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早把陈家抛之脑后的明棠哪里会想到竟有人真情实感盼着她回去?
这年头的人都看重节日,端午节又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明家上上下下也都在繁忙当中,就连理应最清闲的明棠也在忙着做她每年端午节的重要任务。
这时的习俗是要用红、绿、黄、白、黑五色粗丝线搓成彩色绳,十岁以下的孩子要将之系在手臂上,以辟邪祈福。明棠一生两世,上辈子从未系过这个,这辈子被明夫人要求时只觉新奇,稍微大一些就开始要求自己编五色绳玩儿。
这样小的要求,明夫人自然答应。说来也是凑巧,明棠头一次编的五色绳被一个在她院子里洒扫的婆子要了去,回家系在了孙女身上。而她孙女那一年无病无灾,最冷的时候都没打过喷嚏。
这事传开以后,年年端午都有人来求明棠编的五色绳。明夫人就索性把这事当成了定例,每年都要明棠编上一些,当节礼分给家下人。
五色绳编着极容易,今年府中报上来的十岁以下的孩子又不多,明棠完成任务时天色尚早,桌上各色丝线也还剩不少。
想了想,明棠索性寻了些碎布头,用丝线缠了个小小的手鞠球。
闻荷初时还奇怪明棠这是在做什么,等见明棠穿针引线,红色为底的素球上渐渐出现了繁复美丽的西番莲图案,就不禁有些惊讶:“还以为小姐是见丝线实在用不完了,想法子要把线都给用了呢!”
折柳轻拍她一记:“你何时见小姐浪费过东西?”
每次看起来像是在胡闹的,最后都产生了让她们惊叹的结果。不正跟这次一样?
两人上前,见明棠手中已经开始收尾,取了别的材料来,配上流苏与挂扣,便成了个别致的腰间饰品。
这手鞠球色彩鲜艳,明棠又着意穿了套颜色素淡的衣服来凸显,端午节那天,明棠刚到正院,就成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明夫人一怔,觉得这场面颇为熟悉,再一想,好像上次出门也是如此,不禁看了明棠一眼,嗔道:“就喜欢搞这些别致的。”
亏她还担心幼娘不愿意出门引人瞩目来着。
不过是女孩子们做了样瞧着有些趣致的饰品,似明夫人这种年纪的贵妇人,能注意到,提上一句已经算是难得。见人已经齐了,明夫人略提点几句今日可能遇到的人,便带着家中女眷登车出门。
端午节赛龙舟历来在昆玉河举办,因这事由来已久,各项规矩也是约定俗成。譬如主办方和朝廷的官员们齐聚昆楼,各家的夫人小姐们则占据昆楼对面的玉台。虽则是隔河相望,影影绰绰能看见对面的景象,在十分看重男女大防的现在也不能算离了格。
也正因如此,端午上玉台观舟这天,女儿家们多半都会着意打扮一番——万一未来的夫婿就在对面昆楼上呢?
如今玉台之上环佩叮当,清风吹过,携来的全是艾草清香。明棠举目四望,见面前昆玉河波光粼粼,阳光下灿烂辉煌,沿河两岸人头攒动,时不时还能听见悠长嘹亮的叫卖声,真正是热闹非凡,是独属于这个时空的节日欢腾。
在明夫人示意下上前与几位夫人见了礼,许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棠,几人都默契地忽略了她,只赞一句她气度好,就把话题转到明家几个孙辈上,其中尤以将近及笄之年的明琬受到的关注最多。
明棠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倒也不觉得如何,十分坦然地站在原处听着,还适时插话夸了明琬几句,施施然回了明夫人身旁坐下。
一旁的小姑娘们却是早就注意到了明棠腰间那色彩繁复美丽的小球,有与明琬相熟的,等她们刚见了礼退下,就上前去硬拉着三人到了一旁。
“你们问这个?”明琬有些意外,旋即笑道:“怕是我们小姑姑一时兴起做着玩儿的,我们几个也是今儿出门才头一次见她佩戴。”
“你小姑姑?”听了她的话,询问手鞠球的那位往明棠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有些踌躇——明棠可是正在长辈堆里坐着呢。
有人却是对八卦更感兴趣,低声问明琬:“你小姑姑不是和离了吗?以后还会不会再嫁人呀?”
明琬皱眉:“怎么好妄议长辈之事?”
都是相熟的文官家的姑娘,寻常也是常在一起玩的,有人见势不妙立刻转移话题:“好阿琬,回头你能不能帮我们问问姑姑这个该怎么做?你看我腰上这个香薰球,还是我特意命银楼打的,做工倒是精致,离远了什么都看不清。”
正是一门心思钻研穿衣打扮的年纪,小姑娘们瞬间把先前的话题抛之脑后,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座中已经年长的夫人们看着不远处那欢快的景象,也不禁露出笑容。
谁没有这样天真不知愁的年纪呢?真是让人怀念。
明棠坐在明夫人身后,耳边听着几位分明不见半点白发的“老”夫人追忆往昔,手上自然而然给明夫人添了些茶。
有位到场不久的武夫人目光不禁被吸引过去,见明棠青衫绿裙,乌黑发间一二玉簪,打扮得清清爽爽,腰间却坠着个五彩缤纷的小球,显出几分少女的活泼,又有副明眸皓齿的好样貌,不禁问道:“不知这是夫人哪位孙女?竟这样的贴心。”
明夫人一怔,旋即笑道:“幼娘是我最小的女儿,的确素来贴心。”
武夫人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有些尴尬,讷讷半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着实郁闷,怎么明四小姐嫁过一回的人了,做姑娘打扮也一点不显得突兀,她是真没想到传闻中的明四小姐居然是这样的一副模样。
“多谢夫人赞我驻颜有术。”明棠摸了摸脸颊,笑道,“没想到我也有被错认母亲孙女的一天,看来母亲的确把我这张脸生得好,十分显小。”
武夫人连忙顺着话头道:“可不就是如此?四小姐瞧着脸嫩得很,真是一副刚及笄的模样。我还想着是明夫人您家中孙女到年纪了要相看,方才拘在身边不许她去玩的。”
座中人顿时就有些无言...…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夫人却是不以为忤:“我们家幼娘也的确正是好年纪,我也盼着她遇着好姻缘。”
丈夫说先前那两封折子到现在都还留中不发,陛下也只当没这回事一样,说不准是什么态度。况且,明夫人从私心论,也不想明棠大好年华青春虚度。
如今且放些风声出去,若有好的,就看幼娘愿不愿意;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总也是个态度。陛下就算是不愿见妇人和离在家,他们又不是没给幼娘寻摸新的亲事,这不是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吗?
轻描淡写放下这个让其他人心中暗暗思量的重磅话题,明夫人端起茶盏淡定喝水,座中众人却是不禁把目光集聚在了明棠身上。
说实在的,看明家对这位四小姐的宠爱态度,哪怕是个和离过的女子,要是家中有合适的人选,娶回家去总是不亏。哪怕是当个摆设供着呢。
明棠自身素质又不差,不过是听说子嗣上有些困难......
有人目光闪动间,已经从亲戚间扒拉出位合适的人选——年岁相差不多,丧妻有子,家中有恒产,也算官宦子弟,说来跟这位明四小姐还不能算十分不般配。
明棠饶是心中已经猜到明夫人想要趁早为她再找姻缘,也并非抗拒再嫁,面对这样十几双打量的眼睛一时也觉得有些吃不消。做出个羞涩的模样,轻轻低头,对明夫人道:“母亲,我出去走一走。”
便从座中起来,朝众人点头示意,信步出了歇息的地方,选了处僻静的角落。
玉台占地广大,这处偏僻,旁边又有两株高大的柳树,垂下的枝条恰巧将这处拢在中间,形成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
明棠瞧着左右无人,情不自禁伸了个懒腰,轻轻向后,靠在了栏杆上。
身后闻荷不禁规劝道:“这是在外头呢,小姐,您也稍微注意着点儿。”
这副样子若是被外人看见了可不太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倒是你,今儿怎么这么稳重?我差点儿以为我是带了折柳来。”明棠笑着安抚一句,直起身,手扶在栏杆上向外望去,恢复了以往的身姿挺拔。
“折柳姐姐不在,我当然要连着她的份儿一起了。”闻荷不为所动,举止间更见庄重,活像是折柳附身。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吹来,柳枝纷纷扬扬飞舞,明棠身上裙衫也随风而动。
闻荷轻轻皱眉,没想到玉台上风竟这样大,见明棠暂时无事,禀告一声,转身下楼去马车上拿明棠的披风。
明棠倒不觉得冷,只是担心这风要再大些,今天竞渡怕是要受影响。
枝叶飞舞间,对面昆楼上似乎也有人受了影响,明棠只看见对面人影攒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也不知那位传闻中美貌难得一见的裴世子今天会不会出现。同在京城,明棠长这么大只见识到了他的难得一见,美貌却是还未亲眼印证过。
正出神,只觉腰间一沉。明棠低头看去,只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站在她身旁,一手正抓着她腰间那颗小小的手鞠球不放。
见明棠低头了,他连忙松开手,又举起手腕,展示着他腕间的银镯子,指了指明棠腰间,脆声道:“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