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这个“求助项”早就过期了

李玲华一口咬定李文的父亲当时已经跟纪尧说明了情况,是纪尧自己决策错误,才非要李文动手术的。

郝雨想要帮纪尧解释,但当时急诊室人来人往,监控摄像头只能拍到他们沟通交流的画面,对于说了什么,确实没有确切的证据。

李文的父亲刘建华不肯露面,纪尧没法跟对方当面对质。李玲华又不肯听急诊室其他人的作证,一口咬定他们是同事相护,非要追究纪尧的责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玲华这是在抓冤大头,但李文死亡是事实,对方胡搅蛮缠起来,一时也扯皮不清。

郝雨生怕两方闹开,患者家属的情绪激动起来造成不良后果,恨不得左右赔不是,可惜李玲华执意认为这份签字是纪尧跟那女人串通起来孩子她儿子的“证据”,郝雨好说歹说,她都不肯接受意外情况的处理结果,硬是要追究纪尧的“刑事责任。”

“你们等着吧!”临走前,李玲华怒气冲冲地放下狠话:“要么你们医院给我个说法,要么就法庭见!”

郝雨好话说尽地把人送出门,折回来的时候出了一脑门的汗。

纪尧默不作声地把茶杯递给他:“辛苦了,主任。”

“辛苦什么。”郝雨苦笑道:“年头长了就知道,哪年不遇上那么一个两个医闹的——病人家属都接受不了现实,好点的撒泼打滚,坏点的灵堂都能搬大厅来。”

“这个事儿,我知道你没什么责任。”郝雨拍了拍纪尧的肩膀,小声道:“虽然签字这个事儿确实有点不符合规定,但远远不到医疗事故的地步,你放心。”

“我知道。”纪尧说:“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家属情绪激动一点,我能理解。”

郝雨就怕纪尧这种年轻人沉不住气,受不了冤枉,偏要跟人硬碰硬,把这点事越闹越大。现在听他这么说,心里好歹放下点心。

“确实,谁家出了这种事都很难冷静。”郝雨说得很委婉:“不过这种家属,家里条件比较好,家庭环境又比较复杂的,可能不太好做工作。小纪,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纪尧捋了一把头发,说了声知道。

“当然,咱们只是先做好最坏的准备,倒也不一定就到了那个地步。”郝雨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说:“你放心啊,就算真到了起诉的程度,咱们医院也有法律援助——当然,你要是有认识的朋友,或者信得过的律师,也可以跟咱们医院提。”

纪尧几乎下意识脑子里就冒出了蒋衡的脸。

习惯这个东西好像就是这么可怕——蒋衡明明在他的人生里消失了好几年,可冷不丁一出现,还是能越过一群备选项,成为纪尧下意识的求助首选。

他的潜意识和理智极短地碰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这个“求助项”早就过期了。

“……没有。”纪尧说:“我听院里的。”

“那好吧。”郝雨说:“这样,这件事等我之后问完了院长,再看这事儿怎么处理。”

纪尧还没说话,郝雨像是怕他多想,连忙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咱们肯定不会冤枉自己的医生。”

“我知道。”纪尧说:“那我就先回去上班了。”

郝雨点了点头:“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几天提起蒋衡的次数太多,回办公室的路上,纪尧鬼使神差折了一段路,往病房的方向去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想干什么——他既不想找蒋衡帮忙,也没打算去跟对方叙旧,好想他只是想往这边走两步而已。

太跌份了,纪尧想。

时至今日,纪尧都说不好他面对蒋衡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得不说,他有时候实在很佩服对方——跟前任保持君子之交是件技术活,一个不小心就能翻车,别人不说,起码他自己就做不到心平气和地跟前任以朋友相交。

一个人,跟你有过肌肤之亲,你们甜蜜过、争吵过、耳鬓厮磨过,他见过你最狼狈的模样,你也见过他最颓丧的时候——这样一个人,在因为各种原因分道扬镳之后,想要跟他退回“朋友”那条线,对纪尧来说是不可能的。

因为分别的怨恨是真的,但爱也是真的。

蒋衡是纪尧所有前任里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正如他恋爱AI的名声一样,他进退有度,尺度得宜,该体贴的时候体贴,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产生跟成年人恋爱的舒适和轻松感。

他们在一起三年的时间里,吵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何况就算吵了架,蒋衡也会视吵架原因的不同使出不同的手段来和好。

哪怕是纪尧这样名声在外的“不负责”,也不得不承认,有蒋衡这样的人在身边,是个人都很难不为他心动。

好在分手后蒋衡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这三年来,纪尧也没怎么刻意地想起他。

但蒋衡这个人好像就是天生有一种吸引别人目光的能力,以至于他才出现短短没几天,就已经把纪尧那种消失已久的“潜意识”重新勾起来了。

这样不好,纪尧认真地反省,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正如磁铁相吸一样,他总觉得,离蒋衡越近,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就会变得越多。

前任还是要有一点前任的体面,于是纪尧决定彻底离他远点。

他在蒋衡的病房前站定,准备看一眼就走,然而眼神一扫才发现,蒋衡的床位上空无一人,只有护工在收拾东西,床铺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是要睡人的样子。

纪尧皱了皱眉,按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这床病人呢?”纪尧问。

“蒋先生说他在医院睡不好,回家睡了。”护工说:“说是明天早上查房前就回来。”

纪尧:“……”

怎么那么事儿呢,纪尧费解地想,他以前有这么娇贵吗?

“谁让他走的?”纪尧皱眉道:“他还没出院呢,这不是胡闹吗。”

“蒋先生跟护士站那边签免责协议了。”护工说。

纪尧:“……”

有理有据,准备充分。

纪尧没脾气了,他前脚被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折磨得心力交瘁,也没心情去管作死的前男友,吩咐了护士站明天不许放人之后,就钻回办公室写记录去了。

蒋衡家落在静安寺附近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里,不到三百平的精装复式,两个月前刚过的户。

网约车停在小区门口,蒋衡裹着一件略厚的大衣往里走,路过门岗时,保安还冲他打了个招呼。

“蒋先生,回来啦。”

蒋衡微微弯着腰,胳膊护着自己的刀口,冲他笑了笑,和善道:“对,你们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保安笑着说:“小区里有个路灯坏了,刚保修,您回去时候慢点啊。”

蒋衡答应了一声。

他刚搬过来两个月,活像是在这住了二十年,门口的保安,快递点的工作人员,还有天天在小区公园里带孩子的老奶奶,各个都能跟他打上一声招呼。

蒋衡含着笑一一应声,最后到家时,大衣兜里揣满了老奶奶塞给他的润喉糖。

他行动缓慢地把大衣脱下来挂在门口,然后扶着墙慢慢地走回卧室,拧开了床头灯。

他把兜里的手机钱包一股脑扔在床头柜上,柜子上的一个亚克力保存盒被不小心碰歪,顺着柜子边缘晃了晃,啪叽砸在了地板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蒋衡:“……”

碎碎平安,蒋衡想。

他安慰完自己,又觉得这种乐观颇有意思,抿着唇笑了笑,艰难地弯下腰,在保存盒的残骸里翻了翻,翻出原本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普普通通的英镑硬币,面值一磅,保存得很好,亮光闪闪的。

蒋衡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硬币表面,确认上面没摔出什么划痕来,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