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泽反应过来，眼神极快地闪了闪，无辜地把手一摊：“我登徒子？探查内力罢了。”

木昭咬牙，偏过脸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说，木姑娘问心有愧了？”燕泽挑起一边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何愧之有？”木昭怒视他。

“说笑罢了，木姑娘莫怪，莫怪。”燕泽笑眯眯地一拱手，木昭扭过头不理他。

“木姐姐——你们怎么了？”程落跑出来，见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不由得刹住了脚步。

“……何事？”木昭没有回答，直接望向了后面的游子意。

燕泽朝程落耸耸肩，偷偷吐了个舌头。

游子意却罕见地没有直接说话，而是看看木昭，看看燕泽，又看看程落，握紧拳头，像给自己鼓气一般，哒哒哒跑上前，“咯噔”一声在木昭面前跪下了。

饶是木昭再平静，也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

“……求木姐姐收我为徒！子意愿为师父赴汤蹈火！”少年端端正正拜下去。

这一下变故令木昭始料未及，她几乎是下意识弯腰去扶起游子意。

“我、我怎么能？”

这实心眼的小孩却跪得死死的，拉都拉不起来，偏要伏在木昭面前。

“求木姐姐收子意为徒！”他朗声道。

木昭手足无措，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燕泽。

燕泽才不吃这套，把嘴一嘟，扭过头去。

木昭：“……”

程落弱弱道：“哥……你吓着木姐姐了。”

游子意想了想，又拜下去，用稍软的语气道：“木姐姐，求你收我为徒吧……”

木昭继续：“……”

禁止撒娇。

燕泽忍俊不禁，抄着手看这一出好戏。

木昭窘得要埋进地里，再次将求助的眼神递给了他。那神色可怜极了，燕泽从未见过她脸上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面红耳赤，若院门没关，只怕要冲出门外了。

燕泽憋着笑，心道，罢了，帮她一把。

“小子，你要拜师，总得给个理由吧？”他上前一步，懒洋洋开口。

“我、我想学功夫，我想保护阿落和娘亲！”游子意坚定道。

“学功夫？和谁不能学功夫，我还是你祖上前辈呢，为何不找我？”燕泽把眼睛一棱。

游子意思考了片刻，低声道：“我想……我……”

“你想如何？”燕泽俯首看他。

“我……我想、我想成为捉鬼……引渡人，像木姐姐一样帮助别人，替别人实现愿望，我想闯荡江湖……我想变强！这样才能更好的照顾阿落……”他先扬起音调，然后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细如蚊吟。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了。

木昭心中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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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儿，引渡人是神明设在凡间的差使，注定与众不同。我们要同鬼神打交道，要替死人还愿申冤——这条路必然不好走，极易被误解，也极易失却对现世的挂念。”青衣长袍的男子面色肃穆。

“现世的挂念……师父，我不懂。”木昭站在他身后道。

男子手抚长须，深深一叹。

“下山去吧，昭儿，我已经教不会你任何东西了。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去闯荡。”

“……是。”木昭低头，慢慢退下。

背着行囊离开师门的那一天，空中飘着极细的雨。木昭望着逐渐闭合的大门，转身踏入了江湖。

她没有回头。

时隔两年的今日，游子意跪伏在她面前。在这个小小的少年身上——在云娘、望舒、程落、燕泽的身上，她似乎懂得了些许……何为“现世的挂念”。

她微微昂起头，那日的雨似乎又拍到了她脸上。

师父，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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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求木姐姐收下子意吧。”游子意再次重复，不再如先前那般大声，却多了几分坚定。

“木姑娘，你怎么想？”燕泽转脸问道。

木昭望着游子意坚毅的眼神，看见程落眼里的期待，看见燕泽的探究神色，闭起眼，轻轻一叹。

罢了。

“若你执意如此，我便教你些功夫，但并非收你为徒。”她蹲下身，与游子意平视。

“……只是你要想好，练功痛苦非比寻常，你会走得很艰难。”

她想了想，学着师父道：“引渡人是神明设在凡间的差使，注定与众不同。我们要同鬼神打交道，要替死人还愿申冤……”

“再辛苦子意也不怕！”游子意叩首下去，无比坚决地打断了她。

“……好。”木昭伸手搀起他，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燕泽笑着接道：“如何称呼啊，木老师？”

“别闹……”木昭又露出些许窘迫，“我学艺不精，怎敢贸然收徒误人子弟……你若实在没个叫法，可以唤我一声师姐。”

后半句是转向游子意说的。

这是同意了。

游子意喜笑颜开：“是，师姐！”

“只是规矩不可乱了，待此间事了，你要随我上山去拜见师父。”

游子意连连点头。

程落笑嘻嘻跑上来：“师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啊？”

“？你们要同我们一起走吗？”燕泽奇道。

“自然是和师姐一起走。”游子意一口一个师姐喊得直乐。

“那你娘怎么办？”木昭道。

“我、我们会将她托付给邻居，上路替她寻医。”游子意道。

“原来你们俩刚刚叽叽喳喳讨论这么久，是在商议这个事啊？”燕泽笑了。

“嗯嗯。”两个孩子直点头。

“把你娘独自留在这里，你们能安心？”燕泽抱起手。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又齐齐摇了摇头。

“傻孩子。”燕泽偏头一笑，伸了个懒腰。

“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是云中阁的‘带头大哥’啊？”

……倒没忘，但你不是鬼吗，能干啥？

程落暗自腹诽，没敢说。

燕泽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叉腰道：“我虽不能治她，但能把她送走啊。”

送走？

游子意腰一挺就站直了。

“不……不是那个送走，”燕泽无奈扶额，“我是说，我能将她直接从这里送到云家。”

程落：“你……你确定？”

燕泽怒道：“你娘和你哥都是我后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们啊！”

游子意沉默半晌，深深一揖。

“那便拜托前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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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云娘床前，燕泽轻叹了一口气，伸出五指。

此生太苦了，云娘也好，云家其余人也罢。若真是因自己之过害得云中阁残破至此……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去赎罪。

白雾轻柔地散开，包裹住云娘全身，然后慢慢收缩。

——面容憔悴的女子消失在塌上。

“这就好了？”程落探头。

“云家人要怎么才能知道要救我娘亲？”游子意问。

燕泽收手呼气：“我留了信物，云中阁见之如见阁主亲临，自然会救。”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又一起点了点头。

游子意：“多谢燕阁主……这份恩情，我……”

“哎哎，别说这些，”燕泽挥手打断他，“要谢就谢你木……谢你师姐吧。”他望向靠在门边的木昭，勾了嘴角。

木昭移开了目光。

“那……师姐，我们现在就出发吗？”程落问道。

“急什么，吃了饭再走啊，你们木姐姐可为你们打包了午饭。”燕泽摊开手。

“拿出来吧，师姐～”他笑得顽劣。

“……”

木昭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烤兔。

“我去热一热，将就吃了吧。”

“别……”燕泽拦住她，向游子意扬扬下巴，“还是你去吧。”

……他怕游家被一把火点了。

木昭虽奇怪，也同意了，将兔肉递给游子意。

过了不久，游子意端着一盘烤肉上桌。

他似乎做了些加工，肉皮被烤得金黄酥脆，些许葱段和辣椒末点缀其上，看起来好吃极了，色香味俱全。

“哇！兔子！”程落激动极了。

“好香！”燕泽抚掌而赞，“木姑娘，你收了个好弟子啊！”

“师弟。”木昭纠正道。

游子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这几年为了照顾娘亲和阿落，我自学了些做饭的手艺，师姐和阁主不嫌弃就好——阿落，让师姐先吃……”

程落才不管这些，手一抓就开始啃。

木昭本不打算再吃，见程落吃得这么香，她想了想，也试探着夹了一块肉送进嘴里。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吃……！明明都是烤兔，游子意不知对兔子施加了什么法术，原本又干又柴的烤肉竟变得如此可口香甜，直直碾上了她的味蕾。

她忍不住伸手又夹了一块。

“你们别听他弯弯绕……哥哥做饭、唔唔……很好吃的！”程落嘴里塞满了肉，对木昭挥手道。

“阿落……”游子意无奈地看着他。

“确实很好吃。”木昭诚恳道。

游子意的脸肉眼可见地瞬间红到了耳朵根，他支支吾吾道：“师、师姐喜欢就好，我以后多做些……”

“嗯，”木昭点头，“我很喜欢。”

程落咽下一口肉，满足道：“真想让所有人都尝尝哥哥的手艺啊——话说燕阁主呢？”

他抬起头，四处张望，周围却不见燕泽人影——鬼影。

被惦记的燕泽此时飘在门外，那股香气还是不可避免地直往他鼻子里钻。

“什么嘛，”他不爽地嘟囔道，“都变成鬼了还留着五感，就算是为前世赎罪的话，神明也太残忍了。”

“神或许是在眷顾你。”木昭走出来。

“眷顾？”燕泽自嘲地一笑。

三百年不见天日，求不得心愿，如今恢复一丝记忆，还记起的是自己的死亡，这就是神的眷顾吗？

木昭平静道：“是眷顾，神明让你有机会还原历史，寻找真相，而非继续永生永世在那口井下。”

燕泽一愣，少见的没有回嘴。

“我会尽力帮你找回肉身。”木昭一字一句。

燕泽仰头看她，她神色笼在阳光里，玉簪白得发光。

“……嗯。”他点头，终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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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午饭，便准备上路了。

燕泽抱手倚靠在门边等着他们收拾行李，木昭站在花园里清点着自己手中的符咒，看见其中某一张的时候，若有所思地抬起了脸。

程落跑前跑后地将东西递给他哥，游子意仔细地将衣服叠好，整整齐齐铺进行囊里。

木昭向他们伸出手。

“储物符。”

游子意想自己恐怕不会用，怯生生不敢接。

“碰一下就好。”木昭往前递了递。

游子意这才试探着伸手一碰，储物符发出幽幽绿光，轻微地扭了扭，化成一块玉佩模样，徐徐飘到游子意胸前挂住了。

“这是……？”他轻抚着玉佩，迟疑道。

“储物符会依据使用者的性格变化形态，”木昭解释道，“心念一动就可以将东西放进去或者拿出来了，比背包方便。”

恰好眼前包裹收好，游子意闭上眼，试着把它放进储物玉佩内，但见行囊也发出绿色微光，一闪便消失了。

他胸前玉佩往下一沉。

“哇……”他捂着玉佩，满脸的惊喜。

木昭微笑着转身。

“哥——我们走了，花怎么办啊？”程落手忙脚乱的跑出来，急道。

“才想到啊？”燕泽打了个呵欠，“不过浇花施肥，本公子早就替你们料理好了，安心上路吧。”

程落比划着：“但这花金贵得很，要……”

“比之皇家后花园的花又何如呢？”燕泽笑道，“放心吧小鬼，不能给你照顾坏了。”

游子意在程落后脑勺上一拍，程落悻悻地捂住了嘴。

木昭看着他们，不禁微笑，从怀中摸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小木牌，犹豫了片刻，伸指在上面写道：

“春岭事了，启程往环璧山，诸事顺利，吾师勿念。

半晌，小木牌上荡起水波纹一样的涟漪，一行字显示出来。

“知。多多小心。”

她揣起木牌，昂起头。

天空一碧如洗，一团残云躲在屋檐后，阳光灿烂。

该是踏上旅途的好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大厨游子意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