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珏话是对着周扶疏说的，眼睛却是含着笑看向了周要机夫妇，像是要一个交代。

周扶疏自从进来之后就不停应对他们的盘问，在周家没有长辈赐座，是不能坐下的，是以现在还在正厅正中间站着。

周要机心里就是再不满顾怀珏做女婿，也不敢再表面上去触顾怀珏的霉头，于是端起茶盏掩盖神态，暗中用眼神轻轻示意了一下白氏。

白氏赶忙赔笑，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脑袋，“看看我这个脑子，看到扶疏回来高兴坏了，都忘了。”然后招呼周扶疏和顾怀珏坐下。

周家的子女都坐到了右边，只有左边还有地方

崔明治坐在了左下首，这本来是给女婿坐的位置，现在被堂而皇之的占了，崔明治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顾怀珏没有在意，他就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不妥一样，坐在了崔明治旁边的椅子上。

“除了泰山泰水，我还不曾见过夫人家中的亲眷呢，夫人不为我介绍一下？”顾怀珏一口一个夫人听的周扶疏心里发懵，两次警告她注意言辞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周扶疏无法把那个人和现在满眼神情的顾怀珏联合起来，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像踩不到底似的，到处都是不真实的感觉，但是总归应该是来帮她的。

周家人员也不复杂，不过是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一下子就介绍完了。

周扶疏说完之后，顾怀珏还是含着笑意看着她，她刚想说没了，就看到顾怀珏的视线向后面飘。

现在是顾怀珏是坐在周扶疏和崔明治中间的，他面对着周扶疏，后面便是——崔明治。

周扶疏终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顾怀珏也轻轻闭上了有些酸涩的眼睛。

“这位是崔家的崔公子，不知道···夫君认识不认识？”顾怀珏来帮她，一口一个夫人的，周扶疏觉得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拆他的台，所以犹豫片刻还是叫了夫君。

索性没人在乎这一点点微小的停顿。

顾怀珏当然认识崔明治，就算不熟识，都在京中，也不知道在哪个场合打过照面了，但他还是等着周扶疏介绍，然后顺利结果话题，“倒是有过几面之缘，只是不知崔公子今日而来，所为何事？”

说完之后，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解释了一句，“今日我同夫人回门，倒是没想到会见到崔公子。”

崔明治明显一愣，然后很快恢复了从前温润的神色，他之前在周家向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整个周家都像供奉菩萨一般供奉着他，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

“我与扶疏的姐姐扶月，是知己故交，她姐姐出京前特意嘱托我照顾她，如今她成婚，回门这样的日子我当然也得过来看看。”然后欲盖弥彰似的，补上一句，“我把扶疏，当成亲妹妹看待的。”

崔明治明显不满意与自己被诘问的状态，转而问起了顾怀珏，“今日怎么让扶疏一个人回门，我还以为她受了委屈，我要愧对扶月的嘱托了。”

顾怀珏没有回答崔明治，看向了周要机，“泰山大人，非是女婿慢待夫人，实在是今日出门前突然有了公事，我解决之后就赶过来了。”

顾怀珏任职金吾卫中郎将，拱卫京师，事关圣上的安危，没有小事，周要机自然是理解，就算是不理解，他也没有勇气正面和顾怀珏甩脸子，自然是陪着笑的。

倒是崔明治，被忽视了，脸上露出一点不虞，只是人家翁婿对答是应当应分的，他本就是外人，想要发作也找不到由头。

“小女愚笨，若有不妥之处，还望贤婿见谅。”周要机罕见的，脸上了露出了些许慈父的神情来，“若是她实在惹你不喜，便给我送回来罢。”

周要机看到一边梳着妇人发髻的周扶疏，蓦的想起从前她只有豆丁点大的时候，很是机灵可爱，追在他身后奶声奶气的叫爹爹，罕见的让他翻出了一点慈父的柔肠，眼睛里甚至隐隐的露出了泪花。

周扶疏感受到了这点罕见的善意，只是没能给她心里带来什么波动，她早就不是那个期待父亲关爱的孩子了。

顾怀珏只是觉得不对劲，回门之后父母交代两句都是有的，但是周要机这个语气，怎么好像确认了之后他会讨厌周扶疏似的。

若是生身父母都觉得孩子万般不好，那也十分可怜。

“怎么会，夫人温良淑慎······”顾怀珏看着周扶疏，缓缓说，“十分可爱。”

周扶疏只觉得胸口闹得欢实，低下头，掩盖自己的异样。

周要机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讪笑两声没再说话。

倒是周扶萱那边恨恨的看了周扶疏一眼，和周扶月想比她自然是不敢的，但是她一向将自己看做姐妹中的第一人，如今见周扶疏得了这么好的归属，自然心里不对味。

正厅里坐了一大家子，但是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说不了两句，便是寂静无言。

周扶疏有点想快点回顾家了，顾家只有四个人，但是坐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温暖。

周要机也感觉到话已然说尽，便说，“时候不早了，先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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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平常也要一大家子一起吃饭的，周扶疏平常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顿饭。

周家的规矩大，她又愚笨，往常周老夫人在的时候，少不了要犯些错误，被责骂几句，就算侥幸过关了，可能也要被刻薄一句，到底是商户女的女儿，畏畏缩缩的，上不得台面。

今日许是顾及着回门的日子，竟然平淡无波的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顾怀珏跟着周要机走了，周扶疏也去了白氏那里，新婚的夫妇俩，都要去再听几句嘱托。

“送走了你，再将扶萱和扶娇嫁出去，我的任务也就是完成了。”白氏拉着周扶疏的手，很是欣慰的说了这么一句，上次挨打，还是承蒙白氏护了一遭的，周扶疏认下这个恩情，露出一点笑来，不想让白氏尴尬。

只可惜这样母慈女孝的氛围还不过一会儿，白氏就泪眼朦胧，开始哽咽，“只是可惜我的扶月，出嫁两年，也没能回来看一眼。”

周扶疏是知道会有这么一遭的，许是这么多年习惯了，也许是真的很惦记姐姐，很多时候没有周要机在，白氏也要把姐姐挂在嘴边的。

索性，白氏也没有哭多久，马上就收了泪水，“你性子不讨喜，和你姐姐是比不了的，我只求你在顾家安分守己，好好操持家事，不要被顾家嫌弃就好。”

“顾家是个好去处，你嫁进去是高攀的，郡主是个有心气的，你没读过什么书，便乖顺一点，避让一点，不要惹得她不快。”

周扶疏不想和白氏辩驳，她沉默惯了的，只是一一点头应下，希望能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本以为你会嫁给崔公子，有你姐姐的香火情，他便是嫌弃你，总也不至于休妻，现在换了顾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若是被休了，我便去城外的尼姑庵里，铰了头发做姑子，不回家里来碍眼。”周扶疏低垂着头，缓缓地冒出一句，打断了白氏的喋喋不休。

白氏听过之后，也收敛了那副表情，脸庞憋得通红，像往常一样骂了两句，“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说到一半又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周扶疏已经不是认她拿捏的小女儿了，而是顾家的儿媳妇，又住了口。

但是又拉不下面子道歉，一时间，房间内又安静了下来，白氏又开始恼怒周扶疏的木讷，这个时候竟然特不知道给些台阶下。

良久才收拾好情绪别别扭扭的开口，“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原本还有崔公子帮扶帮扶，如今你另嫁他人了，你姐姐不在京中没个音讯，你弟弟还小，少不得要女婿帮衬的，你机灵些，多讨女婿的欢心······”

周扶疏心中暗叹一声，其实她看来白氏闭上嘴还是比开口说话可亲些的，听着白氏喋喋不休的说完，周扶疏又是是是是的应下，便也算了。

出了白氏的门，周扶疏还是觉得心里堵得很，越发期待着能快些回顾家去。

顾怀珏那边也没个动静，许是还在和周要机说话，周扶疏提前从白氏那边出来了，和两个妹妹也没什么好说的，便想着回到闺房去躲个清闲。

周扶疏母亲在世时，她尚且不受周要机的宠爱，母亲去世之后更是无人看顾，白氏打理家业，周扶疏的房间便也是一挪再挪。

先是把最好的小院让给了姐姐，后来弟弟周随珠出生，周扶萱越发得意，她又让出了院子给李姨娘她们，挪来挪去，竟然挪到了临近街道的偏远小院里。

周扶疏没有什么不满的，那里虽然小一点，但是乐得清静，她是正经嫡女，白氏总不好做的太过分，是以她的院子虽小，但是五脏俱全，吃穿花用并无过多苛责。

若说是周扶疏对周家还有什么留恋，也就是小院子住久了，有了一点感情吧。

想到这里，周扶疏脚步都轻快了些。

只是可惜，刚刚看到院门，就有一道欣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崔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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