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春
李棹一听,终于也忍不住乐了,甚至感觉逗这个脑瘫有点残忍。
大家终究还是比较善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热菜开始上桌,不知是谁打圆场道,来来来动筷子,古驰男笑话才算翻篇。
这种吃个排面的大餐厅,佐料不要钱似的,非常盛行糖醋排骨、醋溜黄河大鲤鱼、酸辣炒牛肉,就连清炒西葫芦里都有意想不到的醋。
从前李棹和蒋满卓常去校门口买烤冷面,混熟脸之后大叔见他从不放醋,平日点外卖也可以备注,但这种场面就很尴尬了。
李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蚝油生菜,凡是上道菜,蒋满卓就替他试吃一下有没有醋,以防唯一的队友就这么中道崩殂了。
吃到最后,蒋满卓都绝望了,蒋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西河人爱喝汤,服务生端着一大钵浓稠的汤上桌,斜对角做庄的男人起迎,“哎呦,多少次我来这儿吃饭,就为了这一口酸辣汤!”随即,他让服务生一人一碗盛好,仔细看大家品鉴。
“怎么样怎么样?”他话锋一转,“李棹,怎么没见你喝?”
“我对醋过敏。”
“兄弟,这你就不地道了,这年头谁对醋过敏啊,”男人一拍大腿,“是我招呼的……不够周到?难入法眼还是……?”
呃。
李棹小时候跟爹去应酬,没少听人这么劝酒。可他第一次发现,替换一个客体,竟然还能劝醋。
下一秒就听到那人说,“尝一口,一口准没事儿。”
……是我喝了对你有啥好处?
蒋满卓此时放下筷子。
啪地一声。
整桌人都看向她,以为她要因为为难李棹这事甩脸色了。
结果她只是起身叫来了服务生,“帮我上一箱啤酒,最贵的那种就行……嗯嗯,放心,我结账……”
说着她又补道,“哦,再来一二三四五,五瓶白的吧。”
等到服务生离开,蒋满卓非常豪迈地转向让李棹喝酸辣汤的那位。心想,挤兑谁呢,不就是吃不了醋嘛,杀你妈了?
但嘴上说道,“哥,你呢,款待非常周到。别人不都说以茶代酒嘛,我觉得那个没诚意。这样,我和李棹,以酒代醋,陪大家喝尽兴,好吧?”
都给那人整懵了。
啤酒箱子哐哐哐往里搬着。
林筱格正巧坐在门口,她此时是呆滞的,完全想不来她要搞哪一出,回想来之前还跟蒋满卓保证,肯定不劝酒,这都什么事啊。
蒋满卓在桌边磕开瓶盖,泡沫唰唰唰往外滋,蒋满卓动物凶猛地对嘴狂吹,畅快淋漓地说,“来,我打样,给大家旋一个。”
真的一口旋了大半瓶。
劝醋那位目瞪口呆。
接下来,他只好硬着头皮喝了大半瓶。
李棹也啃开了个瓶盖,靠在椅子上,配合蒋满卓,依次敬酒。
座间有说自己刚吃了头孢的,有说自己第二天要加班的。
李棹学着那人的语气,“哎呦,这年头还有人用这理由,是款待不周吗?”
蒋满卓这时补充道,“是啊,我蒋满卓请喝酒,大家不给我面子是不是?”
“给,给……嗝……”
劝醋男至少被敬了有四瓶,“实在是喝不下了,要不下次……”
“诶,按你们的说法,我一个女人喝的都比你多,那多害臊啊是不是?”
李棹直接上前给他满上白的,“就喝一点,再喝点,准没事儿。”
杯碰杯,又喝了不少。
短短二十分钟不到,半个桌人都趴下了。剩下几个女生和张一诚,属于没招惹或者挤兑人的,蒋满卓自然不会为难她们。
张一诚在桌那旁,给蒋满卓竖了个大拇指。
李棹低头,他俩脚下十几瓶啤的,一瓶白的,都是空罐。
“可以啊,酒量有长进。”
“我一直就是这个水平好吧,是你当年瞧不起我。”
李棹对瓶喝了口,望着闪烁的灯光。
当年他确实是个酒蒙子。
并不是说他醉生梦死,而是他喝不醉。他平时虽然跟孤魂野鬼一样游荡,但是每次喝完酒还是会负责把所有人送上车或者扔去宾馆,自己再离开。
他甚至享受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受。
直到有一次,尚苒把蒋满卓带到酒桌上,李棹才发现棋逢对手。俩人从晚上九点喝到第二天早上,都没醉。
后来刀哥问起来这事,李棹说,蒋满卓就是表面上看起来能喝,脚下都成威尼斯湖了。
刀哥愣半天他这话是啥意思,后知后觉地狂笑。
然后告状给蒋满卓。
蒋满卓确实作弊了,但她没有倒酒,她中途去厕所,吐了一次。但酒量已经在正常人里算翘楚了。
其实那次是蒋满卓跟李棹在较劲,她赌如果自己能喝过李棹,就让李棹给自己写的曲子打鼓。
算是勉勉强强的平手。
李棹没多说,隔了一天,他就约蒋满卓在吴汶的酒吧见面。
他不仅答应给她打鼓,还找来了音乐生老福当吉他手,吴汶负责键盘兼人声,蒋满卓主唱,并且借来了爵士乐团里的贝斯手和小号。
一年,整整一年,他们把蒋满卓写的十四首歌,完完整整做了出来。竣工那天,艺术楼下的流浪狗都为之狂吠。
所以就有了他们Barking Dog的乐队名。
蒋满卓也坐在静默的餐桌上回想。
“李棹,我发现我真挺幸运,靠你们,走了不少捷径。”
身边的人掸掸外套,“人定胜天啊。”
收拾完残局,众人散去,醉着的就让他醉着吧,没打算给他送回家。
蒋满卓去卫生间,正要从隔间里出来,听到外面洗手台的声音。
“你说她现在混这么好,为什么要跟李棹在一起?”
“你没听到李棹的履历吗,不比蒋满卓差吧。”
“也不是……就是觉得她人挺实在的,为她不值……
你们没听说吗,当年李棹他爸就是在这儿被捕的!李棹当天也在这吃饭,所以很多传言说,犯事的根本不是他爸,是他……”
“啊?我的版本是,他爸升太快,一路得罪不少人,被算计了。”
……
蒋满卓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姿态出去。
人言可畏。
恰逢此时,外面传来林筱格的声音,“不了解的话,少议论,言多必失,小心隔墙有耳。”
那两人才乍地看向隔间。
听到出门的脚步声,蒋满卓才推开隔板,林筱格已经倚在洗手台上等她了。
蒋满卓洗手,望着镜子里她的背影,“谢谢哈。”
“不是为你,”林筱格看起来有点微醺,“但我还挺佩服你的,不,应该说你和李棹这种人。能够纯粹的喜欢一个人,喜欢一件事这么久,我做不到。
你知道吗,我当年算是铁树开花,我真的很喜欢李棹,也很恨你。”
她说着,自己都笑了。
“结果你还真红了,咖位也高,我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你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你就是比我强啊。
咱们那届,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其实毕业后几年,压根就不喜欢李棹了。大家只是讨厌被比下去的感觉,你懂吗?”
“我懂你。”
“我懂你。”
蒋满卓重复说了两遍。
“我和李棹没有在一起,李棹谁也不喜欢,你知道的。”
林筱格摆摆手,推着蒋满卓出去,“当局者迷…”她小声嘲道,“快走吧,李棹在外面等着你呢。”
蒋满卓以为她那就是托词,结果一出门,正好迎上李棹坚实的背,趴在栏杆上吹夜风。
手臂上还搭着她的外套。
“你在厕所买房了?”
“跟林筱格聊了几句。”
李棹把外套披在蒋满卓身上,还帮她系上了第一枚盘扣。
两人下楼叫车,显示司机距您3km,预计还需10min。
在宽广的草坪上,已没什么来往的人,周边是一片人工湖,夜里闪着粼粼波光。他们插兜站在湖边,北方的城市水路没有货船。
高三那年的春节,李棹和老福就要去参加上音的校考。
蒋满卓半夜从家里翻窗户到西河边,跟李棹坐在公园长椅上,一言不发。
良久,她说,我本来想祝你考试顺利的,但以你的水平,轮不到我祝福。
李棹说,这不公平啊,不会哭的小孩没糖吃呗,蒋满卓,快祝我校考顺利。
这时,西河面上出现一道弧光。
蒋满卓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上眼对着流星般的水光许愿。
第一呢,祝李棹平稳上岸。
第二呢,她希望自己能和李棹去往同一所大学。
西河的水很浅,没有捕鱼的人。她想,总有一天夜里,她会被打捞上岸,像水一样流放到遥远的地方。
二十五岁的蒋满卓站在人工湖前,感叹道,“我十八岁那年的愿望一个都没实现,但好像,有意外收获。”
李棹仰头看墨黑的天,“不巧,我那时候也许了个愿,实现了呢。”
“那我猜你肯定许的跟蒋满卓有关。”
李棹假装沉思,“嗯……你肯定许的跟李棹有关。”
蒋满卓嘿嘿笑了。
湖边凉风习习,有几缕头发缠绕在发带上,蒋满卓提手去揽。刚举到半空,正好碰到李棹的手。
他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又缩回去了。
蒋满卓问,车还有多久到啊。
李棹看着屏幕上的,预计还有五分钟。
他深吸一口气,问,神通广大的蒋满卓,能再满足我一个愿望吗。
蒋满卓点点头。
“在这五分钟里,我可以抱抱你吗?”
今天的李棹,一定很难过。
“好。”
蒋满卓没有问原因,只是上前半步,胳膊环上李棹的脖子。
李棹也只是,俯身紧紧环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颈间。
寒与暖交汇,蒋满卓整个人刻骨铭心地,在发抖。
蒋满卓在他耳边低语,“其实你生日那天,我记得。你问我没有其他要说的吗,我说没有。那就今天补给你吧,祝李棹每天快乐。”
“嗯,听到了。”
“李棹,想听你唱歌。”
“我唱歌跑调。”
“那也要听。”
他头枕在她肩上,每发出一句声音,蒋满卓骨骼都随之轻颤,尽管他的声音小到可能只有两人能听见。
“他他头发豁豁牙牙/呼吸的火/跳在灰色/昨日诗句今夜逃离……”
这是蒋满卓写给李棹的歌,原来他都知道。
蒋满卓那时特想问,李棹,你到底瞒着我们,承受了多少?
在不知不觉里,汽车到了,在向两人鸣笛。
再松开时,他们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