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纪青黎的沉默寡言好像是天生的。
他只有出生的时候哭声嘹亮一点,在往后的日子里,他总是扮演失语者的角色。
很明显的表现在于,家里面的亲戚都更喜欢纪之晗多一点,她聪明,会说话,和亲戚聊天很多,大家平时也会拿她开玩笑,说有关于她的事情,这种时候,纪青黎永远都是一个人默默坐在旁边,不加入讨论,也不被他们讨论。
他是人们认可的神童,聪明到了一种境界,学什么都很快,无形之中他和同龄人的距离也被拉远了。
神和普通人,差距太大。
纪青黎一次次的在竞赛中拿奖,从来没有跌下第一的位置,大家习惯了对于他的夸赞,也习惯了在远处看着他,几乎所有人都这样。
他们都以为,纪青黎是思想成熟的,没有童心的,所以,在一定年纪该发生的事情,该有的欢乐,他全都没有。
小区里的孩子很多,纪之晗总是下去玩,她性格也跳,容易跟人起争执,所以纪青黎必须在旁边看着。
纪之晗跟朋友一起奔跑嬉戏的时候,他拿着书在一边看,完全不受影响。
也会有小孩子过去跟他说话的,可他话实在太少,幼年时期,大家都扛不住。
渐渐的,他身边没有人围着了。
若干年后,他身边终于再次出现叽叽喳喳的存在。
每次被季轻言烦的时候,纪青黎心里就在想,怎么世界上能有这么闹腾的人,她简直比纪之晗还可怕。
毕竟纪之晗玩累了还知道休息,而季轻言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看见她的时候,她总是生机勃勃的。
“青黎哥哥,你在看什么书?”
“英语课本。”
“你英语好吗?”
“还好。”
“英语难不难啊,我三年级才会学。”
“你聪明的话,就不难。”
“我妈妈说我很笨。”
“那你就学不会。”
说纪青黎话少,他偏偏还有问必答,问什么答什么,从不延展,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深入交谈的讯息,别人还会退缩,小时候的季轻言是不会看眼色的,她就是觉得,她的邻居哥哥说话总是让她很不开心,长大了以后,她学会了一个词用来描述,那叫刻薄。
那几年的夏天还不是特别的热,大家不会一直待在家里吹空调,晚上凉快一些,都要出来散散步,打打羽毛球,运动运动什么的。
季轻言经常被家里人带出来,她一出门就找纪之晗。
年龄差了不少,可真的还玩得来。
有纪之晗在的地方就有纪青黎,虽然他总是嫌弃季轻言烦,但是如果两家人一起出门,他就必须负担起照顾两个妹妹的责任,季少语最会偷懒,不是在网吧就是在跟朋友出去的路上,这种任务永远落不到他头上。
纪青黎总是会走在她们两个后面,一边在心里回顾白天上课的知识,一边还要被迫听她们不间断的聊天。
偶尔季轻言还会回头,缠着他问一些问题。
“哥哥,你们学校大不大呀?”
“大。”
“教室漂亮吗,饭菜好不好吃?”
“漂亮,好吃。”
“那我以后也去你们的学校读书。”
“你可能考不进来。”
纪青黎这张嘴真的挺伤人,所有有时候他也觉得少说话会很好。
即便他说的是事实。
他读的初中是市里最好的初中,对成绩很看重,季轻言显然不是什么学习优异的人。
小学二年级的数学她才考七十多分,能顶什么用。
季轻言那天很生气,拉着纪之晗跑开,打算再也不跟纪青黎说话了。
第二天他来接她放学,给她买了根绿豆雪糕,她就又追着人家跑了。
她耐力向来很差。
那一年季轻言二年级毕业,期末语文考试的作文是写自己最好的朋友。
她思考了一分钟,准备写纪之晗和纪青黎。
周思文后来看到她的卷子,还当成笑话讲给齐蔓听了。
“我最好的朋友是之晗姐姐跟青黎哥哥,他们是我们家的邻居,之晗姐姐很漂亮,很聪明,还会带我一起玩,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她了。青黎哥哥虽然平时不怎么跟我说话,有时候还会欺负我,但他会接我放学,还给我买雪糕吃,还帮我出气,所以我也很喜欢他,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那天纪青黎在家,他听到这些内容的时候,耳边是家长们的笑声,在他们眼里,小孩子的作文很有意思,稚嫩又真诚,可以当成谈资去讲。
可对于他而言,他最在意的是最好的朋友。
他没有朋友的,大家都跟他距离很远,不敢靠近他,因为他性格的原因,也很难交到朋友,可在这一天,有人把他当作了最好的朋友。
纪青黎默默起身回了房间,写作业写到一半,他拿铅笔在作业本上写了行字。
季轻言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的邻居妹妹,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好朋友。
纪青黎想,他以后就不欺负季轻言了,她说什么他都赞同,把自己的零花钱全花在她身上也行,他要对他的朋友好一点。
后来的很多年,他都这么做了。
季轻言跟商周在去花店的路上。
地铁上人不多,两人并肩坐在一块,季轻言张着嘴打哈欠,泪花都逼出来了。
商周把头靠在她身上,玩着手机问她。
“纪青黎妈妈为什么叫你茉莉啊?”
季轻言:……这个问题她不是那么想回答。
忸怩了好一会儿,季轻言才跟商周解释。
“我出生之前,纪青黎他们家就搬到我们家对面了,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认识他们一家人了。”
据说,那时候纪之晗跟纪青黎还摸过周思文的肚子。
周思文问他们,“你们觉得,这是弟弟还是妹妹?”
纪之晗:“弟弟。”
纪青黎:“妹妹。”
像是立了一个赌约一样,兄妹俩常就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这个话题展开讨论。
春天走了一半后,纪之晗心血来潮,叫齐蔓和纪博渊给她买了一盆茉莉,她养了几天就没兴趣了,最后直接丢给纪青黎。
纪青黎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冒,有一天没一天的看,看它快要死了就想想办法。
在他不那么精心的照料下,那盆茉莉长出了花苞。
五月初,季轻言出生了,她出来的很顺利,没有让周思文痛苦太久。
比起其他新生儿的皱巴巴,季轻言算是很眉清目秀了。
据说,季少语出生时像个猴子一样,红彤彤的,还不好看,好在最后没有长残。
齐蔓和纪博渊带着两个孩子准备去看他们。
“人家孩子出生了,咱们送点什么呢?”夫妻俩人讨论这问题,纪之晗在为自己猜错了小孩的性别神伤,只有纪青黎跑到了阳台上,看了看自己昨天养开了花的茉莉。
只开了一朵花,小小的,洁白的,盛在绿意中,翩翩无暇。
他把那盆花抱去了医院。
他要送给他期待已久的妹妹。
医院的病房里,季逐正抱着小季轻言晃,季少语坐在床边,眼巴巴看着,他想抱妹妹,但是她太软太小了,他怕给她摔着。
只能在一边看着。
齐蔓他们过来后,病房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大家都去看季轻言了,她才巴掌大那么点儿,闭着眼睛在睡觉。
“起名字了吗?”齐蔓问周思文。
“大名叫季轻言,还想取个小名。”
“小名好起的,有什么想法?”
“这不琢磨半天了吗?”
一旁的纪青黎顿了会,把手上的花盆放到了周思文床边的柜子上。
他抿了抿唇,道:“送给妹妹的。”
周思文很惊讶:“青黎也太懂事了,你要不要去抱抱妹妹?”
季少语一下子跳起来:“我还没抱呢!我才是亲哥哥!我要先抱!”
“行行行,你去抱,给你厉害的。”
那天,三个小孩围在季轻言身边,一动不动。
季少语:“我妹妹长得不是特别好看。”
纪青黎:“你妈妈说你小时候还不如她。”
纪之晗:“我妈妈说小孩儿都这样,长两天就好了。”
季少语:“她要是长得丑的话,我就不要她当我妹妹了。”
纪青黎:“你可以离家出走,这样你就跟她没关系了。”
纪之晗:“……”
好在,仅仅是一个周以后,季轻言就脱胎换骨,变成了白白糯糯的小团子。
关于她的小名,在那盆茉莉全都开花了以后,周思文定了。
“就叫小茉莉,起名太费劲了。”
然后,很多年很多年,季轻言都被人叫小茉莉,小时候觉得没什么,大了觉得这名实在有些羞耻,她就不准家里面人再喊了。
她三令五申强调,大家说的少,慢慢也就忘了。
谁知道今天齐蔓又突然提起。
季轻言多年前的记忆全被勾起来了。
商周听完,捧着脸悠悠然说了句:“有点浪漫欸。”
季轻言:“什么?”
“你有一个,因为纪青黎而起的名字啊。”
季轻言静默三秒,最后拍了拍商周的肩膀。
她语重心长道:“周周,恋爱脑要不得。”
商周:我看你是浪漫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