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木钗,玉钗

惦记着升平大长公主的不只贺瑾娘。

长平侯府里的五娘子张希茹恨毒了穆童。

已经过去三日了,张希茹脸上的伤都还没消,依旧肿得不能看。尤其她嘴里还被打落了几颗牙齿,说话直漏风。

至于被跪折的膝盖,大夫也再三告诫需要好生将养,否则将来容易落了残疾。

偏偏太后派来的两个嬷嬷成日里盯着她行动坐卧,哪怕不让她站着,也要练好坐姿,练好规矩,严苛得连吃饭筷子先夹哪道菜都有定数,稍微错了就要受罚。

张希茹好不容易求嫡亲兄长张敏峰帮忙支走嬷嬷,得了片刻松散,躺在床上气得破口大骂:“穆童那个贱人!都是她撺掇太后害我!”

张敏峰一进门就听见自家妹妹口没遮拦,不禁皱眉:“希茹,慎言。”

张希茹一见张敏峰就委屈:“慎什么慎?这是在自己家,难不成还有人敢把话传出去?”

张敏峰叹气:“就是在家里把你惯坏了,才让你在外头也不知收敛。”

“外头?”张希茹不满得很,“穆童可是你的未婚妻子,她的东西不早晚是你的?怎么就是外头了?”

张敏峰只说:“我与大长公主尚未成亲。”

张希茹冷哼:“穆童就是矫情,仗着一个公主身份,就耀武扬威,还敢耀到我头上来,拿我做筏子!她也不想想,她又不是圣人正儿八经的亲戚,所谓公主不过是叫来好听,哪有半点权力?”

张敏峰不言语。

张希茹越发大胆:“也就是当初先帝惦记着穆家旧情,才把她托起来了。先帝没了,她还到哪儿能得什么旧情关照?一个孤女,最后能依赖的不就剩下婆家?人家识相的,现在不得老老实实巴结我呢!她倒好,还把婆家往外推,蠢得没边儿了!”

“希茹,够了。”张敏峰拍拍张希茹的肩膀,“我不打扰你了,还得回去当值。”

张希茹憋屈:“哥,你如今都已经是勋卫校尉了,眼见着前途无量,穆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野丫头,哪里配得上你?你还真打算娶她?”

张敏峰起身,背着光的脸孔晦暗不明:“希茹,如今太后还在呢。”

张希茹不以为然:“我知道哥你碍着情面不好退婚。你放心,我自有办法!到时候,让她自己都没脸敢赖上咱们侯府!”

“你……”张敏峰刚要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他飞快赶出去,却见外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张敏峰放下疑心,也没再回去看张希茹,只隔着窗子吩咐一句,“希茹,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吧。”

张敏峰走后,张希茹的院子里恢复安静,连角落里灌木上的枝条都纹丝不动。

张希孟大气也不敢喘,屏着呼吸藏在灌木后头。她唯一一件纸裘在赴赏花宴时磋磨坏了,如今只剩下一件夹袄抵御风寒。在灌木后头蹲了一阵,手上脸上都冻得煞白。

然而她又足足待了两刻,确认张敏峰再不会回头,才刚小心翼翼的从灌木里出来。

没敢再做停留,张希孟回头看了一眼张希茹的屋子,毅然走出长平侯府。

对被人惦记一无所知的穆童窝在温暖的书房里,手上捏着薄薄几张纸。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乍一看满纸都是字。

她读了一回,挑了一张出来,递给一旁等着的青衣娘子:“这一份,探得确实再送来。这满篇里可能也许的,是拿来糊弄谁呢?”

青衣娘子恭敬接过,声音冰冷而单调:“是。”

穆童打开旁边多宝阁上的暗格,把剩下几张纸收进去。抬眼一看青衣娘子,憋不住笑了:“夜星,你天天这样绷着,累不累啊。”

夜星挺直肩背:“娘子委奴婢以重任,奴婢不敢不慎重。”

“你看看那些叔伯哥哥们,哪个跟你似的?他们的任务不是更重?”穆童拖着夜星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的圆凳上,“人家都说要张弛有道,弓弦绷得久了,反而失了张力,箭倒射不远了。”

夜星慢慢放松肩膀,垂头:“奴婢怕做得不好,反而叫娘子失望。”

“我既然挑了你,就是你能做。”穆童笑眯眯看着人,“还是说你觉得我眼光不好?”

夜星忙摇头。

这时外面传来锦星的声音:“娘子,长平侯府的张二娘子求见,说是自己的钗子不见了,想请问在不在咱们府里。。”

穆童笑出来:“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来了。让二娘子进来吧。”转头吩咐夜星,“一会儿你也跟着听听。”

“是。”夜星忙站起身。

“看看锦星怎么做的,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学学锦星。”穆童啪啪两下,把夜星的肩膀给拍软和下去。

于是等到张希孟来到穆童书房的时候,见到的是两位侍女随侍在穆童身后。

她不敢多抬眼瞧,见到穆童直接跪下叩拜:“张希孟见过大长公主。”

穆童没叫张希孟起。她把手里把玩的玉钗交到夜星手里,示意夜星递给张希孟:“二娘子看看,这是不是你的钗子?”

张希孟一眼便看出来不是她自己的,并没有接过玉钗。只是不等她否认,就听见穆童又开口了。

“这是那日我这侍女夜星在你换衣的屋子里找到的。”穆童声音轻快,“那屋子里再没去过别人,想来这钗子就是二娘子你的了。”

张希孟一愣,诧异抬头,对上穆童笑眼。

穆童也不着急,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热水,揣在手里当香炉暖着:“若是二娘子觉得不对,那就让她们再找找,不过那恐怕二娘子的钗子就不在我府上了。”

张希孟与穆童对视,看见大长公主的眼中从容而了然,一眼把她看透,任何秘密在大长公主的眼中都无所遁形。她紧低下头。

这玉钗不好接。张希孟不是张希茹那样刚及笄的小姑娘。她今年二十有二,比长平侯府的世子张敏峰还大上一岁。然而至今不曾婚配,依旧老在长平侯府里。

长平侯府的日子不好过。可大长公主的玉钗接下来,却可能是烫手的。哪怕她完全不知道,那到底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不急。二娘子可以再找找。”穆童老神在在,并不催促,看起来张希孟接不接这跟玉钗都无所谓。

张希孟再给穆童磕了个头,想了想,到底说出自己真实来意:“大长公主,妾今日在家里听见一些话。想来想去,还是要来提请大长公主在意。”

穆童听着张希孟说的,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张希孟急了:“大长公主,妾知道自己身为长平侯府的娘子,不该做这样的事,然而妾还是希望大长公主平平安安,安然无忧。”

穆童噗嗤一声笑出来:“得了。二娘子的提醒本宫知道了。”

“大长公主……”

穆童抬手,止住张希孟的话:“二娘子,你来求本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求”字,将张希孟的真实意图撕扯得清清楚楚。

张希孟望着这位明明应该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小娘子,发现自己在人面前宛如透明一般,根本藏不住任何东西。她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妾,求大长公主怜悯,助妾与妾的母亲兄长,脱离长平侯府。”

穆童愉悦的笑了:“夜星,把二娘子搀扶起来。那玉钗,就是二娘子丢的,不用再去别处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