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赌
掌柜的商人本性尽显,乍闻苏锦娘是十方船坊的女东家,就知道自己今日是被坑了。
又闻守备家的四姑娘要加价,忙不迭地带着伙计拦着搬货的车夫。
车夫以一敌三,终是没抢过,小姑娘不依不饶,上前去抢。“哎,青天白日的,你们都动上手了?”
苏锦娘拉住小姑娘,给车夫一记眼神,她转身对着店内,朗声道:“诚于心,信于行,无论贩夫还是商贾,有信才能商贸繁荣,我想掌柜的不会置市舶司的声誉不顾。”她说完并不与掌柜的对视,就这么闲闲候着。
掌柜的老脸一红,正想着如何托词,四姑娘上前一步道,“苏娘子何必咄咄逼人,买卖本就是价高者得,更何况琉璃本就金贵,用来盛你的餺饦未免暴殄天物了。”
这是把她的十里船坊当作市井街铺了。
苏锦娘不怒反笑,“四姑娘严重了,你我头回见,想必对我和十里船舫的了解多止于传闻。”说到传闻两字,苏锦娘眼神越过四姑娘,落在她身后的杨清身上。
这个眼神让四姑娘很不舒服。
她并不喜欢杨清,是父亲看中杨清,让他做了三哥的幕僚,而后杨清在诗会上被顺王赏识,父亲就做主让杨清入了赘。
前几日她接到顺王世子口信,说她那便宜郎君欠了苏锦娘银子,她又惊又气。惊得是此事竟被顺王世子得知,气得的是苏锦娘如此不识抬举。作为家中庶女,日子并不好过,在父亲和嫡母眼皮子底下,她向来扮演谨小慎微的淑女形象,可出了守备府,她就是人人称羡的四姑娘。
想到此,四姑娘挺直了腰板,出口讽刺,“我确实不了解尔等浪荡的市井,不过苏娘子让人还钱的口信都送到我守备府了,我就是再不知也得让苏娘子详细讲讲。”
杨清不敢和苏锦娘对视,在四姑娘身后一言不发。
苏锦娘一阵头疼,明知道为了脱身的托词,那纨绔世子真的是多管闲事。
这世上女子不易,她本不想对上四姑娘,千错万错是那杨清猪狗不如,四姑娘只不过是守备的棋子一枚,可这枚棋子如今硬要跟她杠上,苏锦娘站理儿,自是不怕与她对上。
“既然四姑娘求知若渴,我就不妨给你讲讲”,她轻抚下鬓发,扬手指向杨清,“你这郎君就长在浪荡市井,苏姑娘熄烛夜寐的时候,没嗅到铜臭味的枕头风吗?”
四姑娘没想到苏锦娘能面色不变地提起夫妻敦伦之事,脸霎时一红。
杨清肩身抖了抖,要说什么,偏也无力反驳。
“倒是杨清,你什么时候还我银子?”苏锦娘话锋调转开始讨债,口舌之争毫无意义,要回银子才是正事儿。
被苏锦娘当众揭了短,杨清一整个大红脸,他恼羞成怒,“欠你银子我认,可你万不该到处散播坏我名声,还让顺王世子传口信”。
他胸口剧烈起伏,越说越气,“我寒窗苦读多年,你明知顺王赏识我,现在断我前程,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分别?”
果真是贼喊捉贼,苏锦娘忍不了。
“果真良心喂了狗,你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我真金白银供你读书,笔笔记在账册,要不要拿给你看看。”她一步一进,反观杨清踉跄后退,狼狈不堪。“空有一幅皮囊,面似男人,心如妇人。”
“四姑娘,这郎君跟你忒般配,锦娘以茶代酒祝你们百年好合。”说罢就饮尽方才剩的半杯蒙顶。
掌柜的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在这种场合下还能如此气定神闲,高门大户贵女才有的调调在她身上偏就浑然天成。
苏锦娘放下茶杯,睨一眼掌柜的,“这笔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
兴许是她这番话气势太足,店里的人都旱地拔葱,直挺挺地站在一旁,掌柜的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瞧一眼守备家的四姑娘。
四姑娘今天被当众闹个没脸,她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走,杨清在后面唤好几声都没止住的她的脚步。
“杨清,我们之间的债,我比你更想断干净。”杨清没回头,顿了几秒就去追四姑娘。
来的时候有多意气风发,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不堪。
曲终人散,店里的人鸟兽散,却不知这场戏的还有二人。
寒冬,微雪,东市一品斋半露天的旗亭下,熊熊燃烧的壁炉旁,两个郎君隔桌对坐。
关书白腹中空空,一坐下就招呼跑堂的来点菜。
今儿是关书白上朝参政的日子,从寅时到午时,他直挺挺地站了整个上午,整个人乏力得紧。
圣元的参朝日分三种,七品以上官员,每月的一、五日参朝,每月六次;三品以上官员,每月的一、五、九日参朝,每月九次;还有一批官员就比较惨,需要每日入宫觐见,被称为常参官。
关书白是户部尚书之子,上个月刚从从八品的监察御史升到从七品的御史主簿,升迁的喜悦还没维持多久,他就被参朝折磨得快疯了。
天还没亮就在大殿上听老臣们的陈词滥调,真真比平乐坊的歌女还催人入眠,这还不算完,散了朝宫内的公厨也是难吃的要命,因此今天散了朝他就拉上景星赴出来改善伙食。
正是饭点儿,一品斋饭香扑鼻,跑堂的热情的迎上来招呼。
景星赴精神不济,他是夜猫子,每日被报晓钟吵得头疼,想待钟散尽再补个回笼觉,奈何三百钟声源源不绝,瞌睡也被吵没了。
“你都从关外回来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适应金陵的作息。”他扫一眼门口的木质水牌,看今天的特供菜。
跑堂的贯口报完菜名,就在一旁候着点菜。
景星赴单手撑腮,眼也不睁地点菜,“怎么没有牛……”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完,关书白猛地捂住他口鼻不,跑堂的眼神警惕,又看了看穿着官服的关书白。
“本店从不做牛马生意。”食客们纷纷回头。
关书白露出一抹无害的笑,“蒸羊肉、嫩葫芦各一份,特供菜要凉拌菠菜、秋葵汤。”
景星赴还要说什么,关书白死不撒手,目不斜视地看着跑堂,“再来一壶剑南烧春。”
直到跑堂地去了后厨,关书白才松手,咬着牙道,“你想被丢出去,别害得我饿肚子。”
景星赴掏出帕子擦嘴,说不上的嫌弃,“我就想点一个牛头煲……”
关书白又要上手,景星赴忙往后缩才躲过一劫。
“杀马牛者,坐牢一年,顺王才给王总督致歉,你就给阿耶省点心吧。”关书白苦口婆心。
“听说王冕伤得不清,下次我做东,你俩把这嫌隙解了。”
景星赴满脸不在意,她翘起长腿,左脚搭在右膝盖,懒懒地靠在椅上,又重回上一话题,“所以金陵的世家子弟们,都没吃过……”
未尽的话消失在唇齿间,景星赴看关书白的眼神充满怜悯。
关书白顾盼两侧后凑前低语,“那倒不至于,城南的九曲村有个暗坊,实在馋了可以去那解解馋。”
“没有人举报?”景星赴搭着椅背,来了兴致。
关书白忿忿,“怎么没有,上次我和郑四正吃着官兵就来了,幸好那主人反应快,立马跪地求饶,说是在院内练剑误杀。”
“官兵这也信?”景星赴笑容加深。
“信,三个官兵每人带走一盘子牛肉,信得不得了。”
两人哈哈大笑。
菜总算上齐了,两人喝着温热的剑南烧春,胃里总算暖过来了。
景星赴不留痕迹地问了问国库的情况,关书白是户部尚书之子,想了解国库非他不可。
“你堂堂世子爷,不会是打起了国库的注意吧。”关书白筷子一顿,眼神狐疑。
最后一块肉很快被景星赴夺走,他笑得没心没肺,“打的是这个主意。”
两人正用筷子争夺,关书白不经意一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守备家的四姑娘和她的新赘婿?”
景星赴回金陵不久,守备都是上次在大牢里第一次见,他顺着他筷子指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他扯着唇角想,又有戏可以看了。
于是,两个郎君就这样喝着酒,把戏看了个全套,他们离得远,听不见动静,只能通过动作表情判断个大概。
四姑娘上前和苏锦娘说话的时候,景星赴缺德地跟关书白提议,“关二,要不要打个赌?”
就赌这两个女娘谁能吵赢。
关书白一口凉拌菠菜,一口剑南烧春,感叹天竺新传来的稀罕菜确实不错。
“那还用问,跟四姑娘吵架的娘子是个白衣吧,她怎么能赢得了世家娘子。”
那可未必,景星赴是见识过苏锦娘口舌功夫的,他补充道。“另一个是十里船舫的女东家”。
“市井儿啊,那更是输定了。”
“行,那这赌约就定了,我赌苏娘子赢。”
胜券在握,关书白在意赌注是什么?
“就赌郑四新得的那匹汗血宝马。”景星赴与关书白碰杯,两人一言为定。
可怜的郑四,什么都不知道呢,自己的宝贝已经被二人惦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