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亲酿
赔偿的事儿终于敲定,邓掌柜灰溜溜地走了。
景星赴唤伙计加壶酒,然后屈指敲了敲桌面,“苏娘子的账了了,是不是该算算我们之间的账了。”
眼见桌上一片狼藉,关书白也急了,“苏娘子,你跟掌柜的有恩怨,不能拿我们作筏子呀。”
他边抱怨边连连摇头,“这么贵的酒菜就这样让你作践了……”
金陵实行分餐,用餐的时候每人一个食盒,只有关系亲密之人才会共食一桌饭菜。以苏锦娘与二人的关系,这桌餐食确实是吃不了了。
景星赴把木箸就这么一丢,也是一副讨债样。
苏锦娘没逃避责任,今儿这一出,这两位着实冤枉,她略沉吟后道,“二位郎君,今日所有的花销由我做东,可好?”
态度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关书白挠挠头,没想到泼辣的苏娘子态度转换得这么快,此刻也有点语塞。
“可我二人饥肠辘辘并未饮足,苏娘子你待如何?”景星赴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关书白偷偷睨他,明明他们之前已经饱腹,只为等那食材不足的最后一道黄鳝。
苏锦娘并未拆穿,只漾起一抹笑意:“这个好说,郎君可到我十里船舫一聚,十二道家宴已在灶上,就待贵客光临。”
景星赴眸光精光一扫,很快消失不见,他忽略对他打眼色的关书白,嗤笑了下,“苏娘子好谋算,你那十里船舫人人避而远之,你却请我们过去喝酒……”
他眼神透着倨傲,语调散漫,“要不你给我透个底儿,你这是请我过去呢,还是求我过去呢?”
关书白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于一场高端的谈话之中,就是不知这公狐狸对上母狐狸,谁能占了上风。
苏锦娘毫无被拆穿的心虚,继续循循善诱,“对了我还有一坛亲酿,可给两位郎君赔罪。”
关书白眼一亮,亲酿是为庆祝婚嫁仪式而特制的酒品,被视为吉祥和喜庆的象征,最重要的是亲酿的时间一般较长,有时需要数年,市面上根本不会流通,都是成亲男女才能喝到的珍酿。
不过这种酒怎么会拿出来招待?
“苏娘子,亲酿还是留着成亲才是。”怕她不懂,关书白还好心规劝。
泡汤的婚事,景星赴知道内情却也没再接话。
苏锦娘略显意外,以景世子嘴贱的程度,她还以为自己大婚日没有花轿上门的消息会早就传开。
“好酒好菜就给二位备下了,我十里船坊随时恭候。”她说完微微福身,潇洒而去。
青青就站在门口等她,见苏锦娘出来忙凑上前来。
“东家,那银子邓掌柜会给吗?”
“你让女娘们带上锣鼓,在船上客人下船之前把银子拿走。”她顿了顿,接着吩咐,“邓掌柜要是给得不痛快,就让女娘们把锣鼓敲得震天响,把他们四下船坊的龌龊事儿唱出来。”
包间内关书白因为不用做东而心情畅快,听闻古琴的韵律婉转悠扬,他拍桌抱憾,“无丝竹助兴,这酒席就是缺了点韵味。”
指尖跟着乐声在桌面上敲动,景星赴散漫提议,“现在点乐姬也还来得及。”
关书白不是不心动,但又有点担忧,“那苏娘子可会付这乐姬的银子?”
景星赴朝他瞥了一眼,眼神很难说不是嫌弃。
取银子的过程并不顺利,眼见十里船坊的女娘们有备而来,邓掌柜愣是不给银票,抬了一箱子现银出来。
青青反应快,马上去码头雇了劳工过来,总算给银子抬了回来。
付完劳工的工钱,青青一进房间就被银白的光芒晃了眼,苏锦娘给大家结了工钱,女娘们都很开心,可苏锦娘却笑不出来。
星辰似火,点点如钻,给人一种宁静而寂寥的感觉。
四下船坊的宴会陆陆续续散了,远处传来的马车轮转声和人们的交谈声,显得格外清晰。
娘子们都被苏锦娘打发去睡了,现下只有她一人坐在船尾喝百花酿,双腿悠荡悠荡地晃在船外,怀里抱着一个暖瓮。
眼下虽然得了银子,可十里船舫的问题仍然棘手。
守备虎视眈眈叨扰得无客人上门、主打的十二道家宴也被四下船舫剽窃,桩桩件件都够她愁一壶的了。
还有杨清,
她少年父母双亡,何其不幸;可乱世中又能被老妈子收养,接了这船舫,又何其幸运。
那次科考落榜,杨清不敢回家,夜里他偷偷回来收拾行囊准备北上从军,是苏锦娘在他迷茫时伸出援手,在星宿的见证下给他力量。
她和杨清幼年时光里结伴而行,年少时彼此珍重的人,原来只是浅遇里的因缘天定。
苏锦娘品味着酒的芬芳,那烈性的酒液在口中留下一丝温热和香气,她仰头看着夜幕里的星宿,它们似是天空中的明灯,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
苏锦娘目光渐渐迷离,可头脑却愈加明朗。
她不眷恋杨清,只是眷恋那些有人陪伴看星辰的夜晚。
经此一事,一个少女消失了,一个女东家重生了。
待壶里的百花酿一滴不剩,苏锦娘起身回闺房,听闻“咣当”一声从厨房传来。
“是何人?”苏锦娘皱着眉问。
无人应答。
苏锦娘心里一个咯噔,不少人都知道她今日从四下船舫“讹”来了银子,难道贪财的宵小上门偷盗?她再一次为船舫没个护卫而后悔。
铲雪的雪锹还放在原处,她抄起来直奔厨房。
可疑人在心里轮番滚了一遍,苏锦娘万万没想到厨房的盗贼竟然是他。
顺王世子景星赴。
那头四下船舫的宴席散了,景星赴让书童铁一给关书白送上马车,铁一小声跟他汇报,“世子,查清楚了,十里船坊的苏娘子确实得罪了守备,这几日侍卫还时不时上门找茬。”
他似笑非笑,“一个弱娘子杠上一城守备,理由是什么?”
“苏娘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大婚当天娶了守备家的四姑娘,苏娘子咽不下这口气,去守备府狮子大开口要银子五十万两。”铁一一字不漏地应答。
景星赴挑眉,语气有些欠儿,“倒是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关书白见他半天不上马车,掀开车帘催促,“铁一天天跟着你,有什么话不能回府再说,快点上车,回府晚了我阿耶又要家法伺候?”
“关外可没有金陵的不夜城,本世子还要去琮钰坊听曲赏月呢。”景星赴语气拉长又吊儿郎当。
……
回应他的是迅速甩上的车帘。
“把关二郎平安送回府。”景星赴吩咐铁一。
铁一问:“世子不跟我们一道?”
“我去讨口好酒喝。”
暗夜笼罩,月色微弱。
景星赴如同影子般悄然前行,小心翼翼地避开人,探进了十里船坊的厨房,想寻寻苏锦娘提到的亲酿,却没成想,
被抓了个正着。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单腿屈膝坐地上,“苏娘子的铁锹用得倒是熟练。”
铁锹没撒手,苏锦娘警惕地道,“对付采花贼,难道还用讲理的不成。”
景星赴拍拍屁股起身,对她的指控毫不在意,“陈年黄酒、雪花秋香我都饮过,偏偏没喝过这女儿家的亲酿。”
说完还左顾右盼地当面寻了起来,苏锦娘真是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景世子是有什么毛病,盛情邀请你拒绝,偏要当那偷酒的贼。”
没寻到亲酿,倒是翻出一壶百花酿,景星赴握在手里。
苏锦娘丢掉铁锹就要去抢,“金簪还没还,又来偷喝我的酒。”
景星赴把手举高,苏锦娘没有防备,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的喉结,两个人俱是一僵。
脑袋还没反应过来,酥酥麻麻的痒从皮肤相接的地方窜遍全身,景星赴眼里的痞气收了一下。
“你这个无赖!”苏锦娘反应地很快地弹开,她脸色涨红,第一次丢盔弃甲。
两个人相顾无言,空气里浮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
还是景星赴率先打破沉默,他放下手中的酒,突然凑到苏锦娘耳边,欠揍得很,“原来苏娘子盛情邀请,是对我居心不良。”
窘气从脚底冲到发顶,苏锦娘一把把他推远。
想到自己竟谋划着要和这个混世皮囊合作,她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她索性转移话题,直接摊牌,“佳肴美酒,琴瑟和谐,我十里船坊都有,景世子只需带着郎君贵女前来,日后这里便有你的一间上房,如何?”
她口齿伶俐,言谈间透着一股泼辣劲,偏又坦坦荡荡。
“不愧是十里船舫的东家,苏娘子好口舌!”
景星赴垂眸,似在盘算这笔买卖是否划算,他随手把玩着桌案上的一个瓷杯,给自己倒了一杯百花酿,这一次苏锦娘没拦着。
“本世子可以入股你的十里船舫,”他停顿了一下,还是那是那么的玩世不恭,“但是我需要安排两个侍从在这里,保护娘子们的安全。”
这种冠冕堂皇的说法,令人不敢恭维。
苏锦娘满脸防备,“你会这么好心?”
“我向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景星赴勾了下唇,语气仍是不正经。
“从那日你踏进我十里船坊开始,到今天的桩桩件件,你敢说自己没有目的?”苏锦娘追问。
景星赴眉眼漆黑染着光,拖腔拖调道,“苏娘子自己考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