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你放开!”穆宜华怒目圆瞪,一把挣开,“这位郎君,这是琼林宴,来的都是重臣亲眷,你怎敢!”
男人见着穆宜华跑走,又去捞虞倩倩,还醉醺醺地要往虞倩倩脖子上闻,吓得仆人和穆宜华春儿连忙冲上去将二人拉开。
虞倩倩惊魂未定,眼里泛着泪花,看得穆宜华气上心头,她四下张望,拿起一杆称手竹竿,趁其不备,就朝着那人的肚子捅过去,力道拿捏之分寸,一下子就把人杵得滴溜溜滚下斜坡,半个身子都要浸到池子里去了。
“哎哎哎——救我!救我!我不会水!救我!”男子半个身子在池上,双手死死地拉住池边石块,半个身子在池里,一群鲤鱼围着他转,全然不复方才嚣张姿态,看得穆宜华捂着肚子大笑。
“下去喂鱼吧你!登徒浪子!”穆宜华怒喊。
虞倩倩一脸惊恐地看着穆宜华,显然是被她的言行举止吓到了。
她又有些慌张地将目光转向那男子,那人已经被仆人从池子里捞了出来,又不怕死地向她们冲来。穆宜华拿着竹竿还想上前,被虞倩倩从中拦下,她怕事情闹大,在中间劝说道:“这位郎君,琼林宴官家与皇后娘娘都在,若是闹到官家跟前,我们都是不好看的。”
那男子方才被水泡过,脑子稍稍清醒了一点。他上下打量了虞倩倩一番,只见她虽生得清丽,但衣着打扮并不华丽奢靡,嗤笑道:“瞧你这打扮,你父亲官职定不高,本公子看上你那是抬举你,你别不识好歹!至于你……”他把眼神瞥向穆宜华,目光里突然多了几分惊喜,他上下逡巡看了好几眼,刚想说些轻佻的话让穆宜华难堪,但又想起她方才的竹竿功夫,硬是把话往肚子里咽了回去。
“你……你们家的官职肯定也不高,哪家高门高户教得出你这般粗鲁的女儿!”
穆宜华上前几步,将虞倩倩护在身后,冷笑:“怎么,难不成这汴京只要是有权有势便能欺凌弱小,欺侮女子?若真是这样,我看你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此不知检点,不知礼数!”
“谁说的!谁说本公子是小门小户!本公子是南阳侯府四郎君周秉天!你们倒是报上名来,让本公子看看你们姓甚名谁!”
虞倩倩听见这名号,吓得连忙拉住了穆宜华的手腕,她回头小声问道:“怎么办啊?是南阳侯府的人。”
南阳侯府……倒确实是个可以让他嚣张的家世。自己父亲的品阶尚可与之相提并论,若是硬扛,不管是父亲还是穆长青也定会为自己伸张正义,但是倩倩……穆宜华侧头看了一眼。
虞倩倩面露难色,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宜华……”
强硬的父亲,难为的母亲,受宠的妾室,不懂事的弟弟……
穆宜华忍下心中气焰,挡在虞倩倩面前,与周秉天对峙:“周郎君,南阳侯府素来是书香门第,祖上荫封,您如今醉了酒做了混事说了浑话,我们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再敢胡来,官家和娘娘可还没走呢。”
周秉天瞧着穆宜华那张不卑不亢的脸心中就莫名不爽,但也不敢上前,只敢嘴上占便宜:“小娘子好大的口气啊,不知汴京哪户人家能容得下你这尊大佛?”
穆宜华自是不会把这个大麻烦惹到自家门前,硬是没说话,让春儿拉着虞倩倩先走。她瞪了一眼周秉天,转身就要离去,周秉天被她最后一个眼神瞪得心火顿起,几步上前要抓穆宜华的手,非让她回答不可。
“周郎君。”左衷忻不知何时站在院门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场人间闹剧。他扫了一眼周秉天身侧的仆人,清冷淡然地开口道:“周郎君喝醉了,你们为何还不拉着他去歇息?”
仆人再一次尝试拉扯他,又被周秉天一把甩开:“松手!你们是我们家的人还是他们左家的人?哦对了,左状元是寒门士子啊,从小到大应该也没被什么人伺候过吧?哦对了,左状元没被人伺候过,但是伺候过人,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秉天拍了拍他身边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厮,“你看着和我们左状元长得差不多啊,没准你小子过几年也能中状元,我大宋朝如今可真是谁都能中状元了,啊?哈哈哈哈——”
这话听得穆宜华真是牙痒痒,她忍着怒气,只见左衷忻淡然走下台阶,凑到周秉天耳边轻轻说道:“那位娘子头上的那支钗有一颗红珊瑚玲珑珠,周郎君不妨想想,红珊瑚玲珑珠是哪里才会有的东西呢?”
周秉天被酒迷得混沌的脑袋开始运转,半晌,他忽然惊恐地看了一眼穆宜华,嘴上念念有词:“走,走……哎哟头好痛,扶着我点……”
仆人见自家公子终于消停了,连忙扶着他离去。
虞倩倩松了口气,拍着胸脯仿若劫后余生:“宜华,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穆宜华安抚她:“别怕,以后遇见这种人就打他!”
“我方才真的被你惊到了,我从来不知你还有这样一面。”
穆宜华笑道:“你跟阿南待久了,八成也会这样。”她抬眼看向左衷忻,几步上前行礼,“方才多谢左郎君了。不知左郎君同那人说了什么,我们怎么讲他都不听。”
左衷忻掩眸:“是穆娘子您的簪子,上头有大内才有的贡品红珊瑚玲珑珠。”
穆宜华摸了摸头上的钗,这是皇后娘娘此前给她的春画赏赐,她为彰显敬意今日特意戴的,不承想还替自己解决了一桩难事。
她感叹:“多亏了左郎君,我竟是没有想到。”
左衷忻摇头:“并非穆娘子浅薄,在下原也不知,只不过刚才跟随内侍领赏,拿了一串玲珑珠手串,听内侍随口说了几句便记住了。”
穆宜华惊喜:“左郎君得赏了?那想来是左郎君作词作的好,真是可惜,我没听见。”
左衷忻神色微动,他看了一眼穆宜华,又低下眼眸:“不过是些陈词滥调,穆娘子不听也罢。”
穆宜华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与敬意:“哪儿的话,不瞒左郎君,家父给我看过你的文章。说句自负的话,我素来觉得自己文采了得,但见了你的文字只觉自己此前写得文章黯然失色。不怕你笑话,我跟自己赌气赌了好几个晚上呢。”
此话一出,左衷忻竟是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穆宜华,半晌才展开一个轻浅的笑容,似是宽慰又像是定心:“是吗?那便多谢……穆娘子夸奖了。”
“宜华你认得左状元?”虞倩倩问道。
“认得,因为一些因缘际会,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总之不管是我父亲还是我弟弟,都对他的文采十分赞许,当然也有我。”
虞倩倩又回头瞧了一眼左衷忻离去的背影:“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穆宜华听见虞倩倩不自禁吟诵出来的诗句,轻轻地笑道:“哎呀,这从一个姑娘的嘴巴里说出来,可就是首情诗了。”
“我……我瞎背的!我就是觉得左郎君人好,希望我的两个弟弟能多跟他学学,别整天没个正型。”
二人回到席面,虞倩倩被虞夫人叫了回去。作别后,穆宜华便在场中找宁之南,可找了半天也不见她的人影。如画也是一样心急如焚,这可把穆宜华急坏了,她逮着一个宫女就问人去哪儿了。
找了一圈儿,终于在一个小亭子里找到了闷闷不乐的宁之南。
穆宜华连忙上前拥住她,连声道歉:“我错了,我和倩倩都错了。你别生我们俩的气。”
宁之南显然没有什么兴致,她靠近穆宜华的怀里蹭了蹭,疲累地叹了口气。
穆宜华察觉到什么,这显然不是因为她们丢下她而生气。穆宜华在她旁边坐下,轻声询问:“怎么了?”
宁之南靠在穆宜华的肩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阿兆,我好羡慕你。”
“你羡慕我做什么?”穆宜华哭笑不得。
宁之南无奈一笑,起身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把香囊送出去啦?”
穆宜华点了点头。
宁之南又将头靠了回去:“所以我才说羡慕你呢。”
“阿南——阿南——”宁夫人在亭下找人。宁之南听见立马起身向下张望应答:“阿娘,我这就下来!阿兆,我娘来找我了,我走啦。”
穆宜华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当真无碍?”
宁之笑着摇了摇头,松开手便跑下亭子。
穆宜华独自一人在亭中坐了一会儿,只听树木葱茏外,母唤女归的声音此起彼伏,她静静坐着听了一会儿,便起身去找春儿回府了。
“我的扇子呢,穆长青?”听姐姐这么一直问,穆长青才记起来原来还有茬事。
他挠了挠头,悻悻然说道:“我错了姐姐,我酒吃多了,我记不起来了。”
“你将我的扇子拿去当击鼓传花的筹码,用了却又不替我好好看护,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东西。”
“我错了姐姐,我真知道错了。”穆长青连连告饶,“一把扇子而已,姐姐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春儿无奈:“公子,那不是一把普通扇子,上面有大姑娘十二岁写的闺词,扇面还是用蚕丝做的。大姑娘可喜欢,至今不舍得丢呢。”
穆长青这下知道自己完了,连忙帮着一起找,找着找着,听见一处青年人正在闲话,便不自觉地远远站着听了起来。
一绿衣男子立在人群中央,手舞足蹈广袖飞袂,高谈阔论,眉飞色舞。众人正围着他,不住地附和——
“我看那左衷忻作词也不怎样,只是运气好,恰好击鼓传花传到了他的位置。若是让邓郎君得此机会,那今日这圣上嘉奖必定是邓郎君您的啊!”
“听闻邓郎君一跃从会试三甲成为榜眼,这才情着实让人佩服啊!虽说此次未得状元,但以邓兄之才情日后在仕途上必定能得伯乐啊。”
“我看邓兄的才华根本不低于那左衷忻。何况我看那左衷忻看似清高得很,不与我们说话碰酒。可反倒是专门围着……”那人声音渐渐变小,“围着大人相公们转,尤其是今年主考官穆同知穆大人。这攀龙附凤,眼高手低,不见得有多好。”
“就是……”那群人刻意压低声音说话,一同附和起来如同苍蝇一般嗡嗡惹人烦。
正中央站着的正是此次榜眼邓孚舟,他听见此言微微一笑,挺着胸膛,摆手推辞:“这话可说不得,毕竟运气也是一个人的能力。只不过若是永远仰仗运气,那这个人怕也是走不长久的。”
“邓兄说的是啊!邓兄如今得了辛枢密使的赏识,日后去了官家近前供职,那简直再容易不过啊!”
邓孚舟颔首笑着,没有反驳,只说道:“多谢诸位仁兄的抬举了,日后我们便是同僚,还望诸位多加担待了。”
“是邓郎君担待我们才是!”
其中一人忽然噤声,不知看见了谁,用手肘顶了顶身边的人:“你看那边那个,贺辰光,殿试二甲第七名。听闻他已然攀附上了宁大人,正想着如何求娶宁家二小姐呢。”
“宁家二小姐是哪个?”
“不知闺名,好像是宁肃宁大人的侄女。贺家经商,得他一个进士已是光耀门楣,再娶一个京中重臣之女,真是如意好算盘。”
“今日他与左衷忻倒是走的近。”
“一丘之貉。”那人觑眼细瞧了贺辰光一眼,“行色匆匆,面色颓唐,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儿。”
穆长青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心中好奇万分,正想凑上前去询问,冷不丁被人一拽,转头看见穆宜华微愠的脸色。
“姐姐,我……我没找到。”
“没找到还是根本没有找?”穆宜华叹气,“罢了罢了,找不到就不找了吧,偌大的一个琼林苑,哪是那么好找的。”
三人往苑门走,穆同知已然在门口等他们。穆长青犹豫再三,还是好奇极了,连忙挤到穆宜华耳边问道:“姐姐,我问你个事儿,宁二姐姐是不是要嫁人了?还是要嫁给一个姓贺的。”
穆宜华略有惊讶:“你问这个做什么?谁跟你讲的这些?”
穆长青指了指那群方才散去的人:“我偷听他们说的。”
穆宜华蹙眉:“他们还说什么了?”
穆长青在穆宜华面前极其老实,和盘托出:“他们还说左状元就是运气好,都奉承那个姓邓的榜眼呢。但是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那文章不作假,左状元就是有才华的,他让你给我买的书我也看了,可真有用,先生说我如今写策论大有长进呢!”
穆宜华将目光从穆长青的面上移向那些人,面色厌厌又冷淡:“离他们远点儿。《韩非子》如何讲的?君子不避人之美,不言人之恶。他们此言此行,非君子也,不可学。”
穆长青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