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妒焚身
有了翻倍的金钱助力,店家保证务必会将手镯的制作顺序调前,三日内就能做好交付。
归林又临时看中了一对芍药花儿的掐丝珐琅耳坠子,珐琅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招人喜欢的是惟妙惟肖的花瓣儿,左边的那朵花上还落着一只蝴蝶。
归林道结账时,掌柜最终给出了一个令王和咋舌的数字,银票交出去的时候,王和心都在滴血,归林却眼都不眨,干净爽快地付了账。
王和才出玉翠轩,便抱怨道:“干爹,这价格简直是拿咱们当冤大头,太也贵了!这是黑店啊,杀人不见血的黑店。”他压低了调门儿,“要么咱们想个陷害的法子,将这店封了吧。”
归林在马背上坐稳,长长地呼出一团白雾,随着移动而牵引成烟:“你有这本事?”
“儿子怎么没这本事,御马监这种事干的还少吗?”王和轻夹马腹跟上归林,他本是心疼钱,才发了这么句牢骚,可听归林的话头,似乎此间生意另有隐情。王和皱着眉头道,“干爹,莫非这店背后的靠山,咱们动不得?”
“先说屋子里的陈设,桌椅全是黄花梨,先唐的古董搁在地上养鱼,就连茶盏和点心盘都烙着前朝官窑的章。”归林从小过的是富贵生活,眼光毒辣,“再说他们售卖的珠宝细软,我买的这对儿珍珠簪子所镶嵌的南珠,同今年合浦进贡的贡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的底子深厚。”归林顺了顺马鬃,玉面上显露出轻蔑,“芍药花儿的耳坠子技艺精湛,我仔细查看过,所使用的编制技法是宫中银作局工匠所代代秘传的。”
“干爹,儿子不懂,这不是把特殊写在明面上么?”王和不解道,“他们展示出来的东西都是犯忌讳的,就不怕被发现,招惹杀身之祸吗?
“日常用的就是此等品相,珍藏的总不会落于下风。”归林眯起眼,回首看去,他们走出了一段路程,玉翠轩龙飞凤舞的招牌已经看不清楚了,温声道,“就是要展示出来的,不展示怎么叫来买卖的人放心?”
“买卖?尚宝监的那条线不是已经被剪断了吗?还有手脚不干净的敢铤而走险吗?当真嫌自己的脑袋重了!”王和想起被制作成稻草人的那位,仍惊叹于归林能将皮肤完整纤薄地剥下来,除了下巴至肚脐上的那一条开口,再没有一点伤痕,“看过您的手段,还敢这么干的,实属胆大包天。”
归林不以为然:“东厂的手段不会比我轻松,我的眼光不会常常放在这边,晚发现一天就多活一天。东厂就不一样了,找上你的那一刻,如果不干,对于东厂而言,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宫里的物件儿都有定数,瞒不了几天的。”王和有些糊涂了,“绕了一大圈子,为了掉脑袋的风险,就为了从宫里倒卖东西出来?这些事若是没什么钱财的冒险也就算了,东厂何至于此?”
“谁会嫌钱咬手?他们能拿到与皇家进贡相同等级的玉石珠宝,自有自己的门路。”归林望着在街道尽头隐约显露出来的宫墙,“他们不单单是自己有货源,还接理寄卖的生意,来路不明的物件儿经过玉翠轩这么一登记转手,就变成清白的了。”
马儿行走起来,王和咂摸着归林的话,也琢磨出了一点别的意味:“干爹,他们这不是洗……”他自觉这话不该出口,便将后半截吞回了肚子里。
“你说的对,早晚是要寻个由头封了这店的。”归林略顿了顿,缓声道,“但不急于一时,日子还长,咱们慢慢来。”
“那是自然。”王和冷不丁想起来高风晚,便捡了些归林爱听的话道:“您把这些东西送给高大人,高大人肯定特别高兴。”
“我本就想送给她的,我留着这些东西干嘛?”归林对高风晚会开心之事半信半疑,道,“她当真会开心?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若是她,说不定更喜欢书。”
王和斩钉截铁,说的跟真事儿似的:“干爹,女人喜欢书和喜欢珠宝不冲突,您的眼光这么好,先把您用了心的首饰送上去,再送书,她保准开心得亲您一口!”
“胡诌些什么?”归林白王和一眼,虽绷着表情,心里却存了些期待,“我也不求她柔情蜜意,只要安分些,莫要逞能搅进浑水里,就比什么都强。”
归林在隐约的雀跃中回到了紫禁城,一进宫中,便觉得头顶被框在了四方中,云不是云,天不是天。只有紧绷绷的担子压在肩上,归林微微垂下头去,心情颓丧起来,唯有想到高风晚才能愉快一些。
但凡是进宫,无论你是活物还是死物,统统都得查验。就算是皇帝的御驾,宫门口的皇家禁军也要趴下来检查马车底下有没有藏了贼人,这是太祖爷时候就留下的宫规。
归林品级高,不必下马,但王和需要下马验身,等待的功夫,归林漫无目的地环视着四周,他又忍不住想到高风晚。
他的胸前揣着珍珠对簪和芍药花耳坠,轻飘飘的,却把控着他的心,他已经在脑海中完整地幻想出一幅画面。高风晚戴着他赠送的首饰,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用欲语还休和若即若离的目光注视着他,轻轻唤他情郎。
归林的胸膛鼓胀,他想到高风晚逐渐被他所赠送的礼物包裹环绕,吃穿用度,每一样都同他无法切割时,他就拥有了异样的满足感。
不夸张的说,那一瞬间充盈的情绪,让他舒爽得隐隐颤抖。
“干爹。”王和将归林唤回了现实,“那个人,是不是高大人?”
归林顺着王和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如坠冰窟,正将手中皮酒壶递给平煜的女子,不是高风晚还能是谁?距离并不近,高风晚又背对着归林,归林目眦欲裂,却只能看清平煜脸上傻小子一样的笑容。
“干爹!”王和眼见着归林的表情越发扭曲,眼白红的要滴血,他忙按住归林的胳膊,“高大人许是有什么事同小平大人说,咱们先回御马监去,我把她叫到御马监,您再问她好不好?”
问什么?问她是不是和平煜搞到了一起?还是问她是不是一直在演戏,或者更丢脸一点,问她怎么能再也不和别的男人联系?
归林耳边嗡鸣,王和劝导他的话断断续续,他的眼中除了高风晚,什么都没有了。归林难以收敛情绪,突然施展轻功,向高风晚的方向飘了过去。
昨儿夜里平煜忙前忙后,很是辛苦,高风晚决定给平煜送点礼物,一是不能叫平煜白帮忙,二是为了稳固住和平煜的友好关系。
高风晚左思右想,手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过对于平煜这种不缺钱的大男孩,礼轻情意重这道理是适用的。好在自己有酿酒的手艺,将三年前泡的梅子酒匀了一小壶出来。
也是运气好,她从酒窖出来,本想去北司房寻找平煜,却在武英门偶遇了平煜,刚好省去脚程,直接将酒递给了平煜。
平煜对于高风晚送他礼物很是惊喜,虽然他平日并不擅长喝酒,可是礼物来源于高风晚,他对着高风晚有着奇妙的心仪之感,自然是不会拒绝,欣然收下了。
他本想缠着高风晚多说几句,但高风晚直言自己还有事情在身,准备先回宫正司。
早晨时候她同林落梅提到了万斯玲之事内含蹊跷,林落梅说她不听猜测,只看证据,要她今日务必整理出一份细致的说明文书。
平煜听罢,提到夜里会再来找高风晚,同她分享万斯玲的消息。
两人正要约定晚间的碰面时间,平煜忽地脸色一变,将高风晚扯到身后,作揖道:“下官见过督公。”
高风晚跟着平煜弯身,心平气和道:“下官见过掌印。”
归林面无表情,对高风晚伸出手:“过来。”
高风晚并不动,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掌印,下官不明白。”
平煜下意识更挡在高风晚身前,转移话题道:“督公,下官听闻您晋升西厂厂主,特此恭喜您高升。”
归林的手更往前伸了一些,重复道:“过来。”
高风晚轻轻叹气,微微朝前走了一步:“掌印需要下官做些什么?还请明示。”
归林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克制自己,他几乎要忍不住将高风晚扯到怀中,他已经无法估计自己的行为:“过来,过来,过来,过来!我叫你过来!听不懂吗?”
平煜无法理解归林的行为,他冷了脸色:“督公,您这是何意?你吓到高大人了。”
归林脸色沉郁如修罗,他的声音完全嘶哑下来,字字都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我吓没吓到她,不是你说的算的,给我滚。”
王和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堆笑道:“哟,小平大人,您在这当差,真巧哈。”他故作惊喜地看着高风晚,露出一个刻意至极的笑容,“高大人,您也在,太巧了,宫正司有些文书需要从御马监借阅吗,您在这里就太好了,我现在带您去取。”
高风晚知道归林在理智断弦的边缘,她更清楚归林要发疯的原因,可她不愿意毫无缘由地跟着归林走,她必须要一个被御马监叫走的理由,而不是被归林个人带走。
坦白讲,外露给宫里人看到的部分,高风晚不想和归林扯上关系。
王和给了她一个台阶,她顺水推舟,对平煜道:“平大人,我走了,再会。”
平煜扯住高风晚的手臂:“高大人,您若受了……”
“只是去取些文书,没事的。”高风晚轻轻拨开平煜的手,微笑道,“您也还要上差,告辞。”
这一幕落到归林眼中,如同有一柄重锤反复地捶打着他的太阳穴,想杀人的念头横冲直撞地占领了归林的脑子。他拳头攥得死紧,若平煜不是平家的人,归林当场就会结果了他。
碰她的人都该死,那只手就得剁掉切碎喂狗,注视了她的眼也该挖掉后踩烂,谁允许他触碰她的?谁允许他看她?归林曾经是男人,他太了解平煜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平煜和他一样,被高风晚迷住了。不,平煜和他不一样,平煜是人。
归林是什么?归林是狗。
归林为自己猛然产生的念头而愉悦,他的笑容令每个人都毛骨悚然。
高风晚再也不敢拖延,走到了他的身边,道:“掌印,我来了。”
归林低下头去,呼出的热气反复喷在高风晚的耳廓上,他尽自己最好的模仿才能,轻轻地发出了犬类的叫声:“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