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9
季轻言又梦到纪青黎了。
时间被拉回到十几年前去,季轻言还在上小学,她家庭条件好,小时候也可爱,班上同学都喜欢跟她一起玩,那时候季轻言有一点点飘,家里面一给零花钱了,她就请自己的同学吃东西,就校门口小摊上的零食,每次放学,小卖铺都要围上好大一群人。
季轻言有钱又大方这消息就这么传出去了。
最开始还好,后来,她就被那些高年级的学生盯上了。
那个时候还没有校园霸凌这么专业的词汇存在,小学生被勒索要钱常见,提起来就说是被别人欺负了,小孩子又不敢告诉家里面,别人要就给他们。
季轻言碰见这种事显得稍微硬气一点,捂着自己的口袋死死不放,别人凶她她就跑,速度飞快,提心吊胆的回了家,看会电视吃点东西,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下一次再碰见了,她就继续跑,幸亏她的体育神经还算发达,跑也跑得动,别人都追不上。
当然,她也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幸运,就有那么一次,她被抓住了。
那些高年级的学生都朝着她挥拳头了,季轻言再硬气也没用,只好把自己仅有的十块钱交了出去。
对于十几年前的小学生来说,十块钱算是一笔巨款了。
那天季轻言是哭着离开学校的,本来心情就很低沉,出了学校门以后没看见有人来接她,直接就爆发了,一边走一边抹眼泪,书包还重,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走出路口的时候才看见纪青黎的人。
少年骑着自行车,额前碎发全被扬起来,脚下踏板都快踩出火星子来了。
他朝季轻言飞奔过去,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季轻言见了人哭的更厉害了,眼睛直接红掉,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她在校门口等了二十分钟了,同学都走光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纪青黎红着脸,气还没喘匀,他低声道:“对不起,我们老师今天拖堂了,我下次肯定准时到。”
他说罢,季轻言哭泣的动静也还没变小,泪花一点点的转。
“季轻言对不起,我给你买雪糕行吗,或者去吃肯德基,你吃什么我都给你买,你别哭了。”
纪青黎从来都是少言少语,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都已经到达他的极限了。
季轻言积攒了好久的坏情绪,今天哭一场,反而胆子大了些,拿校服袖子把眼泪擦一擦,她抽噎道:“我不吃东西,有人欺负我,你帮我出气行吗?”
纪青黎一愣,“有人欺负你?”
“他们抢我钱,十块钱呢,我攒了好久的,他们还要打我。”
季轻言告状告的起劲儿,添油加醋把十分说成一百分的恶劣。
纪青黎静默听完后,拳头紧了紧,从书包里拿出纸巾给季轻言。
“你别哭了,我给你出气,他们在哪?”
纪青黎有点生气了。
季轻言也不知道最后他到底是怎么给她出气的,纪青黎把那几个小学生赶进了巷子里,叫季轻言站在外面放风,过了十分钟的样子,他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她的十块钱。
从那一天起,学校再也没有人敢勒索季轻言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回家的路上,季轻言当了睁眼瞎,平地摔了一跤,那时候是夏天,他们的校服是裙子,她腿上擦破了点皮。
然后,纪青黎就背着她回家了,还得空一只手出来推自行车。
大概是之前推两辆自行车习惯了,他没觉得单手有什么不方便的。
季轻言趴在他背上,一直小声跟他说话。
“哥哥这件事你能不告诉我妈妈吗,她知道了肯定要骂我。”
“为什么会骂你?”
“她肯定骂我蠢,之前一直没告诉家里。”
“嗯,我不说。”
季轻言可开心了,好话说个不停。
“我请你吃辣条吧,你要吃雪糕吗,你喜欢什么味呀?”
“你不是攒了很久的钱吗,留着自己用吧。”
“我自己花跟被别人抢了当然不一样啊,今天你就是我的恩人,我很大方的。”
“季轻言。”
“嗯?”
“少说点话,你很重。”
季轻言瞬间不开心了。
虽然否认过很多次,但是她那几年饭量确实大,体重和身高都窜的厉害,看着人小小的一只,身上肉很多,真的有点重。
季轻言把下巴扣在纪青黎肩膀上,决定自己以后要少吃一点。
太阳没入地平线下,盛夏的蝉鸣清澈响亮,两人一车的倒影跃在长河里,渐行渐远。
那一年,季轻言七岁,纪青黎十三岁。
季轻言这一觉睡得太久了,她迷迷糊糊睁眼,第一反应是摸手机。
房间窗帘拉的严丝合缝,给了她一种还早的错觉。
一看时间,十一点多了。
季轻言头还有点晕,她挣扎着起床,想看看饭好了没有。
“妈,今天吃什么?”
她出房门去看,周思文和商周都在厨房里,她爸跟她哥都是标准的上班族,老早就不在家了。
周思文听见声音,道:“吃饺子,餐桌上有酸梅汁,自己去喝点啊。”
“嗯。”
季轻言刚喝了一大口,酸梅汁还含在嘴里,商周突然就从旁边跳了出来,她帮着周思文包饺子,手上还有面粉。
“老言,我真是对不住你,你放心,我以后绝对绝对不叫你喝酒了。”
季轻言吞咽了下,眉目舒展,“行了行了,我又没怪你,多大点事,那不是我自己喝的吗,对了,你今天有空吗,跟我一起去花店那边看看呗。”
她这番无所谓的样子,商周觉得,她肯定是忘了什么了。
冒着生命危险,商周还是想让她回忆一下。
她绕了绕手指,试探性开口:“那个,昨天晚上,你还记得是谁送你回来的吗?”
季轻言一脸怪异:“不就是你吗?”
商周:“或许,昨晚咱们还见到了纪青黎?”
她骤然提起这个名字,季轻言眉头忍不住缩了下,随着脑海里的某些画面越来越清晰,季轻言握着玻璃杯的手开始收紧了。
“纪青黎,你长得真好看,比小时候还好看。”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知道。”
“你不用谦虚一下吗?”
“这是事实。”
“那我呢,我长得好看吗,她们都夸我好看。”
“嗯。”
“你为什么总是话这么少,你就不能也夸夸我吗?”
“不会夸。”
“那你就不是我心目中的神童了。”
“那就不是吧。”
“……”
季轻言的眉头已经彻底松不开了。
她昨晚,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周。”
“嗯?”
“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商周:我就知道,她想起来我就跑不掉了。
季轻言简直快要抓狂,她偏偏还不能声音太大让周思文听见,只能咬着牙关向商周。
“你没事叫我喝什么酒?”
“为什么会在楼下遇见他啊?”
“我说胡话你怎么不拦着我?”
商周欲哭无泪,“我也喝多了,忘了,言言,我是罪人,我有罪,我忏悔。”她把头靠在季轻言身上,就差撒娇打滚了。
周思文看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还笑着说:“看把你们俩你腻歪的。”
周&言:不,我们在持续社死。
季轻言彻底笑不出来了,她就说,怎么会又无缘无故梦见纪青黎,搞了半天在这里等着她。
她恼恨的拍了拍额头,长叹一口气。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支持你。”
“吃饭吧,饿了。”
“下午出去吗?”
“去。”
“好了,原谅你了。”
饭桌上三个人,季轻言还沉浸在社死的尴尬里,周思文和商周聊得非常愉快。
季轻言和商周初中那会儿就玩得好,商周常来她们家,她性格也是开朗活泼那一挂的,嘴又甜,季家人都可喜欢她了。
周思文问商周在学校里的事,转头又跟季轻言说:“当时叫你考研你非不考,现在大学生的含金量都不高了,还是要多读书。”
季轻言咬了口饺子,汤汁把她舌尖烫了下。
她拿手扇着风,道:“我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子,考也未必考得上,就算考上了,那你问商周读研读得开心吗,天天跟我吐槽写论文搞科研弄的人都要疯了呢。”
商周:“你提醒我了,我还得写论文呢。”
想死。
她俩的共同战线向来很坚固。
“对了,我装了点饺子,一会你给小纪他们家拿过去啊。”
“我?”季轻言有种不妙的感觉。
周思文:“不然呢,这么点小事你都懒得干?”
“那什么,饺子有什么好拿的,人家家里有。”
“你这孩子,当邻居不就是这样,平时往来走动的,谁说要拿多好的东西了,你要这样就顺便把那边两瓶茅台拿一瓶过去,你爸公司给的福利,放家里好长时间了,爷俩也不动,干脆送出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季轻言躲不掉。
狠狠戳了几下碗里面的饺子,季轻言胃口都没有了。
饭后她换了身衣服,头发随便挽了下,松松垮垮的出了门去,带着商周一起。
“我去干嘛?”
“给我壮胆。”
多新鲜,门对门的功夫,还得找个人陪。
季轻言在内心祈祷了下,只要不是纪青黎来开门就行。
她自我安慰了半天,结果她看见的人,依然是纪青黎。
因为是在家里,他穿着打扮随意了些,也没有戴眼睛,乌黑澄澈的一双眼,正对上季轻言的视线。
她脸上扯出来个浅淡的笑容。
就当前一天的事不存在好了。
“我妈做了饺子,让我送点过来。”
纪青黎应声,“谢谢。”
防盗门大开着,从里面往外看,视野很清晰,齐蔓从后面过来,见了人很是高兴,“是茉莉啊,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进来玩会儿吧。”
季轻言时隔多年听到这个名字,感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摇摇头:“不了阿姨,我一会出去还有事,我妈叫我拿酒跟饺子过来。”
齐蔓看见东西,先是嗔了纪青黎一句:“这孩子也不知道接东西,叫人家一直在外面站着。”
“替我谢谢你妈妈啊。”
齐蔓人很温和,小时候季轻言就觉得她自带慈母光环,多年过去,光环还是很耀眼。
“呀,商周也过来了,越来越漂亮了啊。”
商周立马回应:“谢谢阿姨,您也越来越漂亮了。”
有效串门就是连人家的邻居都认识她了。
“那阿姨我们就先回去了,拜拜。”
“好。”
季轻言拉着商周赶紧走掉。
纪家的门刚关上,齐蔓把东西拿起来,问纪青黎:“怎么刚才不跟茉莉说话啊?”
“没什么好说的。”
齐蔓一噎,“你就是性格太闷了。”
她还想补充些什么,看自己儿子那淡淡然的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是得靠他自己。
纪青黎给朋友那边去了个电话。
刚接通就是铺天盖地的一阵抱怨。
“我说纪教授,你这大忙人当的,还能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就我回来的时候你出现了下,后面两个月了我硬是没见着你的人,昨天我情况都那么紧急了,你又放我鸽子,太不地道了。”
纪青黎:“你所谓的紧急,就是出去陪你打游戏吗?”
那边还振振有词,“那不单纯是打游戏,是决定我尊严的关键时刻,不过你昨晚不都出门了吗,为什么没来啊,你得给我个说法。”
“我需要给你什么说法?”
“……”
“好歹是在异国相伴多年的同学加朋友,你对我的态度就这么冷淡?”
“好了,下午出来,把昨天的份儿补上,不许再跑了。”
不等纪青黎表态,那边就赶紧把电话挂掉。
纪青黎看了眼手机屏幕,眉宇间透着些许无奈。
昨晚他跟朋友约好了出去,都跟人说自己已经出门了,结果在楼下碰见季轻言,什么计划都被打乱。
经过昨晚那一遭,纪青黎觉得,她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甚至还倒退了,比以前更傻了点。
纪青黎收拾收拾,准备去赴朋友的约。
他换上平日装束,又变得正经刻板。
程晋南选的场所挺安静的,他自己开的咖啡馆,坐落于市中心的某座写字楼里。
店里人不多,有上班族对着电脑在处理工作,也有闲情人士在这喝下午茶。
纪青黎来的那阵,程晋南正在打趣店里的员工。
“我们纪教授终于来了。”他瞥见纪青黎后,身子靠在吧台上,懒懒散散,透着不正经的劲儿。
身边的人都觉得他们两个能当朋友听不可思议的,一个太沉静板正,一个太聒噪肆意,不像是一路人。
能处成朋友完全是因为在异国读书那几年,两人是室友,且是班级里唯二的中国学生。
总有同根情谊在。
纪青黎过来,扫一眼程晋南的面色,就知道他又熬夜了。
“你这种作息,到这个年纪还没猝死,很幸运。”
“那可不,我身体好着呢,你放心,绝对比你晚走。”
两人平时对话就是这种风格,互戳心窝子却又无比熟稔。
程晋南叫了杯咖啡给纪青黎,架着手臂,始终盯着他的脸看。
纪青黎:“你在看什么?”
“看我们纪教授这好看的脸蛋啊,你进来的那时起,窗边那两位美人的视线就没从你身上挪走了。”
程晋南笑了笑,“像你这种极品,三十岁了还没谈过恋爱,真是稀有啊。”
纪青黎不以为意:“不然呢,像你一样,一年能换好几个女朋友吗?”
互呛模式又开始了。
纪青黎身子往后仰,坐得舒服了些,他抬眉问程晋南:“今天还要我陪你打游戏吗?有时间了。”
虽然纪青黎看着不像是打游戏的人,但陪玩这种事情,他在国外经常做,毕竟住在一起,不可能不受影响,偶尔压力太大了,也需要放松一下。
程晋南却摇了摇头,“比起打游戏,我更想知道,你昨天为什么突然不来了。”
“有事。”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鬼。”
程晋南八卦的属性从小带到大,他手指敲了敲太阳穴,突然灵光一闪。
“不会,跟你那位小青梅有关吧。”
见纪青黎神色一顿,程晋南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笑意更深,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季轻言,是叫这个名字吧,当年你写在课本上的那个。”
那是好几年前了。
某节很无聊的课上,程晋南撑着头睡觉,意识在某个瞬间清醒了下,便看见身旁的纪青黎在课本上记了什么。
他视力好,一眼就看见那几个字。
“你女朋友吗?”
隔了会,纪青黎涂掉了那个名字。
“不是,是一个朋友。”
季轻言,是纪青黎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