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大姑娘,陆六娘子也请吗?”春儿问道。
“嗯,左右宴会那么多闺眷在,再多一个也没事。”
“可您当初并不想请她啊……怎么改主意了?”
“别瞎猜了,送帖子去吧。”
春儿“哦”了一声,领了所有的请帖,叫上小厮一并去送。
穆宜华看着春儿离开的身影,又想起在那间小屋子里陆秀同她说的话。
穆宜华本没有叫陆秀的打算,一来是韩国公府家风不正,只会享受祖上荫封,到了这辈文武皆无人可用,韩国公更是妻妾儿女成群,管教又无度,百姓深受其害,只是官家看在其祖上功德,不想动他们;二来从她与陆秀初相识,穆宜华便觉得陆秀对她的态度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让她略有不适。
可今日陆秀攥着她的手,哀戚戚地抽噎:“穆娘子,我如今向你坦诚,我确实有意接近你,那是因为那日你替虞娘子出头,我发现你为人仗义,与我家中姐妹全然不同,我想同你做朋友。可碍着我姐姐当日对你出言不逊,我怕你排斥我。我也如实同你说了,我不想一直待在陆府,不想每日都碰见陆昭瓷,我怕她,我真的怕她。我就想离他们远点,你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穆娘子,我有时候一直想,若是我与你们相熟,我姐姐……会不会就看在你,还有宁娘子虞娘子的面子上对我好点……穆娘子,穆姐姐,我求求你了。”
她藏着满身伤疤,哭着拉着她的手,一口一句“求求你了,穆娘子”,任谁都会心软的吧。
傍晚时分,春儿带着一众小厮回府。穆宜华拉着她问众人的反应。春儿叹了口气,将未送出的请帖递于穆宜华:“先前部分与老爷交好的官员有接的,但有些……即使是吕相去说了也没什么用。他们还……还说……”
穆宜华已然猜到:“他们还说什么?”
“说老爷首鼠两端、意志不坚、不守本心,道不同不相为谋……”
穆宜华长叹一声:“在所难免的。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
春儿委屈地问道:“老爷又不这么想,还不都是官家派下来的活……”
穆宜华拿着笔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啊——这话只准说与我听,别人那儿可一字不能提。”
“本来就是嘛……”
穆宜华摇头:“是,也不是。父亲仍旧坚持自己所想,不过这几年他在明州也思索良多,党争若只是单纯为了政事社稷并无不妥,但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一党若是想要推行政令,必定要使手段在各个官司放置自己的人。有时为了让官家同意自己的想法,会刻意事事迎合媚上,这都于江山无义。家国有家国的制度,言官有言官的职责,若是用人唯亲,不进忠言,于国于君皆无意义。父亲看出了党争弊病,便不想再如此下去了,如今是个契机,虽是接了个棘手的活,但并不是吃哑巴亏,一无是处。”
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姑娘懂得真多。”
穆宜华失笑:“不懂也得懂啊,这家中有无人帮我。哎呀,刚才那番话就该让穆长青来听听,他怎么就不在这儿呢。”
春儿笑道:“小公子怕打扰大姑娘,如今都是在宁府用过饭做完课业才回来睡觉呢。”
“也是,若是待在家里整日在我面前瞎晃悠,我看着都烦。你说这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怎么就那么招人嫌呢?还是说只要是自家的就嫌烦,别人家的就会好受些?那乔家二郎也才十四啊,我怎么就不觉得他烦呢?”穆宜华无奈抱怨。
春儿吃吃地笑了。
“对了,还有一人我想问你。辛谯辛大人……”
“收了!我看辛府下人们的反应,好像是辛大人的亲信收的。”
“这么容易?”
“奴婢也惊呆了,奴婢本以为辛府是最难的,所以早早送过去了,若是不收,我还能折返再来磨他们。可竟然一下子就拿了。”
穆宜华捻着毛笔,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眼看着宴会临近,宫里送来了一封信,穆宜华战战兢兢地接过一看,竟是赵阔写给她的。信上说让她按照原定的名单准备,其余一概不用管。还说这几日未能帮她,若不是吴尚宫在他一早便飞来了,只是这吴尚宫在宫中做事说话公私分明,自己三皇子的面子她都未必在乎,为了彼此好他便也只能忍着。他也看过她给宁元庆的宴会流程,觉得安排妥帖。准备得当,只要顾好当日便可,还让穆宜华别担心,太子登临,那帮老顽固即便是心中有气,也不会在台面上闹得那般难看。
穆宜华又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将信纸贴在心口,长舒一口气。她虽跟在母亲身后学了不少管家事务,但办如此盛大的宴会还是头一遭,宴请的人情关系又如此复杂,要说她不担心不紧张那都是装出来让下人们安心的。
可赵阔这一封信,倒真如定海神针一般将她内心的波涛涟漪平息。
那日,会顺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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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五,穆家宴会。
芳园里花香四溢,秋桂、金菊、海棠、木芙蓉交错参差,泮池锦鲤游曳,游廊回环,亭台结彩。穆宜华命人在芳园中央最高的亭台里搭了个戏台子,四五个伶人穿戴齐整,正在台下排练操演。
宁之南坐在席间,与虞倩倩闲聊:“阿兆说不置歌舞,倒是请来了内中瓦子莲花棚的戏班子,也不知道要唱什么。”
“我听我二弟说,这班人诸宫调与滑稽戏唱得好。诸宫调多唱史说,滑稽戏则是……”
“唱什么?”宁之南好奇。
虞倩倩微红着脸:“不过是些市井男女之事。”
宁之南听明白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宴会囊括的官员势力虽广,但说实话也只请了四十来个。穆宜华本是要减位置的,但赵阔让她按照原定人数设宴她也就照办了。可这眼瞅着时辰将近,来人还未到齐,穆宜华心中不免得打起了鼓。
穆同知看出她的异样,宽慰道:“别急,他们定会赶在太子殿下前赶到的。”
言之有理。穆宜华默然点点头,继续耐心等候。
不过一会儿,便有二人策马而来。穆宜华定睛一瞧,是如今正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左衷忻,边上的则是贺辰光。
他们二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于小厮便上前朝穆同知行礼:“穆大人。”
穆同知一见他们便喜笑颜开,连忙扶起:“二人就不必多礼了,快请进吧。”
二人将随礼递于张嬷嬷,又同穆宜华穆长青见礼。
穆宜华虽从宁之南那儿熟知贺辰光名姓,但到底二人明面儿上根本不认识,过了礼便没话了。倒是左衷忻,穆宜华不免笑着揶揄他:“如今左郎君中举得官,看来我也该改口称呼你一声大人了。”
左衷忻听见这话轻笑一声:“穆娘子见笑了,不过是个朝奉大夫,当不起大人二字。穆娘子若不嫌弃,便如旧称呼或是称呼我表字皆可。”
“左郎君的表字是?”
“泰安。”
穆宜华在唇齿间咀嚼着两个字,笑意从嘴边慢慢晕开:“以左郎君之才华当得起国泰民安之志。春儿,送二位郎君去芳园。”
“是。”
等二人走远,穆宜华凑在父亲身边询问:“父亲,左郎君不是枢密副承旨吗?”
穆同知长叹一声,语气中颇为惋惜:“小人当道,时运不济啊。”
穆宜华尚且没能领会父亲的言中意,却听马车辚辚,环佩叮咚,前后四十六人并排而行,身着华服,执旗、执扇、执伞、执炉、执灯,佩剑、佩弩,浩浩荡荡而来,在穆府大门止步。后头还跟着几辆小马车也一并停下。
穆同知几步走下台阶,带领着穆宜华穆长青与一众奴仆行礼:“微臣携领家眷恭迎皇太子殿下。”
太子赵闵扶着内侍的手下了马车,太子妃孙合袖也紧随其后。
“穆相公请起。”赵闵虚虚抬了抬手,便不再看他。他环视四周,打量了穆府门面一番,笑道,“返京半年,穆相公这府邸倒是修整得不错啊。”
穆同知笑道:“殿下谬赞了。寒舍简陋,只望殿下不觉得委屈。”
赵闵不以为意,甩手道:“带路吧。”
穆同知连忙跟上:“殿下这边请。”
穆宜华站在原地维持着微躬身子的姿势,低头颔首以显恭敬。可在一瞬却觉得有目光盯着自己,悄悄抬头看去,只见太子微斜着眼眸,觑着眼闲淡地看着她,却又匆匆略过,不复回头。
穆宜华心头生出几丝古怪,她的目光随太子而去,又不经意瞥见孙合袖回头看她。太子妃此前小产,面色如今都有些苍白无力,可望着她时,还向她挤出一个笑容来。
穆宜华连忙掩下神色。
忽然,身后传来一股淡淡的清甜的梅香。
穆宜华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知道是谁来了,欣喜地转头,见着赵阔笑意融融的脸,正要喊“三哥”,余光看见身后走来的辛谯一家与一众官员,立马将话咽了回去,笑容也收敛起来。
她福了福身:“臣女见过三大王,郡主娘娘,辛大人。”
辛秉逸也上前几步与穆宜华互道万福。
衮国郡主鲜少出门,这次应邀穆宜华也很是惊讶。她一身黛蓝褙子牙白裙衫,挽着累云高髻,玉簪点缀,平静庄重,不怒自威。见了郡主,穆宜华才意识到辛秉逸与她母亲到底有多相似,高贵持重,一丝不苟,只是多了几分十七八岁少女该有的稚嫩与鲜活,但那也只是几分而已。
他们身后还跟着那几个本拒绝邀请的官员,一脸不情不愿,像是被人威胁了才来的,也不知道赵阔给他们灌了什么药。
穆宜华偷偷瞧了一眼赵阔,赵阔见她发现后面那几个像是被绑来的人,背对着所有人朝她挑了挑眉,颇有邀功的意味。
穆宜华强忍住嘴角的笑,伸手示意:“宴会将开,诸位里边儿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