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暴君
“沾一下我都嫌脏。”楚江离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穆童抱臂,无可无不可:“行吧。”收敛了幸灾乐祸,俯视着孙芸,“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话说清楚,别想再混过去。到底是谁踢的你,为何踢你?”
孙芸没想到楚江离竟然如此冷心冷情,半点也不为所动。她最后一点希望落空,颓然倒在冰面,侧对着贺瑾娘和一众娘子们的方向,楚楚可怜:“妾不小心,冲撞了这位郎君,被这位郎君踢到湖上,不想冰面太薄,妾坠落水中。之后……”她幽幽怨怨抬头看了楚江离一眼,又赶紧低头,一副被楚江离吓怕的样子。
一些娘子们回想刚出来时见到的情景,顺着孙芸的话一想,便觉得是楚江离踢人下水还不算,还逼得人不准人上岸,不禁同情起孙芸来。
楚江离乐得留个残暴的名声,不让这些娘子们再觊觎他才好。听孙芸说完,转身就要走。
穆童可不依。一把揪住楚江离的腰带,将人拽住:“回来!话没说完,她不能走,你也别跑!”
孙芸有意引导污蔑楚江离可把穆童气坏了。
为了进宫使点手段,这些穆童都能理解。就连贺瑾娘都敢弹凤求凰呢。孙芸的手段下作了些,但要真能让楚江离收了她,那也是她的本事。
可要是算计不成倒打一耙,敢欺负楚江离锯嘴葫芦,那穆童就不能忍!
“孙芸,你是跟着张希茹来的,张希茹被带走了,本宫没赶你走,也在宴上给你留了一席之地。”穆童也不再打哑谜,索性把话都撕罗开,“若是本宫没记错,我家二郎前脚离开二楼,你后脚就从宴席里出来了。”
孙芸忙解释:“妾只是觉得内堂有些闷热,出来透透气。”
“钱二娘。”穆童忽然唤了声,“方才在内堂赴宴的时候,你觉得闷热吗?”
钱二娘一直都恨不得把自己藏得看不见,哪知道突然竟被穆童点名,一惊之下懵里懵懂的回答:“回大长公主的话,妾不曾觉得热。”
穆童扬起头,傲然俯视孙芸:“你与钱二娘陪在末座,紧挨着门口。钱二娘比你衣裳厚实,比你身材丰腴,都不曾觉得热。你穿得如此单薄,竟然还热了?那你这火力倒是强盛得很,想来再多在冰水里泡泡也无妨。来人,把她给本宫……”
孙芸吓得紧忙爬向穆童:“大长公主饶命!妾的确是为了偶遇郎君才出来的!”
一个个口口声声叫楚江离“郎君”,然而哪个不知道这位到底什么身份?不过是看破不说破,大家都留块布遮着罢了。
穆童挑眉:“偶遇人之后呢?”她一指楚江离,“你要是规规矩矩的跟人隔着八丈远,他会自己凑你跟前把你踢下去?你是太看不起他呢,还是太看得起自己呢?”
孙芸再不敢隐瞒:“妾经过郎君时摔了一跤,差点摔到郎君身上。”
之所以没真的摔人怀里去,自然是因为楚江离一脚把她踹飞了。
只是哪怕孙芸说得再遮遮掩掩,娘子们也都已经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
楚江离始终事不关己的站在一旁,由着穆童发挥。左右他腰带还被穆童拽着,想走也走不了。
不过总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楚江离身上。贺瑾娘抿了下唇,对楚江离盈盈一拜:“方才妾误会了郎君,还请郎君见谅。”
楚江离一个眼神都欠奉,冷着声音开口:“孙氏意图谋……”
穆童隐晦的踢了楚江离小腿一脚,紧截了话茬:“传本宫意旨,孙氏行为不端,举止不淑,妄行欺瞒,有意构陷,所行实为不齿,当罚二十棍,着家中好生教诲,禁足半年。”
真让楚江离按个意图谋刺的名头,孙芸就得丢了小命,楚江离也要被当做小题大做的暴君。
穆童索性自己抢先给孙芸定了罪,让孙芸受到惩罚也就罢了。
不过,穆童只顾了楚江离,倒是忽略了旁边还拜着致歉的贺瑾娘。
楚江离则压根没把贺瑾娘当回事。
以至于贺瑾娘拜了有一会,才被穆童发现,又把人叫起:“贺大娘子性子真纯,不知人心叵测。下回切记勿要偏听偏信便罢了。”
贺瑾娘垂着头,掩住表情:“多谢大长公主。”
穆童不在意贺瑾娘,却在意楚江离。这人三番两次干的事,穆童还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赶紧趁着娘子们还没散,叫知南去门口再仔细查看一番。她自己则假装随意的跟娘子们东拉西扯的耗时间。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知南回来,垮着脸跟穆童点头示意。
穆童恶狠狠瞪了楚江离一眼,这才放娘子们彻底散了。
知南识趣得很,带着一众侍从宫人也都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大长公主和皇帝陛下两个。
穆童气不打一处来,沿着湖边转磨磨的走了几趟,脚底下一歪差点栽到湖里去。
楚江离紧忙把人抱住,圈着人就近回了阅香苑:“你生气就生气,折腾自己干嘛?难不成也要到湖里去泡个冰水?”
穆童气哼哼的冷笑:“我倒是想把你踹湖里去泡个冰水,不然我见你脑子有问题,八成灌满了浆糊,昏头涨脑的净干些糊涂事!”
楚江离对穆童的责骂倒是自在得很。
内堂里人散了,东西还没撤。楚江离坐在穆童的位置上,径自拿了穆童的筷子,挑挑拣拣了些穆童的剩菜垫进肚子。还不忘给穆童倒杯热乎乎的酒,递到人嘴边。
穆童就着楚江离的手喝了,气可没生完:“你能耐了啊!弄个脑袋从二楼丢下来,把人踹湖里也就算了,定什么谋刺罪?好不容易我给你都化解了,好么,原来你在门口也等着我呢!要不是我留个心眼让知南提前看了,那些娘子们是不是就要在我公主府里再看一场皇帝陛下刑囚逼供的戏码?”
楚江离老神在在,又给穆童倒酒:“润润嗓子再说。”
穆童第二杯下肚,继续:“你知不知道要是都让你干成了,你就要在那些娘子们的心里留个暴虐滥杀的名声!”
“那不是正好。”楚江离看穆童脸上已经泛起坨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多了酒有点醉。他一把拉过人在自己腿上坐下,“想来也没人要跟着一位暴虐滥杀的人过日子。”
穆童脑袋晕乎乎的,坐在楚江离硬邦邦的腿上,挪了挪屁股,把自己坐得舒服点,顺手给了楚江离一个爆栗:“这名声好听?你还真乐意往自己脑袋上扣。”
楚江离满不在乎:“我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暴君,这不是天下公认的吗?”
“哪个天下公认!”穆童气不打一处来,“谁这么不开眼敢这么看你!”
楚江离失笑:“你急什么?你不是应该最清楚,这满朝里朝外的,都是怎么评价我的。弑父陷兄,篡夺帝位,暴虐专权……左不过这些词罢了。”
穆童哑然。她的确最清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自打楚江离登基以来,朝中上下都是怎么传言的。甚至还有好多话,比楚江离说的这些更过分的,她都没告诉给楚江离知道。
她曾经以为,时间会证明楚江离是个好皇帝,会让那些人心服口服,不再编排楚江离。然而三年过去了,楚江离的名声并没有好上一星半点。哪怕他再有能力,身为帝王做得再好,也不妨碍那些人在底下胡乱编排。
楚江离眼睁睁看着穆童红了眼圈,再没半点悠闲,直接慌了手脚:“你怎么了?别哭啊!”
穆童许是多了酒,向来乐呵呵的模样都没了,只剩下满肚子的委屈憋闷。她昏沉沉把脑袋倚在楚江离肩窝,半晌不愿意抬头。
楚江离感觉到自己肩颈湿了,热辣辣的女儿泪烫得他又心疼又熨帖。
“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穆童憋屈嘟囔,“他们都不懂。”
楚江离抚着穆童的发:“你懂就够了。”
穆童蹭着楚江离的颈子闷闷的:“不够。应该让更多的人懂。你值得。你从少年就为天下安定征战,如今又为天下富足辛劳。他们享受了你做的一切,却在背后诋毁你。”
“无妨。”楚江离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穆童的头发,声音里有着从未在别人面前展示过的轻柔,“有个暴君的名声也是好事,至少我做事的时候,他们不敢不听。倒是不用担心他们阳奉阴违。”
“傻!”这是穆童对楚江离的评价。
升平大长公主的赏花宴后,众人等了又等,没等来封后的旨意。
倒是有人等到另外的消息。
一个出自太后兴庆殿的懿旨,进了长平侯府,称长平侯府里的五娘子不守妇德,不敬尊长,教养有缺。跟着懿旨一起的,还有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说是专门指派教导张五娘子的。实际上日日把人折腾得够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何况背上这样的名声,张希茹以后婚嫁都难,可没人敢聘被太后亲自训斥了的娘子做媳妇。
另外就是皇帝陛下近来心情不大好。
往日里空吃勋禄并无实职的几个都被他拎来天天上朝。天不亮就得起来,忍着天寒地冻来回奔波,一个不好还要被皇帝陛下罚俸。如长平侯张高原,一口气被皇帝陛下罚了一年。
再一个尚书省里也恰出了点纰漏。皇帝陛下当着满朝的面把折子甩在尚书左仆射贺成的脸上,把个一国宰相训得面如土灰。
别人都以为张高原被针对理所当然,贺成是倒霉吃了瓜落儿。
唯有贺成心里有数,外头撑着架子,回家就把贺瑾娘招来:“瑾娘,如今来看,这皇后之位怕是不太容易。不如就此作罢,阿耶再给你另寻良配吧。”
贺瑾娘不似一般娘子提及婚事便娇羞不言,大大方方的与父亲商议:“阿耶是被女儿连累了。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怎么说?”贺成不解。
贺瑾娘盥洗素手,将茶具摆了满桌,静然为父亲烹茶:“那一日宴后,圣人记住的除了张希茹,不就是女儿么?”
贺成接过女儿递来的茶,慢慢细品:“终究有些冒险。”
贺瑾娘宛然一笑:“阿耶贵为宰执,这天下间除了后位,还有哪里是女儿的良配?”
贺成摇头失笑:“罢了,儿大不中留。我儿想要什么,为父都助你就是!”
贺瑾娘为贺成续茶:“冒险是有的,却不在别处,只在一人身上。”
“谁?”
“升平大长公主,穆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