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唐府偏厅的屏风后,唐湘绮通过屏风特意流出来的空隙,漫不经心打量着屏风另一头的人,她大哥和好几位或陌生或有些面熟的青年。

眼熟些的,有经常来唐府拜访的盐商之子,弯月岛上见过的白衣任夫子,以及一位秀才,其他的,都是从未见过的。

真没想蔚然茶馆里,梁曲悠选的人在列,而她选的人,却没有看到踪影,难不成她看人的眼光真不如梁曲悠?

大概真的不如吧,毕竟她差点把程绍当成夫婿的候选之人了。

唐湘绮闷闷不乐,这不能算是她眼光不好,是京城来的程绍太会骗人了,跟她耍什么花招,他不愿意跟她联姻,直说不就好了,何必闹这么一出。

他不能给她当上门女婿,她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凭白糟蹋她的兰花,还害她跟家人闹不愉快。

区区一个程绍,她又不是非他不可。

唐湘绮暗骂了程绍一顿,重新审视着屏风另一侧跟唐璋茂寒暄着的众人。

她一个个地看过去,他们长相挺好,口才也是不俗,可她就是觉得莫名的不得劲。

谁知道这里头的人不是下一个程绍呢?

她兴致缺缺地观察着众人,除了外表的光鲜靓丽之外,根本看不出其他来,她对自己择婿的两个标准产生了怀疑。

长得好和能入赘是不够的,还得要加上其他的条件,比如听她的话,比如不会骗她之类的。

要是选到一个成天惹她生气的,她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得自在。

屏风外那一群侃侃而谈的青年们品性如何她尚不得而知,论相貌称得上一个佳字,可比程绍差了许多,更别说跟阿惟比了。

阿惟?唐湘绮低首沉思,而后茅塞顿开,他们不及阿惟貌美,也不及她对阿惟的了解,那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直接选阿惟不就好了?

念头一起就打不住了,是啊,她有更好的选择,长得最好,无处可去,又只能听她的话的阿惟,她还对他有恩,他不得处处让着她。

这不比外面那群人更合适?

那阿惟本人会同意吗?他看着是没有丝毫退路的样子,实际上傲气得不行,自尊心比谁都强,他愿意给她当上门女婿吗?

要不,她想个法子,先试试他的态度,他若是不同意?哼,那就想办法让他同意,她看上的人没理由让人给跑了。

“可有合适的?”

唐璋茂绕过屏风,见到的就是她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唐湘绮思考着她心里选定的人选,入了神,连人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

她从屏风伸出头快速看了一眼,外头已经没有人了,才说:“嗯?大哥你们谈完了?”

她就没认真看,唐璋茂叹气道:“你心不在焉的,真就一个也没看上?”

这几人里,有一两个是很不错的,唐璋茂对他们印象很好,不过自家妹妹没兴趣的话,他也不好多做介绍了。

这几个没看上,下次再换别的人好了,他还不信了,找遍整个莱州,就没一个是她看得上的。

唐湘绮吐着舌头,调皮一笑道:“也不是没看上,是我有更好的人选了。”

“哦,难得有我家湘湘看得上眼的,是何人啊,什么时候让大哥看看?”

这小家伙,有了人选也不早说,他和家里人都为她的婚事苦恼着。

“大哥见过一次了。”

唐湘绮回道,确实是见过阿惟一面了,还因为她顶撞了大哥,不过大哥是对事不对人的,应该不会怪罪阿惟吧。

她琢磨着,有点拿不准。

这话让唐璋茂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 ,他见过?他可不记得他见过什么特别合适,湘湘又喜欢的男子,不好的预感萌生,“是谁?”

“阿惟。”她脱口而出,很快又意识到,虽见过一面,可没有介绍过,她大哥事务繁杂不一定记得住,就想着解释一下,“就是我身边的一个护卫,他……”

“我知道,是失忆的那人,他不行。”

“为什么,就因为他来历不明?”

唐湘绮嘟着嘴,不是很高兴,她选的人,大哥连看都还没有仔细看就一口回绝掉了,这也太草率了,她的眼光哪里有那么差。

唐璋茂扶额,些许困扰地说:“光着来历不明一条,他就不合适了,更遑论其他。”

那个叫阿惟的护卫身手不凡,行事缜密,失忆却丝毫不逊色于其他人,是个十足的危险分子。

唐璋茂令他的管家赵禄查过了,比对过阿惟和莱州的未抓捕的青年嫌犯,至今仍未发现阿惟有跟哪一个嫌犯相似的。

不好不坏的消息,阿惟是嫌犯的几率不大,他的来历也更令人担心了。

不说莱州,只说华熙城,有名有姓,本事不俗的,唐璋茂认识的不少,他确定以前没有在华熙城见过此人。

然后,他又莫名地觉得阿惟长相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看过,他想了许久,都没有准确的记忆。

莫不是谁家的下人或者下属,他有过一面之缘?

不管是不是,都足够说明阿惟此人不简单,最好是不能留他继续待在唐府。

他试图跟唐湘绮商量:“他做上门女婿的事,湘湘就不要想了,他不合适,不过我看那人有些本事在身,你也挺欣赏他的,我给他安排个差事,让他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要让危险远离他妹妹,他不介意提拔一个意图不明、身世未明的人。

“不准,他是我捡到的,大哥不能抢我的人。”

唐湘绮不同意,什么叫给他大展拳脚的机会?怎么,待在她身边是委屈他了吗?待在她身边就是没有出息的吗?

如果不是她,他都要流落街头了,有了她,他不是过得更好了吗?

她反驳道:“来历不明也没什么,大哥不是很厉害吗?调查清楚不久好了,我就看上他了。”

本来她是动了念头,觉得阿惟还不错,可以考虑看看,但现在大哥跟她抢人了,她就定然是不能放手了。

她身边的人都敬畏她大哥,大哥说什么底下人全部照做了,好不容易来个只听她的话的,她怎么可能放手。

上门女婿要真的从大哥选的人里挑,选出来的人说不准也是跟听大哥的话,不听她的话,那怎么行。

就算是找上门女婿,那也是她一个人的上门女婿,不是要听唐家所有人的话,而是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就足够了。

这么一想,阿惟却是更加符合了。

她使起小性子来,一般是劝不动的,唐璋茂最是清楚不过了,可他也有他的办法,“湘湘看上了他,可那个叫阿惟的呢,他愿不愿意?他应该是会更想跟着我出入府衙,飞黄腾达吧,湘湘难不成要勉强他得罪我,毁了前途吗?”

为了妹妹的安危,他不得不当个恶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整个唐府必须有这么一个人来管住湘湘,以免她误入歧途,而他就是这个人,哪怕他会被妹妹讨厌。

果不其然,唐湘绮生气了,她跺着脚,气呼呼地道:“大哥威胁人,大哥是坏蛋。”

骂完了人,她就匆匆地跑掉了。

她躲得飞快,不跑就要被大哥教训了,她可不想听他唠唠叨叨的训话。

唐湘绮知道唐璋茂是为了她好,可她要共度一生的人得她自己选,她的将来她还没想清楚,她想试着自己去规划。

阿惟不是问过她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将来吗?她现在一并考虑了,让他成为她的人,她的将来就会是阿惟的将来。

她要抢在大哥之前行动,等阿惟一同意,她就直接找爹爹,让他给她做主。

群英宴过去两天了,唐湘绮心里还是不大痛快,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话本子都看不下去了,小零嘴也不吃了。

她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兰花,花开得是挺好,照顾花的人,却不见踪影。

“阿惟人呢,不是说跟本小姐照料兰花的吗?这两天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平日不找他时,他见天地在她眼前晃悠,等她真找他了,人就不见了踪迹,他真是不乖。

碧霜把她不吃的果干撤下去,换了盅宁神汤来,回话道:“他每天都来,大概是怕打扰了小姐,都是挑小姐跟老师念书和午睡的时候来。”

她的心更烦了,怎么感觉阿惟在躲着她?

是大哥警告了他什么,还是他自己故意躲着他的?

还说什么给她当护卫,他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去把叫来,我要见他。”

很快,背脊笔直的人来到了她的跟前,跟以前不同,他不再是大胆地直视她的面容,而是垂眼不看她。

一旁的碧霜很是欣慰,他虽还是不懂礼节的,但好歹有进步了,没有之前那么冒犯了。

对此,唐湘绮一点都不高兴,他这是干什么,想跟大哥派来的其他护卫一样?那就好好地弯下身,谦卑起来,要是不想,就别突然躲开她的眼神。

不该他顺从的时候,他反而听话了,唐湘绮尤其不爽。

她将一株带着根的兰花丢到他跟前,挑事道:“这株花要死了,你失职失信,该当何罪?”

兰花丢在他脚前,根上的土还是湿润的,明显是才被人□□的,栽回去还能活,花算不上要死了。

可阿惟没有辩解,直接承担下来了,“我认罚,但凭小姐处置。”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老实了?

唐湘绮沉着脸问道:“你是不是打算攀高枝,去给我大哥办事了?”

如若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这样,还认罚,以前指挥他做个什么事情,他都讨价还价的,有了更好的去处了,所以她罚不罚他都无所谓了。

“没有,我说过我是小姐一人的护卫,除了小姐,谁都命令我都不听。”

他抬眸看她,眼神坚毅慎重,里头没有一丝迟疑和欺瞒,说的如此认真,像是在给她承诺一样。

唐湘绮扁了扁嘴,说得好听,他明明是连她的话都听不下去的。

可他这郑重严肃的话,让她烦闷的情绪消退了不少。

是了,他这种傲气得不行的人,怎么可能随意听别人的使唤。

大哥可不像她,没什么闲心思来照顾他的感受。

这么说来,她对阿惟是非常好的了,他没理由要拒绝她的,再找一个她这么贴心的可不容易。

唐湘绮有了信心,三五下她就能轻松搞定阿惟,将来就完全不用再为婚事忧心了。

她从软塌上起身,走到他跟前质问他:“那你躲什么?想偷懒吗?”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清幽且干净的香气萦鼻,明明那么纯,却又勾人心弦,让他忍不住抓住这缕香气,令他的发丝衣裳全部沾染上这香气。

阿惟身体僵硬着,他喉间滚动,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了,“没……没躲……”

“没躲你慌什么,说话都不流畅了。”

她还在肆无忌惮地靠近,香气越发浓郁了。

阿惟咬着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沉沦花香,他没有资格,也不能让想要呵护的花在北风中凋零。

“小姐,这于礼不合。”

阿惟退了一大步,拉开了距离,他只能退,不能再前进了。

这一言,这一退,让唐湘绮不可置信,她瞳孔微张,惊讶地看向阿惟,像是看什么陌生人一样。

于礼不合?

听听他睁眼说的什么瞎话,他懂个鬼的礼,他要懂礼,就不会到处得罪人了。

唐湘绮深吸了一口气,对屋里的其他人说道:“你们先下去,本小姐有事要单独跟阿惟说。”

偌大的屋内,随即只剩下唐湘绮和阿惟两人,再无其他人的干扰。

此刻阳光正好,斑驳的树影透过窗户,留下几束浮动的光柱,寂静无言的室内,只闻外头几声清脆的鸟鸣。

唐湘绮焦躁地踱步,几个来回后,略显低落地坐回软塌,她眼神犀利地盯着阿惟:“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莫非你早已娶妻,家里有人等着你回去?”

除此之外,他有什么理由躲着她,他又有什么苦衷来拒绝她。

他一个半点分寸没有的人,不会无故说出什么于礼不合的话来,况且她还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他如果没有娶妻,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实,娶妻了,她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惟焦急地解释道:“没有,都没有,我没有娶妻。”

他说的急,又说的慌,没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智。

她不太相信他的话,“都没有?你没恢复记忆,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娶妻?”

若是他有,即使她舍不得,都不能留他在身边了,在她动了要招他做上门女婿的心思之后。

阿惟顾不得他原本的目的,只恐她误会,认真分析给她听,“一来我身上并没有任何成亲的痕迹和迹象,我的玉佩并非是男女相赠之物,它上头是饕餮纹饰,是护主驱凶的,二来是我的直觉,我相信我的直觉,不会有错的。”

直觉确实如唐璋茂所说,不能用来证明复杂的现实,但所有的蛛丝马迹不会说谎。

无论是不法之徒还是密令潜入之人,都不可能会是成家立业之人,他若成家,绝不会做这种事情,其次,还有身体的反应,他避开她的视线偷偷看了她一眼,因她入梦而起的生涩的反应,也绝不像是有家室的人。

唐湘绮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心里却还是不放心的,她可不想得手后发现人已有主,要她还回去的,于是接着质问他:“你不是说你梦到过一个年轻女子吗?”

“是,可那并非是男女之情。”

阿惟失忆之后非常注重自己的各种感情,即使是梦,他都仔细研究过。

唐湘绮神色不明地问他:“你懂男女之情?”

“我……”

阿惟一时语塞,想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回答她的问题。

懂吗,当然懂,就只这么看着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再懂不过了,有些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他不能对她恩将仇报。

他不正面作答,转移话题道:“梦里的女子是亲情,她有九成可能是我娘。”

如此,唐湘绮放了心。

没有成亲,连男女之情兴许都不太懂,长得特别好看又有趣,还承诺了只听她的话,还有比阿惟更合适的人吗?

没有,就他了,她捡回来的人,合该是她的。

她很是满意,朝他勾了勾手,笑道:“你过来,自己走到我眼前来。”

她浅浅地笑着,天真里夹杂着一丝魅惑,眉眼弯弯,眼波动人,香腮微红,如出水芙蓉一般娇嫩。

他知道不该听的,他也可以不听的,但他的脚却很老实,一步一步不由他做主地迈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