说你眼光好,追个哲学系的姑娘,好家伙人家直接休学探索宇宙本源,还没来及苦苦追随,通知你人被困在东北,竟然开了家书店要安居乐业了……这故事我说出去都被人当段子听。”

“……她开心就成。”

“我听说她连个固定住所都没有,你咋不去东北帮帮她?”

“我想啊,可那是她的人生。”

吴汶掰弄着银角大王的叶脉,细数道,“就说这三年,为了她我舍下「无问」,在这边「无答」敬候光临。她喜欢思考人性啊宇宙这些的,我也算知识分子,绞尽肚子里的墨水陪她聊,聊啊聊,聊成了人生知己。

结果呢,她说要去流浪,我心想,流浪好啊,享受自我,那我不打扰,在背后默默给她托个底。好家伙,直接给人趁虚而入的机会。

你说学气象那毛头小子,俩人愣是没共同话题,但我感觉出,姜悬跟他待一起,就是比跟我轻松愉悦。

人和人这关系真说不准。”

李棹听着,也开始盘腿坐下掰叶子,表示认同。

“不对啊李棹,你跟我共情个啥?”

“就,有感而发。”半晌,李棹垂下头,“老吴,我爸还有四个月出来,前阵子我又遇见邓琛……当年情况我没办法如实讲,你懂吗?

况且,我不想成为她人生的污点。”

“你俩断得开吗?”

“我本以为可以,”李棹侧身在小冰箱够了两瓶果汁,“我比较寡情,对人没有喜欢不喜欢这一说,只有关系近或远。

如果说兄弟如手足,那么蒋满卓就是最贴近我心脏,那一根血管。”

人们不会时刻关注这根血管,它就深深扎根在体内。一旦当它想脱离你的时候,会窒息般的疼。

吴汶都有些不忍心看李棹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

“喜欢就去追,小满会无条件偏向你。”

“我今天等饺子,正碰到蒋满卓和权子昀。我就逗她,她说不想让她男朋友误会,要跟我划清界限。”

“装的吧。”

“不像假的。”

李棹往这边挪了挪,“你知道吗,六岁的时候我被送去学鼓,别的小孩培养兴趣,我爸送我参加比赛。平城朝城中国世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冠军冠军冠军冠军。于是在无休止的漩涡里,我寻不到退路。

就像我无数次迷茫打鼓的意义一样,我看着权子昀肆意张扬的头发,很自私在想,让我无忧无虑地留在蒋满卓身边吧。

一周,一天,或一晚,暧昧者,出轨对象,我都认了。”

吴汶没见过这个陌生的李棹。

像一个普通的,二十五岁为情所困的男生。

“采访你,是什么让你坚持背负近二十年的孤独,甘愿成为一名天才鼓手?”

李棹沉思良久。

“超越。在一次次叠加的苦痛里,我看见自己的渺小,然后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我早已爱上它了。”

“是啊,你和蒋满卓也一样。性、情与欲让人迷失,但爱让你拾起自己。在一次次拒绝、悔恨与迫不得已的变量里,确定了她是永恒的解题法。

李棹,不要作茧自缚。”

作者有话要说:姜悬是另一本书的女主角啦,也是吴汶最爱的人。(封他为本文金句大王,嗯。

喜报:李棹开始追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