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实证明，方任小同学想多了。

哪怕教室里坐着个神情专注眉眼如画的学姐，哪怕齐桐副教授是个诲人不倦呕心沥血的老师，但是，课很难就是很难，学不会就是学不会。

绝学之所以是绝学，首先是足够小众，再者是足够“绝”。绝在哪里，方任目前觉得，大概是绝在令人想自尽。

与做其他中原史的不同，想做前昭史中的邬迩史与圭亟史，必须学两门古语言。这两门古语言死亡已久，若不是三百年前考古发现了这全然不同的书写系统似乎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与传说中的圭亟语有关，恐怕都根本不会有这两门学科出现。属于前昭十五国时期的另外十个国家基本都与夷昭有联姻关系，都用的昭文，这门语言后来被昭厉帝定为官话延续至今，而研究同属前昭史的邬迩史与圭亟史，就不得不开始学这两门佶屈聱牙的古语言。

才上了三次课，方任就觉得自己要秃头了。齐桐温文尔雅，每次都亲切地对他说不要急慢慢学，但他觉着离秋学姐看他的眼神，分明写着：可怜。

对了，由于实在是小众绝学，邬迩语课堂上只有两个学生——离秋和方任。而方任根据这段时间对学姐的了解，学姐的邬迩语水平远远超过授课进度，她来听课，大概是真的来“陪”他的。

离秋大概是看他每节课抓头，实在于心不忍，终于在下课时对他说：“其实你别介意，我之前想考研就是选定了这个方向的，本科在D大蹭齐老师的课听了两年……所以我其实学了有三年了，当初刚开始学的时候，我比你还惨，学得直哭呢。”

方任悲惨地想：学姐啊，你别骗我了，那挂了三分之一学生，险些造成教学事故的大魔王给你的古希语打了一个A，你这样的人当初都学到哭了，我这样的人，现在趁早转系还来得及吗！

他哭丧着脸问道：“学姐……你去年，四门古语言一起学是怎么学的？就算邬迩语你不用多花时间，可是梵语呢？古希呢？还有圭亟语呢！”

离秋淡淡笑着说：“没啥啊，学到梦里也会梦见的程度，就好了。”

“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我的风范了。”离秋头脑里的弹幕姬开始工作。

“那可不是，好歹与你混了这么多年。”离秋笑笑，往历史系大会议室走去。今天有个关于前昭史研究的会议在历史系会议室召开，同时还是邬迩书帛残片研究项目的启动仪式，据说来出席会议的有几位大佬，还有刚落成的汷都遗址博物馆的名誉馆长也会到场。

离秋在十七楼出了电梯，看了一眼门厅中贴着的海报——《古国未死，传承不灭——有关邬迩语的文字转写问题暨邬迩书帛残片研究项目启动仪式》，特邀嘉宾：何念远 C大金石学博士，前昭历史博物馆藏品部主任，汷都遗址博物馆名誉馆长。报告人：谢文忠教授 D大历史系教授，前昭文史研究中心主任，禮代史重修订项目负责人，印藏研究中心副主任，电影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文化书院导师。

汷都遗址博物馆是新建的私人博物馆，今年七月才开始试开放，至今都没有完全对公众开放，一方面是因为新的博物馆基础建设都还在完备中，另一方面是这个博物馆除却对外展览之外，还肩负了保护遗址和作为考古现场的责任。三年前在这里修地铁时，意外挖出许多黄金与象牙制品，经过辨认，虽然不是什么古墓，却是一座宏伟的神庙遗址。后来在进行抢救式挖掘时，意外挖出了大批破损的帛书与苇纸，经过辨认，这批残片大约有七万多件，九成是由邬迩语书写，剩下的夹杂了圭亟语与夷昭文。这次考古发现很快上了国内头条，也震惊了全世界研究邬迩史的学者。后来，还陆续进一步挖出更多牛骨碎片，竹简残片，石刻残片……通过辨认部分内容，学者们完全确定，这次挖出来的是散落存在于史书记载的邬迩国汷都万神庙。

近百年来，已经很少有这样轰动整个邬迩学界的考古挖掘了。邬迩史与圭亟史一样，是这三百年间完全因为考古挖掘才兴起的史学。三百多年前，一队西方盗墓贼意外在曾经的雍都土地上挖出了一座贵族坟墓，除却大量金银珠宝之外，还挖出了许多写在竹简、丝帛和兽骨上的奇怪文字。这些文物在西方黑市上好一番售卖，最后部分帛书和兽骨流入了一位会梵文的学者手里。他认出这些文字中有成段的梵语，其他稀奇古怪看似方块字一样的文字，与现今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体系都非常不一样。他猜测这可能是一些双语文献，而那看起来像方块字却又与现今汉字全然不同的文字，很可能属于某个已经消逝了的古国。

经过几代学者的破译，以及盗墓贼们源源不断的“辛勤工作”，学者们终于发现这些文字属于一个只存在史书和传说记载中的古国——圭亟。而圭亟的国都就是雍。圭亟学正式成立了。

其实，虽然学者们成功破译了圭亟语，但在出土的大量文字材料中，依旧有五分之一的材料无法用圭亟语释读。随着又一批盗墓贼在夆都挖开了几座皇陵和神庙，更多文字材料呈现在世人眼前，学者们才更加确定，这些无法释读的语言，很可能属于史书记载的另一个古国——邬迩。

这两个坐落在东方中原土地上的古老国度，因为某些众所周知却无法言明的原因，它们的语言破译和历史研究反而尽数由西方人掌握。直到百年前世界战争开始，硝烟弥漫下，没有哪一张书桌可以幸免，西方人对于夆都和雍都遗址的挖掘才被迫中断。整个中原学者对于□□学与圭亟学的研究架构全部来自西方学者，在西方各大一流高校中，邬迩学与圭亟学曾经是非常热门的流行，而如今在中原高校中，能有师资力量开设专业的学校，也只有两三所。几乎全部的一手材料全在国外，想要看一眼曾经从自家土地上挖出来的残片还得打个飞的，写论文用的图片版权，得花大价钱从别的国家博物馆里买。然而，那些从国外学成归来的前辈们，还是花费几代时间，回到中原，呕心沥血建立起自己的前昭史研究，几乎代代单传，却从未断绝，一点点拼凑累积，薪火相承。

可想而知，这次在D市挖出了汷都神庙遗址，是一件多么轰动的大事了。

直到现在，挖掘仍在进行。由于这次考古发现太过轰动，D市政府索性改了地铁规划，将这片遗址原封不动保存了下来。为了更好的进行考古工作，也为了将文物和遗址进行就地保护，D市花费巨额资金建立了汷都遗址博物馆。这馆落成剪彩时，请了一大帮学者教授过去撑排面，离秋的导师也去了，后来试开放之后也邀请过D大历史系教授前来参观，齐桐就把离秋一起带过去了。只不过那时几乎是走马观花简单逛了一遍。大部分出土文物都还在整理，而帛书之类的残片更是十分脆弱，几乎不具备现场展览的条件，而现在出土的书帛残片研究项目正式启动了，齐桐也是项目研究员之一，离秋十分开心，作为齐桐的学生，怎么着也能帮导师打打工，她离那些梦寐以求的残片越来越近了。

只要有足够多的文字材料出土，邬迩语就能进一步完善。如今，邬迩古国曾经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但只要这语言还能被世人所了解，邬迩国就不会再被人忘记。这古老的国沉睡了两千年，差一点永远死在历史长河里，如今哪怕有一丝一毫可以更加接近邬迩的机会，离秋都不想放过，如果可以，她愿意亲手拼凑那九万多片残片，只求自己能离曾经的邬迩更近一点。

她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邬迩地名还在捉虫，可能有同音字不统一的情况~见谅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