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10】
傍晚的风声温柔地汹涌着,白日的燥热稍退几分,却依旧灼热难耐。
不知是谁的目光先移开,可刚才那一瞬,分明两个人的心跳都在热烈,似傍晚灼烧的云,每一次呼吸都分外艰难。
这一次温榆百口莫辩。
她涨红脸色,欲辩解,可是铁证如山,她的解释无论如何冠冕堂皇,在他看来也一定可笑至极。
他的目光像将她凌迟。
宛若浅滩上垂死挣扎的鱼,她没有退路了。
和盘托出吗?
说她一直忘不掉他,说七年了,他又出现在她面前,于是她的世界每一个地方都有他的气息盘踞着,说他于她而言就是这么无法忽视的存在。
热燥的晚风吹拂着男人额前的发丝,他漆黑的眼眸漫着霞光,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要灼伤她,她垂下头颅,指节曲起来,攥着衣角微微发白,好用力。
半晌,男人朝她走两步。
他蓦然勾下脑袋,泛着凉意的唇轻擦过她的耳珠。
嗓音那么沉,砸进心房里有一万斤重。
“脸怎么这样红。”
她退后几步,捂着半边脸解释:“我刚刚拍戏被打的……”
“拍戏只打了一边,温小姐,你整张脸,都是红的。”
“……”
“温小榆,你还是学不会说谎。”他斩钉截铁,眼角浮起一丝笑意。
“……”
温榆口干舌燥,心中有千百斤巨石堵着,逼她往下坠落,底下是万丈的深渊。
她急切地想要隐藏些什么,下一秒,绯红的面孔忽然变得苍白,腹部隐隐作疼,一股热流从下边涌出。
他察觉到她哪儿不对劲,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她没躲,冷汗在额上渗出来,发丝被汗水濡湿。
“哪里不舒服?”
她摇摇头。
只是生理期而已,幸好,她做了准备,不会弄脏衣服,只不过一会儿的落水戏码不知道还能不能拍,很尴尬。
二人正沉默着僵持,忽然来了两个工作人员,告知温榆,该轮到她过去拍戏。
温榆应下,随口说马上来。
工作人员之前对温榆的态度挺冷淡的,有时候会不耐烦,因为她不红。
这一次拿到女二号的角色,不少人在背地里心照不宣地猜测她是通过什么潜规则才拿到这个重要角色。
她早有耳闻。
这些人猜测,她有可能是和副导陈明生睡了,又说她和江导也有暧昧关系……总之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最近还有更邪门的,说她插足周薇予和岑亦白以及楚霏儿……
很离谱,他们都当楚霏儿、周薇予和岑亦白是三角关系,现在又多一个她,无怪乎两个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特别暧昧。
她早知道,和岑亦白扯上关系的人会得到特殊关照,恐怕岑亦白养的一只猪都捧为座上宾。
这个猜测得到充分印证。
刚进组那会儿,片场的工作人员对待她的态度一般,有几场武打戏她完成得不好,武指老师拉着脸阴阳怪气骂几个武行,但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武指老师是在骂她。
她一笑置之,只能勤加苦练。
第一回接触武打戏份,最开始那几天,她的完成度的确不好,后来导演专门留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去磨,这才慢慢走上正轨。
她小时候学过三年舞蹈,柔韧度一直不错,这方面上手得很快。
不过武指老师对她态度变好,还是那一次岑亦白来剧组探班跟她说了几句话开始的,这大抵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精髓。
那两个工作人员态度很好,一口一句“温老师”,就差给她抬回去片场拍戏了。
“温老师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假?”一位工作人员关切地问。
温榆摇摇头,忍着腹部那股不适,回一个微笑:“不用了,我马上就能过去拍。”
那两个工作人员刚走,岑亦白便阴沉着一张脸拽着她手腕往那台迈巴赫走。
她停下来拂开他的手,语气变得冷了:“岑亦白,我该回去拍戏了,你又想做什么?刚才的事情……谢谢你,可这是在拍戏,我没事。”
“没事?你半张脸被人打成这样,还说没事?”岑亦白的语气也跟着冷硬,态度坚决,“今天别拍了。”
她叹息一声:“你要我耍大牌吗?可惜我不是大牌,没资格说风就是雨。”
岑亦白沉默半晌,眸色很暗,语气却缓和下来:“真的想回去继续拍?”
“嗯。岑先生,别太关心我,这会让人误会,你知不知道在所有人眼里,你和周老师才是天经地义的一对儿,而我是个小人,你继续来找我的话,我会更不是人,难不成你要我无端背负骂名吗?”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终于感到疲乏,连多余的较真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很累。拍戏很累,但她喜欢拍戏。应付岑亦白很累,假装不在意他更累。
她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想见他,又不敢见他。
见了他,三分懊悔,七分心动,每次他对她表现出一点儿关心和在意,她疯了一样在内心叫嚣着那份沉寂已久的热烈。
可是,从前即使再热烈,也已经过去。她不想再跋山涉水。
岑亦白冷静地看着她,瞳孔里的阴影渐渐消退,像月亮的阴暗面褪去。
半晌,他抬手碰了碰她的侧脸颊,她下意识一躲,他的手微一停顿,目光稀薄得像寒凉月光。
“温榆,别躲我。”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像沙砾在风里磨。
温榆有些迟疑,抬起头望他深邃的眼,傍晚的天空倒映在他瞳孔内,像一幅藏着心事的秘密画作。
“你既然喜欢拍戏,至少,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话语那么轻,可却像锋利的刀一样割着耳朵,鲜血直流。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照顾好你自己,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能不能答应?”
“你不答应,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
她蓦然抬起头颅望向他,心头止不住的酸涩如洪水冲刷着心房。
他怎么可以这么狡猾,在她已经下定决心想要彻底忘掉他的时候,让她打退堂鼓。
良久,黄昏的傍晚褪了色,头顶是一片星空,三三两两的星在暗夜发着微弱光芒,晚风吹起她的发扬在空气里,鼻尖漫过野草芬芳苦涩的清香。
夜色迷离。
须臾,意识到沉默太久,岑亦白近身朝温榆走了两步,这一次她没有退,只是抬起头静静地望他的眼睛,贪恋地。
他叹息一声,抬一只手想要揉乱她的发顶,一想到她一会儿还要拍戏,手在触碰到她的发顶那一刻又猛然停住。
他收回手,半垂下眼睑,状似不经意般说:“周薇予跟我,不是你想象那种男女关系。”
温榆舔舔唇,干涩的喉发出来的嗓音有些不真切。
“岑先生,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的。”
“是么?我看某个人还挺在意,不跟她说清楚,怕她拍戏也心不在焉。”
“……”
温榆当作他说的是别人,脸色微红着没吱声。
过了会儿,她意识到待这里太久,连忙要走,可刚转身,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了手腕。
她回头,犹豫,挣扎两下,叹气:“岑先生,你又想怎么样?即便你和周老师不是那种关系,也不可以对我……这样。”
“哪样?”岑亦白勾下脑袋凑近她的脸,神色阴鸷得有些可怕,“温小姐,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从前那些过往。”
他的话语越来越放肆,带着浓烈的侵略意味,这样的做派,确实让她想起从前……
那一次她和他因为一点儿小事吵架闹了几天的别扭,她不肯找台阶下,他同样不肯。
两个人僵持差不多半月,电话不打信息不发,有一天他忽然从美国飞回来,堵在她大学的宿舍楼下。
那一天是好友程浅浅的生日。
她们不仅上同一所高中,还考上同一所大学。
程浅浅和男友也闹别扭,那个男生脾气臭得很,晾了程浅浅几天后,搂着学校里英文系的女神来和程浅浅耀武扬威。
不管程浅浅如何哭,男生还是执意分手。
为此,温榆陪程浅浅疯玩儿了几天陪好友散心,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和男友也在闹别扭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那天她陪程浅浅去唱k唱到凌晨才回学校,和宿管阿姨几个来回后,阿姨终于肯开门放她们进去。
第二天下楼晨跑时,阿姨一脸暧昧地跟温榆说:“有个帅哥昨天找你,他等你到宿舍关门才走呢,今早上又来了,那边门口等你呢,喏。”
温榆后知后觉跑道宿舍门口,只见岑亦白半倚靠在一颗粗壮的梧桐树底下,面前几个女生围着他找他搭讪。
他穿一件白衬衫,黑西裤,领带有些松松垮垮,外套搭在臂弯,懒散又心不在焉地有一搭没一搭应付那些女生。
其中一个女生是本校有名的系花,岑亦白看她的频率比其他女孩子要多,那一瞬间温榆感到很难过。
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受女孩子欢迎,从他和她接吻的时候她就能隐约猜到,在她之前,他交过女朋友,可能还不少。
可惜那时候她太天真了,不知道一块肥肉能吸引无数只苍蝇打转,她从来没把这些当回事儿。
那会儿,岑亦白虽还在读研二,华尔街却已有好几家公司朝他抛来橄榄枝,他于是一边应付学业一边给公司写程序、设计软件,也许因为工作和学业都重,他有时候会来不及回复她信息。
异地恋一开始还好,可几次被他忽略信息后,温榆也有了脾气,于是暴发了第一次矛盾。
这一次她和他整整半个月没有理睬对方,如此架势,无怪乎程浅浅会担忧她和他会分。
看到那么多的女生围着自己男朋友,温榆第一次有了非常重大的危机感,那些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要联系方式,他就不能告诉她们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越想越生气,于是乎,她转身走掉了。
这一幕被岑亦白恰好看到。
几乎是瞬间,温榆便被一只手拽着,狠狠地扯进了一个怀抱。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儿和肥皂水的香味,这一刻一齐涌进鼻尖,她有些贪恋地猛吸了几口。
“温小榆,你装什么装,站那儿看我泡妞故意当没看见是不是?”
她低头不理他,被他抱着,她走不掉,但也因为他刚才当着她的面“泡妞”,所以她不想理他,当他在念经,她就做小沙弥,装傻充愣听他念经。
过了会儿她还是不说话,她以为岑亦白会生气地走掉,谁知道他强硬地拽着她走了好久好久,忽然拽进男洗手间里,抱到洗手台上,用外套给她身下垫着,勾下脑袋来,大手掐着她的下颌吻她。
后来她受不了,快缺氧了不停推他他才收手,一边揉乱她的发顶,一边凶凶地抵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亲着唇瓣。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休息啊?宿管阿姨说你昨天就来找我了……”
她被亲得软声软气地问。
岑亦白半亲着她耳朵,语气十分地咬牙切齿:“在你学校附近宾馆开了间房。隔音差得要死,你知不知道我听人叫了一晚上一直想你?”
“……”
一开始她没听懂,几秒后她面红耳赤。
大学城宾馆一条街,每到周末房间就被订满,那一次他们吵架他来找她,时间刚好就在周末。
“那你……为什么不去更好的酒店开房。我也没让你来找我啊。”她还是故意气他。
岑亦白死死盯着她眼睛,眸色好深:“想早点见你,就订了附近的宾馆。”
他见她神色淡淡,忽而一顿,迟疑地问:“你真的,不希望我来找你?”
“……”她虽然傻乎乎的,但得了便宜,也就不生气了,“没有,我很高兴你来找我,真的。哥哥,那你还生我气吗?因为我晾了你几天……”
“温小榆,你晾了你男朋友十六天,不是几天,懂吗。”他脸色阴沉道。
“那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儿换我过去找你行吗?可是,我从来没去过美国,万一在那边迷路了怎么办?而且去美国,往返机票很贵吧,那还是算了,我还是不要去找你了,很浪费钱,我妈妈会骂我。哥哥,下次再吵架,还是等你有空了再回来找我吧,你有钱。”
岑亦白:“……?”
这一套理论差点没把岑亦白给气死。
夜晚的风有些凉,白色的月光摇曳在一片浓绿的霍香蓟花丛中,紫色的绒毛小花在风中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过往的影像忽然断了片,温榆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头酸涩。
他比从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一样的高挑挺拔,脸很帅,整个人虽然气质偏冷,却冷得如月光一般温柔,眼眸比从前更深,总是阴沉,似乎,他用枷锁尘封着过去,谁也无法窥探一二。
一辆拖挂房车上下来一个人。那是周薇予,她没带助理,穿着一套紫色的戏服独自走过来,脸上盈着淡漠的笑。
二人拉开距离。是温榆主动退避。
岑亦白冷着脸,夜风吹得他衣衫烈烈,黑到发蓝的眼睛在夜色下更黑。
周薇予走到温榆面前拉过她一只手。
“刚才打重了吧?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对,你的脸要不要紧?不如这场戏等我从韩国回来再拍,你的脸到时候也该痊愈了。”
温榆点点头,脸上浮起一丝淡笑:“没关系周老师,你状态没问题的话,我能拍。”
周薇予脸上犹挂着笑意,嘴角却微一下沉。
半晌,周薇予看向岑亦白:“亦白,我今晚能去你那儿待一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