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杀

“快一点,我已经把你的衣服熨烫好了,你还没收拾好吗?”一名妇人站在楼梯口,抬着头朝楼上大声喊着。

这个妇人看上去有三十几岁,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但是常年的操劳让她显得憔悴,身上穿着的长裙打满补丁,显然这户人家的境况算不上很好。

在妇人的身后,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对着镜子整理他的领结。他身上穿着一套礼服,样子倒是挺光鲜,不过稍微靠近一些就可以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显然在箱子里面放久了,平时肯定不大穿,只有节日才会拿出来撑场面。

在椅子上还有一套小一些的礼服,随着一阵脚步声,一名少年跑下来,他叫索德·拉佩,今年十四岁。

拉佩已经穿好了衬衫,那件衬衫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领口和袖口缀着蕾丝花边,显然不是这个并不宽裕的家庭所能拥有的。他的下半身是一条紧身裤,脚上踩着一双皮鞋,虽然刚刚刷了鞋油,看上去光亮,却掩饰不住鞋面上的那些皱褶,这双鞋也已经有些年头了。

少年长得很不错,继承自他的母亲,脸颊狭长,额头很高,挺直的鼻梁,唯一不太让人满意的就是那双灰色的眼睛。

“看你的头发,都乱成什么样了。”少年的母亲轻声抱怨着,她一把拉过儿子,抢过丈夫手里的木梳,帮儿子梳起头来。

又是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下来,这一次跑下来的是个女孩,只有十一、二岁,瓜子脸,大眼睛,脸颊红扑扑的。年纪还小,却可以看得出是美人胚子,不过她身上那件破旧的衣裙让她的美貌大大失分。

“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件这样的衣服?”女孩满脸羡慕。

“你又用不着。”母亲训斥道。

女孩委屈地撅起嘴巴。

父亲看到了,连忙走到女儿旁边,温和地说道:“我亲爱的小苏珊,现在你正在长身体,今年的衣服到了明年就穿不上了……这样吧,再等几年,等你不再长个子了,我会给你买一套新衣服的。”

“我要碎花的那种,腰上还要有个蝴蝶结。”女孩开始提条件。

“我答应你。”父亲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别乱许诺,这是浪费钱。”母亲却有些心疼。

父亲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黯然,他转身对妻子说:“很抱歉,嫁给我,让你受苦了。”

“别这么说,你知道的……我已经很满足了。”母亲低声说道。

拉佩很聪明,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打扰父母,所以他朝着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上楼回房间去,然后拿起母亲为他准备的那件衣服出了大门。

一边穿衣服,拉佩一边看着大街上来往的马车。

拉佩家没有马车,甚至舍不得坐马车,不过今天情况特殊,父亲肯定会奢侈一下。

拉佩最大的愿望就是赚钱,他想赚很多钱。

拉佩家算不上贫穷,父亲在邮政署上班,是个坐办公室的职员,拿的薪水能够让一家温饱,还供他念了几年书,所以拉佩能够读书写字,还会简单的算术。妹妹就没有这样幸运了,还好母亲认识字,所以平时母亲会教她念书。

看着那来来往往的马车,特别是那些私人马车,拉佩的心里很羡慕,他有钱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辆马车。

等了五、六分钟,拉佩看到一辆出租马车过来,连忙伸手拦下,然后转头朝着门里喊道:“爸,马车来了。”

拉佩的父亲立刻跑出来,并朝车夫喊道:“去鲁登海姆广场。”

鲁登海姆广场在市中心,如果走路过去要半个多小时,坐马车就快得多了。不过快接近广场的时候,道路变得越来越堵,大街上全都是马车,好像整座城的马车都集中在这里。

拉佩透过车窗看着旁边的马车,那里面的人也都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像过节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有大人物到来?”车夫疑惑不解地问。

“没错,确实有大人物要来,是从马内来的,我们父子俩就是去迎接他。”父亲颇有些得意。

“从马内过来的?那就是钦差大臣喽?”车夫异常惊叹。

这也难怪,塔伦只是一个小地方,属于二线城市,一百多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因为远洋贸易的西移,这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从村变成镇,然后再从镇变成了市。

“钦差大臣倒是谈不上,只能说是国王的特使。”拉佩的父亲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钦差大臣必须带有国王的懿旨,可以代表国王做决定,拥有无上权力。而特使只是带个口信,顺便走走看看,地位很高,权力却不大。”

“那也不得了,毕竟是代表国王来的。”车夫很有小人物的自知之明。

“爸,已经不远了,咱们下车走过去吧?”拉佩看到马车如同蜗牛爬,不由得劝道。

做父亲的犹豫了一下,毕竟走过去不太有面子。

“没错,你们还是下车吧,按照这样的速度,过去至少要半个小时,你们走路却只要五、六分钟。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我可以直接调头了。”车夫也劝,他指了指车上的钟,出租马车是以分钟计费的。

拉佩的父亲妥协了,他付了车钱,从车上下来。

此刻,鲁登海姆广场早已是人山人海,拉佩的父亲垫着脚尖找了半天,才看到邮政署的人全都挤在广场的西南角。他只看到总署长,这位邮政署的老大此时,也只有资格站在人群的一角,至于他的顶头上司,分署署长根本就看不到人影。

邮政署的地位比较尴尬,别的部门最高一级是厅,最高长官是厅长。而他们却只有一个总署,最高长官是总署长,地位低了半级。别的部门的老大全都在广场中央待着,他们的老大却在西南角。广场上可以看到财政署、检察署、警察署的官员,邮政署的人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窝着。

“咱们还得绕一圈,早知道就在安德文大街下车了。”拉佩的父亲抱怨道。

嘴上这样说,真让他这样做,他绝对不干,因为刚才付车钱的时候,他已经感觉肉痛了。

“爸,你跟我走,咱们抄近路。”拉佩自告奋勇。他当然能说这话,他也在邮政署上班当邮差,工作就是送信,因此对塔伦的大街小巷全都了如指掌。

“我还用你带路?”父亲翻了翻白眼,他也是从邮差做上来的,对这里的路,父子俩走街穿巷,很快就绕了半个广场。

那边早已人山人海,整条马路都已被堵死,站在这里的全都是邮政署的人。拉佩的父亲总算看到他的上司,分署署长正挑着一根竹竿,上面挂着欢迎的标语,因为人矮,只能看到一个红彤彤的秃脑门。

“你待在这里。”拉佩的父亲对儿子说道,他朝着署长那边挤了过去。

拉佩很听话地站在那里,他可不想把衣服弄皱,要不然回家会被母亲骂的。再说,他看到父亲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拉佩从来不觉得这有用,他有种感觉,署长对父亲并不满意。哪怕父亲干活再卖力,加班到再晚,平时表现得再恭敬,马屁拍得再多,也一点都没用。拉佩替父亲感到不值,人活成这样,实在太辛苦了。

此时,拉佩随意走动着。这里也有些人年龄和他差不多,他却没兴趣搭理,那里面有不少人是邮政署里面各级官员的孩子,剩下的也都是围绕着他们打转,拼命献殷勤的小走狗。

于是拉佩远远地离开拥挤在一起的人群。

这里其实也有一群人,他们三三两两地凑拢着闲聊。

对于这群人,拉佩一向都很羡慕,他们被称作为新派,全都念过大学,属于各个党派的中坚。他们根本用不着卑躬屈膝,也用不着拼命去争,因为他们背后的党派会帮着他们去争。

父亲原本也想供拉佩上大学,可惜三年前母亲大病一场,钱花了个精光,使得他不得不放弃学业去邮政署上班。

在这群人旁边闲逛着,拉佩听着这些人的交谈。

身为精英阶层,又身为社会先锋,这些人谈论的东西绝对高深,让人听不懂。拉佩转了半天只听到他们在说什么重新制宪,什么保王党、保守派,什么等级会议,什么国民会议,还有加税、限制物价之类东西。不过有一点拉佩倒是弄明白了,这些人显然对今天迎接的那位大人物很不满。

拉佩对此毫不在意,这根本不关他什么事。

突然,拉佩看到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满头卷发,一脸雀斑,戴着鸭舌帽,穿着格子衫,里面是皮背心,底下是肥大的毛呢裤子的少年。那个少年正在人群中走来走去。

拉佩不认得这个少年,但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少年和他不是同一类,他甚至已经猜到这小子的身份——扒手。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所以城里的扒手也很多。拉佩送信的时候经常遇到这类人物,因为扒手和邮差一样,也整天走街串巷。

拉佩正犹豫要不要告发,或者提醒那些高谈阔论的同事一声。小扒手居然朝着他走过来,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这名小扒手笑嘻嘻地低声说道:“你摸一摸上衣口袋。”

拉佩微微一愣。不过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紧接着脸色就变了。

拉佩的上衣口袋里面有东西,应该是一条项链。拉佩绝对没有项链,因为家里根本没钱买。但母亲倒是有一根项链,那是她的嫁妆,以后要传给妹妹的。

“这是好处费,你拿了之后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小扒手轻声说道。

这是封口费,更是一种警告。拉佩明白,如果他告发的话,自己也不会有好结果。

拉佩心动了,母亲的那条项链是父亲攒了半年的工资买的,这条项链应该比母亲那条更贵。再说,他也不是喜欢惹麻烦的人,如果告发的话,对方很可能反咬一口,就算警察不相信扒手的话,但那小子很可能会事后报复。

拉佩可不想被人捅上一刀。不过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惜,一时半刻想不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鼓乐管弦的声音响了起来,大人物到了。

拉佩顿时忘记了刚才的烦恼,也忘记了那名小扒手。

大人物的到来和拉佩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来看热闹的,父亲不在身边倒也是一件好事。只见他沿着墙猛地一蹬,一只手已经攀上墙头,稍微一用力,整个人已经翻上去。

拉佩做这事很熟,有时候为了一封信必须绕一个街区,翻墙的话就近得多,会偷懒的邮差都擅长翻墙。

拉佩刚刚站稳,就看到对面的一堵墙上,那名小扒手早已坐在墙头上闲荡着两条腿。这家伙爬墙的本事比拉佩还厉害,居然还朝着他点头致意。

拉佩当作没看见,他的目光盯着广场的方向。

只见一辆白色的敞篷马车正缓缓而来,一队骑兵在前面引导,马车上坐着一名年轻人,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他戴着一顶银色的假发,脸色苍白,嘴唇很薄,眼睛细而且微微弯曲着,好像很无神,又像是在打瞌睡。

拉佩明白,这就是所谓的贵族风范,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这副德行,那些社会精英也都是这副鬼样子,只有当他们争吵的时候,才会抛弃这种风度。

“这家伙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罢了。”对面那名小扒手酸溜溜地说道。

拉佩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却感觉这话说到了他心里去,他如果出生在一个贵族家庭,肯定也可以拥有这样的风光。

马车越来越近,在广场上转了半圈,然后缓缓地停下来,四周恭候在那里的人们纷纷迎了上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市长,老家伙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礼服,里面是银色的背心,底下还踩着高跟鞋,打扮得就像是一只孔雀。

大人物已经站起来,旁边的侍卫帮他打开车门,他朝着市长伸出手,市长也伸出手,两只手眼看就要握在一起。

突然,旁边军乐队里面一名吹长笛的家伙瞬间闪了过来,他手中的长笛已经扔在地上,露出了藏在里面的剑。

那是一尺多长,手指粗细的短剑,没有握把,也没有护手,那个人只用两根手指夹着。

此时,短剑瞬间穿透了大人物的咽喉,剑尖从脖颈后面穿出来。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旁边的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最先清醒过来的是打开车门的侍卫,他顿时拔出腰际的佩剑,不过还没等他出手,那名刺客手腕一转,剑光划过他的脖颈。

侍卫倒下了。

引领马车的那一队骑兵连忙调转马头,他们也已经抽出佩剑。可惜还没等他们靠近,那名刺客打出一连串的寒芒,这些寒芒不是钉在他们的眉心上,就是击中太阳穴。

打扮得如同孔雀一般的市长连滚带爬地朝着人群冲去,一边逃,嘴里一边喊:“抓刺客,抓刺客!”

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看上去也不怎么样,一个个都在慌乱逃命。反倒是底下有些人不畏危险地拔出佩剑,其中有一个人还拔出火枪。那是一把护身用的短枪,只有巴掌大小,枪管的长短和粗细都和食指差不多,这玩意的威慑作用远远超过实际效果。

不过火枪毕竟是火枪,随着砰的一声响,火光一闪,白色的硝烟四处弥漫,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

但是众人很快就傻了,因为他们看到剑光一闪,叮的一声清响,子弹居然被刺客用剑挡开。

开枪的人茫然无措,他下意识地又扣动扳机,这把火枪有两根枪管,可以连续打两发。

又是一声枪响,然后是剑光一闪,子弹再一次被挡开。在子弹被弹开的同时,开枪的人倒在地上,他的右眼上钉着一把银色的飞刀。

边上的人顿时失去了勇气,能够格挡子弹的家伙绝对不是他们能拦住的。

就在这时,远处有很多人大声欢呼起来:“护卫队来了,护卫队来了!”

欢呼声来自于南面的街区。拉佩站的位置不好,看不到那边,此时他也顾不得身上的衣服,踩着下水管便往上爬,翻到了二楼的阳台上。混乱中他发现对面墙头上的小扒手不见了,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远处已经响起了枪声。

最先赶到的是护卫队的剑士,他们一手持剑,一手握着短枪。后面是火枪队,清一色的长枪。先发起攻击的,反倒是后面的火枪队,随着一声号令,所有的火枪手全都举枪猫准。这些火枪手训练有素,前面的人趴在地上,后面的人半跪着,再后面的人站立着,虽然队伍并不整齐,但是动作却颇为划一。

跑在前面的剑士,立刻朝着两边散开,他们绝对不敢挡住子弹的去路。同时他们也打算两面包抄,不让刺客逃脱。

砰——砰——砰——

一阵硝烟弥漫,枪声响成一片,雨点般的子弹朝着刺客飞去。

国王的特使遇刺,事关重大,已经顾不上会不会误伤。反正大人物身边都有保镖,会帮他们挡子弹的,没什么身份的人死了也就死了。

此时,那名刺客终于展现出真正的实力,他的身形如同魅影一般闪烁不定,子弹根本就打不着,即便有一、两发子弹能够威胁到他,也被他手中的短剑格挡开。这家伙朝着人群冲过去,手中的短剑舞动如飞,所过之处,敢挡在他前面的人全都立刻倒下。

“杀人如割草,这家伙太猛了。”对面墙头上,那名小扒手瞪大了眼睛。

“你如果是被杀者,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拉佩当然不会赞同,不过他心底对那名刺客也充满了憧憬。

每一个孩子的心里都有英雄梦,可惜这个年头英雄越来越少,眼前这名刺客已经是最接近拉佩心目中英雄的人物。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颗橘红色的火球照亮了那条街道。

这一下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拉佩看到火球是在人群中爆炸的,那底下至少有二三十人,其中还有女人和孩子。

拉佩的脸色变了,已经没兴趣继续看热闹。不只是他,底下的人也开始纷纷逃跑,他们可不希望被卷入这样的战斗中。

“不许乱跑。”在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护卫队封锁了,临近广场的几个街区全都被圈了进去。

看到有人试图穿越警戒线,一名似乎是队长的家伙从旁边的士兵手里取过火枪,朝天扣动了扳机:“谁敢再朝前一步,别怪我们不客气。”

大家顿时煞住了脚。

此时身后又传来一声爆炸,不过这一次并不是在人群之中,而是在楼顶。大部分人都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但拉佩看清了,他的位置比较高,所以能看到刺客。那名刺客踩着墙壁上了屋顶,墙壁对于他来说,就仿佛是平地一般。到了房顶上之后,刺客如同鬼魅一般窜来窜去,一会在这里,一会又跳到对面的房子。

房顶上还有两个人,都是魔法师。他们手握魔杖,魔杖的顶端闪闪放光,时不时地飞出一颗橘红色的火球。火球只有拳头那么大,不过一炸开,那威力足以将整层顶楼掀飞上天,所以每一次爆炸,总有一幢房子遭殃。

倒霉的仍旧是底下的人,炸飞的砖块、瓦片四处乱飞,被砸到的人全都头破血流。不过这还算是幸运的,拉佩亲眼看到有一根房梁砸落下来,砸在一辆马车上,马车一下子就被砸成无数破木片,车夫和车里面的人立刻就死了。

拉佩感到心悸,同时也震惊于魔法的威力。

不过更让拉佩惊诧的还是那名刺客。那家伙根本不怕,大部分火球都被他闪身避开,有几次没避开,这家伙居然直接一剑,将爆炸的气浪劈成两半,两旁的东西全都被炸得粉碎,只有他和他脚下的地方分毫无损。

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剑术!

传说中的英雄能够一剑劈开大山,甚至分开海水,看来并不完全是假的。战斗终于结束,以刺客的逃脱告终。城里就像是刚刚发生了一场战争,到处是残垣断壁,四周都是嘤嘤哭泣的声音。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停放在广场上。

哭泣的大多是前来认领尸体的人,被波及的全都是市政各部门的属下,所以核实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有一些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有些麻烦,需要把失踪人员名单整理出来之后才能确定。

此刻,鲁登海姆广场和周围的街区都已经被封锁,每个十字路口都有护卫队把守着,想要从封锁圈里面出去必须有人担保,一旦发现身份不符就会被抓起来,或许会被视为是刺客的同党。

拉佩当然用不着担心,他和他的父亲站在一起,分署的同事也都在这里。他们的顶头上司,此刻正在名单上签字,副署长则在一旁点名。

“我需要你帮个忙。”那名小扒手又溜了过来。

小扒手的话音落下,拉佩就感觉到身体一沉,他连忙摸了一下口袋,口袋里面果然多了很多东西。

“你帮我把这些运出去,过几天我会来拿。你如果不干的话,等一会我被抓住,绝对会咬出你来。”小扒手嘿嘿阴笑了一阵。

拉佩这才明白刚才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感觉不妙,他忘了,这种人沾不得,一旦被沾上,就会没完没了。拉佩可以肯定,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很多麻烦。但是他没办法拒绝,也不敢拒绝。

小扒手离开了,那小子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拉佩脸色发白,目光凶厉地看着那家伙的背影,他在心底里面无数次把那家伙杀死,用刀捅死,浇上油烧死,绑上石块扔进河里淹死……可惜,他只敢想想,就算真的让他做,他也不敢。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拉佩的父亲走过来,他看出儿子的异状,不过他并没有猜出真相,只以为儿子被刚才的场面吓坏了。

别说儿子,他自己都吓坏了,他的上司更是不堪,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签字就是因为手抖得抬不起来。

“放心,马上就回家了,外面已经准备好了马车。”父亲安慰道,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用不着走路回家了。

拉佩不再多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说实话,拉佩内心之中对现在的状况并不是很认同,他不想象父亲那样活着,整天低头哈腰看人眼色,却只能让家人填饱肚子,他渴望有所改变。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拉佩完全没有记忆。他浑浑噩噩地跟着父亲回家,脱了衣服之后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倒头就呼呼大睡。母亲原本还打算让拉佩去洗脸、洗脚,却被父亲阻止,因为父亲自己也感觉到心力交瘁。

不知道过了多久,拉佩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喊话:“醒来,你给我快点醒来,我命令你立刻醒过来。”

他睁开眼,抬头看了看,然后尖叫了起来。

此刻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刺耳的尖叫声远远传了出来。过了片刻,房间里面响起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拉佩的父亲第一个赶过去,后面跟着母亲,然后是穿着睡袍的妹妹。小丫头睡眼朦胧,手里还牵着一只布娃娃。

“怎么了?”拉佩的父亲连忙问道。

“他、他、他……”拉佩指着床头站着的那个家伙。

头戴着假发,身上穿着华丽的礼服,薄嘴唇、微眯起的眼睛,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是毫无血色。最恐怖的是喉咙的部位有一个很大的伤口,流出的鲜血染满了胸前。

拉佩对于这个人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几个小时之前,拉佩亲眼看到这个人遭遇刺杀,也亲眼看到尸体被抬进市政厅大楼,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床头前?

“别怕,别怕,我知道你吓坏了。”父亲走过来安慰道。

拉佩惊诧地看着父亲穿过那位大人物的身体,好像那根本就是一团空气,他又看了看母亲和妹妹,显然她们也没有意识到家里来了不速之客。

拉佩顿时明白,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鬼魂。

“没事,一切都已经过去,睡一觉就会好的。”父亲继续安慰。

“我感觉好一些了。”拉佩坐了起来,他的脸色仍旧苍白。

“要不要我陪你一会?”父亲问道。

拉佩很希望父亲能够留下,可惜他听到鬼魂朝着他恶狠狠地说道:“让你的父亲离开,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谈。”

拉佩可以确定,这话只有他能听到,父亲、母亲和妹妹都没有任何反应。

“你去睡吧,你肯定也累了。我坐一会就好,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拉佩选择了服从,他连一名小扒手的命令都不敢违抗,更不用说是一个鬼魂,而且这个鬼魂活着的时候还是一名大人物。

“我帮你烧一碗姜茶,喝下去就会好的。”母亲在一旁说道。

“苏珊,回去睡觉。”父亲转身拍了拍女儿的脸颊。

“爸爸,您也可以回去睡觉,我只要坐一会就好。”拉佩挥了挥手,很明显,这是赶人的意思。

父亲感到有些奇怪,不过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门关上了,拉佩看着眼前的鬼魂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我家?杀你的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不过你拿了我的一件东西。”鬼魂指了指拉佩的枕头。

枕头底下有个袋子,里面都是那名小扒手塞过来的赃物,拉佩并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此时,拉佩解开系住口袋的绳子,拎住袋底一倒,六、七只精美的怀表,十几枚戒指和同样数量的项链,还有几十枚金币一下子倒了出来。

“就是它,这是一枚幸运金币,带着它就可以一帆风顺……”鬼魂指了指其中一枚金币。这枚金币比其他金币要大一些,正面印着玫瑰花的图案,反面是一个天平。

鬼魂有些出神,脸上浮现出一阵哀伤的神情,好半天他才继续说道:“不过,这也是一枚厄运金币,它会为你带来一连串的幸运,让你心想事成。但同时也在积累厄运,等到了一个特定的时候就会爆发,它的历代主人最后都不得善终。”

拉佩倒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问道:“也包括你?”

鬼魂点了点头。

“我会想办法把这枚金币还给你的后人。”拉佩连忙说道,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可以发誓。

“我没有孩子,也没有值得在意的亲戚,所以这枚金币已经属于你了。不过你得到它的同时,也必须承担起责任。”鬼魂的脸凑近过来:“你必须帮我报仇。”

拉佩的脸更白了,他想起了那名刺客,想起了那鬼魅般的身影,想起了那连子弹都能挡开的身手。

“我做不到。”拉佩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鬼魂并没有发怒,而是悠然说道:“你无法拒绝,也不可能拒绝。”

“这枚金币是别人给我的,你可以去找他,他绝对比我有潜质。”拉佩想起那名小扒手。

“我知道,是那名小扒手,我看到他从我尸体上把东西偷了出来,还包括两枚戒指和一只怀表。”鬼魂倒是很悠闲,仿佛说的是别人的遭遇:“可惜,这就是命运,命运选择了你,而不是他。”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拉佩连忙躺下,装作睡着的样子。

门开了,母亲端着一个小锅子走进来,锅子里面散发着辛辣的生姜气味。她看到拉佩睡了,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把锅子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看着拉佩的母亲离开,那个鬼魂来到拉佩的床头前,用略带羡慕的口气说道:“我现在总算明白幸运金币为什么会找上你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一个幸运的小子,看得出你的父母都很爱你,你的家庭虽然贫穷,但是充满了温暖。”

拉佩随手捣住了耳朵,他不想听。

“没用的,我们是用灵魂直接交谈,根本不关耳朵什么事。”鬼魂的声音仍旧传了进来。

鬼魂轻叹了一声说道:“拥有这枚金币,有点像是赌博,你必须要有赌本才行,也就是说你本身就需要有足够的幸运。那名小扒手拥有不错的潜质,胆子大,脑子快,动作灵活,可惜他没赌本。”

“你可以去找别人,这个世界上比我更幸运的人多得是。”拉佩低声吼道。

“这可不行,除非你死了,要不然,幸运金币不可能找另外一个主人。就算你想送出去也做不到,它始终会回到你的手里。”鬼魂解释着,他很有耐心,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时间永远很充足。

“看来你不怎么相信。”鬼魂笑了。

下一瞬间,原本在装睡的拉佩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四周的人全都穿着几个世纪以前的衣服,正前方是一个巨大木架,木架顶上有根柱子,柱子上绑着一个人,一名年轻美貌的女人,她的头发被剃得很短,脸上还烙着烙印。

拉佩并不知道那名女人是谁,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那名女人的身影,心头就不由得一颤,有种想要匍匐在地,顶礼膜拜的冲动。

“那是幸运金币曾经的主人,一个正直、善良,而又充满了理想的女孩。她一无所有,唯一的财富就是坚定的信念,她得到了金币,实现了她的理想,在最危难的关头拯救了这个国家,还带领着国家一次又一次走向胜利。但是最后她得到的却是背叛,被自己人背叛,被她拯救的国家背叛……”鬼魂目光深远地盯着柱子上绑着的女孩。

“我不要再看了。”拉佩的心里一阵揪痛,他知道那名女孩是谁,那是他最倾慕的一位英雄,一个被后世的人尊称为“圣女”的伟人。

“可以,我就带你看另外一位幸运金币的主人。”鬼魂变得很好商量起来。周围的景象瞬间一变,变成了一座高台,刽子手在一旁磨砺着斧刃,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正在高台之上,旁边一个审判官似乎在劝说着什么。

“这是一个得到幸运金币,却又试图抗拒命运安排的人,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成立一个家庭,然后生儿育女。可惜命运的安排没那么容易摆脱,他所在的那块土地,领主对于领地之中的女人享有初夜权,他的妻子不肯服从,最终因此而惨死。从此之后,他走上了复仇之路。”和刚才不同,鬼魂说起眼前这位,语气非常轻松,甚至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拉佩已经知道眼前这位是谁,这个人也是一名英雄,不过并非他所敬佩的英雄。

“还要看其他的例子吗?”鬼魂笑着问道。

“不需要了。”拉佩决定向命运低头。

眼前这位即将被砍头的骑士可不同于刚才那位“圣女”。那位“圣女”拥有的是无瑕的品行、高尚的人格和一颗勇敢无畏的心。这位骑士却是个传奇等级的人物,白天在广场上大杀四方的那名刺客,如果和这位骑士相比的话,那根本就是个渣滓,三招之内就会丧命。这样的人都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拉佩就更没指望。

“问题是我没这个实力。”拉佩感到很痛苦。

“实力可以慢慢积累,拥有幸运金币,就意味着你拥有无限的未来。”鬼魂显得很高兴。

“你说得轻松,谁来教我?你吗?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实力。”拉佩并不担心这话会触怒鬼魂。

“不需要我教,幸运金币里面储存着历代拥有者的记忆和感悟。”鬼魂很轻松地回答道:“要不是这样,仅仅凭借运气,一名十六岁,以前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农家女孩,能够率领一支弱势的军队屡战屡胜,救国家于危难?”

“她那天才的指挥,源自于幸运金币里面的记忆?”拉佩惊讶地问道,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揭开历史的真相。

“那倒也不完全……”鬼魂的口气变得含糊起来:“幸运金币只是一个引子,是一堆传承,但是真正能够得到多少,那就要看你自己了,看你的天赋和努力。”

“那么你呢?”拉佩反过来将了一军,他可以肯定这家伙既没有战斗方面的能力,也没有魔法之类的本事。

鬼魂显得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阵之后,有些气弱地说道:“我擅长的是政治和外交,我的出身比你稍微强一些,不过强得不多。我是一个没落家族的后裔,我的父亲欠了一屁股的债,他是自杀的。我得到这枚金币的时候,拥有的只是一个曾经显赫的姓氏,和昔日的荣耀,还要加上一堆债务。但我后来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拉佩微微一愣,他想起白天那名小扒手说过的话,现在看来,这位并不只是投了个好胎。

“你为什么不学一些能够防身的东西?”拉佩问道。

“这有什么用?那名刺客的实力你已经看到了。”鬼魂在那里强词夺理,其实很后悔,早知道有今天,他肯定会学一些防身的技巧。不过这家伙嘴硬:“就算实力再好又有什么用?那个被砍头的家伙是传奇骑士,在他的那个时代,他几乎称得上所向无敌,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抓起来砍了头!”

这是一个不错的理由,也是一个强有力的理由,让拉佩不由自主地沉思起来。现在拉佩成了幸运金币的主人,他首先需要想的是怎么保命。

那位传奇骑士不但被砍了脑袋,还被挖出了心脏。那名圣女是圣骑士,结果被判处火刑,活活烧死在火刑柱上。历史书上说她“无垢升天”,但是他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很怀疑那位圣女曾经惨遭凌辱。

“魔法师是不是更强大一些?也更不容易死?”拉佩问道。

“强大倒是真的,随便一颗火球下去,对面可能就有十几人丧命。不过说到不容易死,那就未必了,魔法师一旦被近身,就必死无疑。再说现在有火枪,特别是来复枪,一名神枪手在几百尺外就可以要了他们的性命。”鬼魂对战斗没什么研究,但常识是有的。

“刺客呢?他们逃跑的本事好像一流,保命应该很容易吧?”拉佩继续问道。

鬼魂已经明白拉佩的想法,说实话他当初也曾经这么琢磨过。或许,每一个得到幸运金币的人,都曾有过这样的选择。

“你别白费力气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职业。骑士依赖盔甲和战马,如果没了这些东西,他们的实力就会缩水大半。很多骑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阴谋暗算之下。战士就更不用说了,不管是重甲战士、塔盾战士、长戟战士、大剑战士,全都是炮灰。和骑士比起来,他们没有马匹代步,逃都逃不了。弓箭手、十字弓手、火枪手的情况和魔法师差不多,被近身就完蛋。不过这里面有一些分支很厉害,譬如骑射手、龙骑兵,结合射手和骑士的打法,都曾经横扫天下,所向披靡。还有丛林战士,名为战士,进攻的手段主要是弓箭,不过近战也不差。剩下的就是刺客和剑客,战场上没他们的地位,但是战场下却很厉害。不过这两种职业都有一个问题,他们都怕魔法师。”鬼魂不想让拉佩走弯路,所以解释得很详细。

“杀你的那名刺客好像不怕魔法。”拉佩觉得奇怪,他不认为鬼魂有必要骗他。

“这些只会射火球的魔法师根本就是白痴、蠢驴、低能、垃圾,是军队成批制造的次品,根本算不上真正的魔法师,如果是在马内,那家伙根本就逃不了。”说到自己被刺,鬼魂就变得异常愤怒,他不停地咒骂着,用各种贬低的字眼来形容那两名魔法师。

“那么……”拉佩沉思了片刻,然后不太肯定地问道:“我同时学习剑术和魔法怎么样?”

“你只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废材。”鬼魂很不屑地说道:“每个人的精力有限,不管是在剑术还是魔法方面,想要有所建树,就必须投入大量的精力,根本不可能兼顾。”

拉佩沉默下来,他听进去了,不过并没有完全相信。所有这些组合里面,只有魔法师和剑士或者刺客的搭配最完美。

“对付刺客,什么样的魔法最方便?”拉佩问道,既然他已经接受幸运金币,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完成任务。鬼魂说刺客怕魔法师,应该不是信口开河。

“你为什么问我?直接从幸运金币里面找答案不就行了?幸运金币的历任主人里面肯定有刺客,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里面肯定也有魔法师,看看他们如何干掉过刺客。你应该能够得到答案。”鬼魂并不打算误导拉佩,他对魔法有点了解,却不完全。

“这东西怎么用?”拉佩捻起那枚金币。

“放在右手掌心里面,然后把右手枕在脑袋后面,让金币紧贴着后脑勺,心里想着你要的东西……然后睡觉。”鬼魂仔细地解释着。

“这倒是很方便。”拉佩点了点头。

拉佩照着鬼魂的指点,将幸运金币贴在后脑勺上,几乎一沾上枕头,他就睡着了,这显然也是幸运金币的作用之一。

迷迷糊糊之中,拉佩感觉自己变成一名刺客,一个真正的刺客,一个非常高明的刺客,所有刺客应该懂得的东西,他几乎全会。

让拉佩惊讶的是刺客的种类有很多,有些甚至南辕北辙。

有的刺客举止高贵,谈吐文雅,学识渊博,让人根本就看不出他们是刺客。他们精于伪装,擅长表演,能够瞬间变成另外一个人,杀人大多用毒,武器往往很精致,从外表根本看不出丝毫的危险。

有的刺客擅长潜入和伏击,他们总是偷偷摸摸地在背后下手,用的也多是匕首之类的武器,要不然就是制造陷阱,布设机关。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擅长弓、弩或者火枪,喜欢在很远的距离射杀目标。

白天拉佩看到的那名刺客,其实更像是剑客。

转瞬间,拉佩又变成剑客,他懂得所有剑客的技巧。剑客可以适应任何环境,他们身手灵活,动作敏捷,打不过,还能逃。和骑士一样,剑客精通骑术。和海盗一样,剑客擅长攀爬。

很快,拉佩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拉佩选择了第一种刺客运用毒药的技巧,选择了第二种刺客潜入别人家里的本领,这些都不需要花费太多的精力就能够学会。

最关键的是拉佩选择了剑术。

此时,拉佩的脑子里面塞满和剑术有关的东西,从基础动作到复杂的剑法。数量众多的剑法让拉佩眼花缭乱,有简单的军用剑法,大开大合,朴实无华。有绚丽的宫廷秘剑,变幻万千,耀眼夺目。还有圣堂剑法,环环相扣,连绵不断。不同的剑法有各自的长处,适合的地方也不同。譬如军用剑法适合战场,而宫廷秘剑适合决斗……

拉佩没有忘记鬼魂的忠告,看到有这么多种剑法,他已经明白选择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想要有所成就,必须把精力投入到一件事上。

于是拉佩做出了选择,至少是最适合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