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粉饰
开口时她低垂着眼眸,随着话音落下,她抬眼看向了华海月。
浅色的瞳孔里有头顶水晶灯意外落入的光点,却仿佛比那水晶灯还要明亮。
华海月微微颔首道:“Hozidina的销量并不高,客户总嫌弃它像冬雪一样冷。郁小姐这样的看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郁听无害地弯起了眼,这会儿谦虚地闭上嘴,满脸一副“不敢当”的模样。
“不知小姐如何看待Silence?”
面试的第二个问题来了。
郁听当场将玻璃瓶打开,指尖沾了一点香水,在手腕内侧涂开。馨香四散。
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香甜,反而像是被水冲淡了,清香中带着几分苦味,尽头处是柑橘香。
说起红玫瑰,想到的大概都是张扬肆意、浓烈美艳这样的形容词。
可这瓶香水的名字叫“静谧”。
什么样的红玫瑰会让人联想到静谧?
是黎明刺破夜色,晨光熹微,露珠自花瓣尖坠落,惊扰了庄园的沉寂,也唤醒了屋内的主人,忙碌的一天拉开序幕。
郁听缓声说了自己的想法,随后伸手,从旁边酒桌上装点的花瓶里拿起一枝带着水珠的玫瑰,送给了华海月。
“借花献佛,不成敬意。”
华海月眼中溢满悦色,看上去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她掐了玫瑰下面的枝茎,随手别在了自己的胸针上。
她倏地一笑,又问:“依郁小姐看,我这枚胸针如何?”
闻言,郁听扫了那枚胸针。
娇艳欲滴的花朵后面,两枝蔷薇花缠绕在一起,花瓣部分嵌了同色宝石,枝叶部分则是镶着细钻,一看就造价不菲。
她没有思考多久就要开口,可话到了嘴边,她却忽然顿了一下。
被邀请来参加试香宴的,不止她一个。
她和乔知颐风格迥异,一红一白的礼服妆造,酒桌上装点的红白玫瑰,还有华海月那枚双色胸针。
一切都有迹可循。
或许是巧合,又或许,是故意为之。
“两朵蔷薇花,却不是艳压陪衬,而是——”郁听斟酌了一下,笑开,“双生。”
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从没说过,形象大使只能是一个人。
宴会上,第三支舞曲响起前奏,Alan朝华海月行了一个绅士礼,邀她共舞。
华海月朝郁听笑着颔首,将手递出去。
郁听也同他们微笑告别,一口饮尽了手里的香槟,转身准备离开,去找梁缇。
可就在她回身抬眸之时,却先看见了从旋梯上缓步走下来的谈聆。
男人相貌出众,身姿卓越,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一举一动之间尽显矜贵之气。
他目的很明确,就是朝她走来的。
除去刚发现他时有一瞬的慌乱,那之后,郁听一直都是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
唯有后背那轻薄的蝴蝶骨,微微夹紧。
郁听看着男人一步一步走近,脑子里却在不正经地想,这身西服不错。
那西装应该是量身定做的,尺寸刚好,裤线笔直,该收的地方收,该紧的地方紧,将他比例完美的身材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虽然不愿承认,但谈聆确实是好看的。
周边来往的宴客很多,有说有笑,有跳舞有饮酒,难说有多少人在往他们这边看。
郁听心想,如果今天晚上有关于她的什么流言蜚语,她高低得去宸弘敲诈一笔。
然而,就在她自认做好了准备时,他们俩的视线之间忽然插.进.来一个不速之客。
对方也是一身材质不错的黑西装,背头上打了发胶,在水晶灯的照射下反了光,还带着一股极为浓烈、攻势很强的香水味。
男人在她身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朝她递了一杯酒:“小姐赏个脸?”
不是浅金色的香槟,而是透明的。
郁听垂眸看了一眼,正犹豫要不要接,余光忽然瞥见谈聆驻足,从不远处看过来。
她立即勾出一抹笑来,顺从接过:“恭敬不如从命。”
见她接受,男人脸上的笑意倏地增大。
他当即把自己的酒杯递上去,要碰杯:“小姐爽快。”
郁听笑靥动人,将酒杯举到了口鼻前。
是伏特加,调制过的,有点柠檬果香。这种酒口味偏甜,会让人忍不住贪杯,但后劲是极大的。
她笑意微敛,当着男人的面饮下半杯,停下来垂眸道:“先生,不能厚此薄彼。”
女人好听的话音很轻,尾音婉转,媚得叫听者心里发颤、浑身发酥。
男人愉悦地眯起眼,眼珠一直黏在郁听身上,侧头仰起,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郁听笑眼赞道:“先生好酒量。”
“小姐才是。”男人也笑,随后直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郁听知道他在等什么,在等自己喝酒。
她也抬手准备要喝,可就在这时,身侧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微怔,比郁听先一步抬眼看去。
下一秒,他脸上被打扰到的烦躁一扫而空,换成了谄媚,比郁听的娇笑还要熟练。
“原来是谈总,失敬失敬。”说着,男人下意识要跟谈聆碰杯,结果碰了个空。
三人齐刷刷地低头垂眼。
男人拿的是个空杯子,而谈聆手里,空空如也。
郁听挑挑眉,在一旁默默看戏。
她见男人面色僵了一瞬,很快又讪讪笑开:“谈总,是我唐突了,您,别介意。”
谈聆脸上还挂着那抹温和的微笑,看上去波澜不惊、八风不动,可唯有跟他对视的男人,能感受到那层温和背后的冷厉。
“无碍,”谈聆云淡风轻地道,“我敬张总一杯。”
“哎哟不敢不敢!”男人如临大敌,急忙把手中的酒杯放到一边,尴尬赔笑。
见他这副模样,郁听略微有些诧异。
不就是跟谈聆喝杯酒吗,有这么可怕?
京岳商圈金字塔尖一样的存在,就是这样的分量吗。
她没抬眼,只盯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腕看。但大概是她思维跑得有些远,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两道视线。
一道是谈聆的,深沉又灼人。
另一道是那位张总的,摆动脑袋,眼睛瞪得很大,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变换。
郁听回过神,顿时觉得这氛围不大对。
她默不作声地挣脱开谈聆的束缚,后退半步道:“谈总自重。”
谈聆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目光,沉默片刻忽然问:“酒好喝吗?”
郁听:“……”
郁听觑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没等到回答,谈聆挑起一边眉,径自伸手,探向了郁听手里的酒杯。
三根手指悬在上方,稳稳握住了沿口。
谈聆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女人,手上微微用力。
只是那酒杯刚上移了不到半寸,下端忽然多了道受力,又被抓了回去。
谈聆面色毫无波澜,像是毫不意外,只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酒,好喝吗?”
“你猜。”郁听用更低的声音回应他。
旁边被迫目睹一切的男人:“……”
他是造了什么孽,要参与谈聆的八卦?
眼前一对璧人争锋相对完,男人终于察觉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他赶忙点头哈腰冲谈聆道:“谈总,我看到许总了,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回见。”
说完,他也不管谈聆信不信,人就先转身混进了人群里,几乎是落荒而逃。
郁听目送这人离开,眼珠一转。
红痣被藏起,她冷淡道:“谈总若是想知道,不如自己尝。”
说着,她将酒杯抵在他的胸口上,缓缓抬高手臂。
酒液倾倒,他前襟很快出现大片水渍。
郁听满意了,随手放下酒杯翩然离开。
她是想离开的。
可刚迈出去两步,她就走不动了。
她垂下眼,看见手腕上未消退的红印,看见圈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手背上有凸显起来的青筋,以及——
身后那酒红色尾纱上多出来的鞋尖。
“……”郁听挑眉。
怎么,想报复回来,故意踩她裙子?
郁听气极反笑,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谈总怕是醉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她这话说得轻声细语,脸上也挂着浅浅的温和微笑,仿佛真的是在关心叮咛。
身后的人无动于衷。
郁听尝试直接挣脱,可手腕上的力道不小,拉扯着她的皮肤,钝痛连连。
不过她郁听最不怕的就是疼了。
她挣扎得越来越用力。
终于,手腕脱开桎梏,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红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发紫。
郁听垂眸看了一眼手腕,忽然想到之前在私房菜馆跟这人遇见,也是在身上弄得各种痕迹,花了两天时间才消。
以前她觉得自己这特殊体质适合拍戏,一些轻微的痕迹省了化妆,百分百保真 。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是在昭告天下她做了什么。
她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撞见一个撒酒疯的前男友而已。
恼怒到最后,是极致的冷静。
“谈聆,”她直呼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刚好能让两人听清,“如果你喝醉了,我这就去找许礼商——”
“我醉没醉你还不知道吗。”
他倏地打断她,低垂的眼皮忽然抬起,灼灼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汇聚成一个点。
“郁听我问你,这酒,好喝吗?”
郁听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纠结于这个酒好不好喝的问题,沉默片刻,她一一作答。
“我跟谈总非亲非故,我怎么会知道?这酒确实不错,明天我就把调酒师挖走。”
谈聆定定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影出一个郁听。
郁听也看向了自己那个影子。
她猛然发觉,这是他们第一次撕开所有伪装,真真正正地在用前任的身份碰面。
谁也没提过往,谁也没争对错。有的只是心照不宣,粉饰太平。
——她不愿承认,谈聆大概也不喜。
对视间,谈聆往后退开一步,大概终于准备放过她。他低声道:“我帮你。”
郁听:“?什么帮我。”
“不是挖调酒师吗,我帮你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