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07/像是在哄她
参加完婚礼,宋槐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
段朝泠会特意抽出时间过来看她,每周大概两三次,陪她吃个晚饭就赶回去,碰到工作忙的时候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别等。
他答应过她的事都会一一做到。
每次和他一起吃饭,宋槐都照例跟他汇报日常,聊的大多是学校里的琐事。
她想用这种方式将他拉进属于自己的私人领域,有意无意地规避掉因没话题而产生的陌生感。
期末考试前一周,段朝泠临时出差,打电话告诉她今天就不过去了。
中午,陈静如来学校接她出去,趁着午休还没结束,带她去朋友开的咖啡厅待了会,顺便过去拿些东西。
没坐多久,有两个人推门进来。
听见动静,宋槐抬眼看向门口,发现率先进来的那人有些眼熟,细看两眼认出了对方——段朝泠和谈景的朋友,许呈潜。
他身旁跟着一个男生,个子很高,穿黑色冲锋衣,看长相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坐在对面的陈静如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去看,等瞧见不远处的许呈潜,不着痕迹地怔了一下,很快恢复常态,含笑同他打招呼。
“大忙人,怎么有空来这边?”
看见陈静如,许呈潜没觉得有多惊讶,像是在意料之中,只跟着笑了声,“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过来看望一下老朋友。”
陈静如笑意敛了敛,“这样啊。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钟涵现在不在店里,刚刚出去采购食材了。”钟涵是这儿的老板,也是两人的共友。
没见到要见的人,许呈潜也不失望,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话锋一转:“没关系,来都来了,不差这点儿候场时间。”
陈静如笑一笑,没接话,看向宋槐,“槐槐,来我这边坐。”
宋槐拿起面前的果汁,照做。
等许呈潜和男生落座,陈静如介绍说:“这是许叔叔,婚礼那天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旁边这位是他侄子许歧,跟你同岁,明年也上高一。”
宋槐开口叫许呈潜叔叔,目光落在许歧身上,主动开口:“你好。”
许歧点点头,盯着她看了几秒,“几月的生日?”
宋槐顿了顿,“十月。”
“我二月份的,比你大。喊哥哥。”
宋槐不说话了。
无端生出一种叛逆心理。他越让她喊,她越不想如他的愿。
一旁的许呈潜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瞥过去,“一上来就论辈分高低,谁教你的?”
许歧耸耸肩,将身体向后靠,小声嘟囔:“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么。”
聊了没几句,许歧去吧台点喝的,座位只剩下他们三个。
陈静如轻呡一口咖啡,看着许呈潜,“对了,看见许歧我突然想起来——他们学校现在还收转学生吗?”
“我不太了解这个。你如果想知道,晚点儿我给你问问。”许呈潜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槐槐现在的学校教学质量一般,我在想要不要给她转学,到时候也好直升本部高中,少了很多折腾。”
“这事儿还不好办,直接找段二。”
“到时候再说吧,我不爱麻烦他。”陈静如说,“而且朝泠也不一定希望我去找他帮忙。”
“倒也是。俩人虽然是兄弟,到头来还不如我们这些外姓人处得亲密。”许呈潜看似不经意地提及,“不如你来麻烦我。我倒是随时随地都愿意为你效劳,跟前两年在洛杉矶的时候一样。”
听到他着重补充的最后一句,陈静如面色一僵,很快笑着将话题圆了回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毕竟朝泠、谈景和你,都算是自小被我照顾长大的,你们要是对我不好,那我真该哭了。”
许呈潜笑而不语,视线滞留在她握着杯子的细长手指,看着她由缓到急地敲击着杯壁。
涂了宝石绿的指甲在玻璃桌面映出一道浅薄的影子。
又坐了三五分钟,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陈静如拿起包,接过工作人员事先打包好的几袋咖啡豆,带着宋槐要离开。
临走前,许歧喊住宋槐,“喂。”
宋槐回头看他。
“要是你真转来我们学校,放心好了,我肯定会罩着你的。”语气略微生硬,但不难从中听出示好的意味。
宋槐说:“知道了,谢谢你。”言语间有敷衍了事的意思。
坐进车里,等她系好安全带,陈静如问:“马上寒假了,再过几个月就是中考,这个阶段突然说要给你转学,你会不会不太适应?”
宋槐思索一会,实话实说:“阿姨,我不太想转学。”
“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想有始有终地读完一所学校。”宋槐解释说,“我在那边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他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在他高考前陪着他,给他加油打气。”
还有一个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现在这样刚刚好,她不想再突生变故,给段朝泠添不必要的麻烦。
陈静如听了,没讲什么劝导的话,伸手轻揉她的发顶,微笑说:“依你就是。”
考完试就是寒假。
假期开始没多久,临近年关,操办年货的事宜提上日程。
这是宋槐在这边过的第一个年,小到清扫门面,大到人情往来,即便只是旁观,对这些事却难免觉得新鲜。
除夕前两天,除了段朝泠,其他人陆陆续续赶回来过节。
宋槐见到了段朝泠的两位兄长——段锐堂和段斯延。
段锐堂是长子,性格和善,倒还算健谈,反观段斯延,表面分外儒雅,却莫名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阂感。直觉他不太好相处,她只礼貌对他称呼一声就没敢再靠近。
整整两天时间,众人都待在北院陪两位老爷子喝茶聊天,又陆续组了几桌牌局打发时间。
两大家子人,外加关系亲密的几房亲戚,一共二三十口聚在一起,好不热闹。
除夕当天,段朝泠在中午吃团圆饭之前姗姗来迟。
有不少人候在堂厅闲聊,段锐堂和段斯延陪着段向松在里屋赏画。
宋槐原本在陪段锐堂的儿子玩乐高,看见段朝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含笑喊了声“叔叔”。
她眼里蕴含的期待显而易见。
段朝泠脱掉沾了霜雪的外套,低头看她,“等多久了?”
“还好……其实也没多久。”宋槐答得含糊,转眼岔开话茬,“要喝茶吗?我刚刚沏好的,还热着呢。”
“不用。”他将外套递给她,“我先进去打声招呼。”
宋槐顺手接过,“那我在外面等你。”
宋槐目送他越过堂厅,直接进了里屋。
看到门被阖上,她收回目光,低头理好手里衣服的褶皱,小心将它放到一旁,转身去了趟洗手间。
再回来时注意到里屋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
率先走出来的是段斯延。
等他走远以后,宋槐往里面看,瞧见段向松拄着拐杖站在窗边,板着脸,看样子像是刚训完人。
第一时间联想到段朝泠此刻的处境,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抬起腿,向门口靠了几步。
安静了很久。
段向松突然冷声对段朝泠说:“今儿怎么说也是除夕,你来晚也就算了,没必要说这些让我难堪,也让你二哥难堪。”
段锐堂出声打圆场:“爸,听说您前阵子临摹了一幅草书,不如带我去看看。”
段向松没再多言,寻个台阶下来,拂袖而去。
段锐堂没急着跟过去,叹了口气,趁着离开前劝说:“朝泠,人总得向前看不是?这些年我们都在尽力弥补你,有些不满该过去也就过去了,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别忘了,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我如果没记错,刚才惹老爷子不痛快的话茬不是由我引出。”段朝泠淡淡回应,“真想当和事佬,没必要逢年过节提一次,翻来覆去地折腾,不觉得无聊么。”
这话足以让段锐堂脸上挂不住,却没声张,走过去轻拍两下段朝泠的肩膀,以兄长的口吻嘱咐一句:“今晚留下来好好过个年,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依旧是苦口婆心的语气,虚实难辨。
房间里很快没了声音,只剩下段朝泠一个人。
宋槐在门外踌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短暂纠结,面前的光线突然被挡住。
宋槐站在阴影里,稍微仰头,对上段朝泠浅淡的眼神。
实在琢磨不出他的或悲或怒,但有一点她不是想不到——这些涉及到他的家事,他不一定希望外人知晓。
宋槐别开目光,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陈爷爷叫我过来拿一罐棋子。”
讲完,很快补充一句,“我不急的,要是里面还有人在谈事情,我晚点儿再进去也可以。”
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段朝泠盯着她看。
他没讲话,她也就佯装自若地维持着原样,实际心里局促得不行。
怕说谎被发现,也怕他会直接点破她蹩脚的借口。
这种怪异感没持续多久,她看到他抬起手臂,右手轻碰她的后脑,掌心冰凉,仅停留了一秒,很快离开。
宋槐呆杵在原地。
这举动更像是在哄她。
可明明他才应该是被安慰的那个。
段朝泠缓声说:“有时候倒希望你能像同龄人一样,别那么懂事。”
无论怎么假装,都太容易被他看穿。
明白这点,宋槐反倒没那么拘谨了,整个人坦然不少,但也知道轻重,没真的顺着他的话追问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叔叔,马上就是新年了。”她满脸认真地说。
“我知道。”
宋槐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辞旧迎新,一切都会过去。”
段朝泠微微挑唇,攒足了耐心教她。
“等你长大就会明白,有些事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就算过去了,也会有人把你拉回来。”
宋槐后知后觉意识到,安慰人的词汇量太贫乏,自己居然说了和段锐堂一样的话。
效果显不显著着实明显。
想着无论做什么都起不到作用,无力的执拗感在心底泛滥成灾。
抛开脑子里的一片空白,只凭感觉行事。她向前靠近半步,踮起脚,手臂悬在半空,伸出食指,在他嘴角的位置比划了一个笑脸的形状。弧度平滑,光晕里形成浅灰色的影子。
做完这些,宋槐跟着笑了一下,语调轻飘飘的,有种过于纯粹的清灵。
“叔叔,你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她身后有扇落地窗,指尖的皮肤轮廓被阳光照得接近透明,整体是看起来很温暖的色调。
段朝泠的目光停留在她举起又缓缓落下的手指,一时觉得恍惚。
这话有人也曾对他讲过。
同样的言行举止,相似度极高的一双眼睛。
被无限拉长的时间线一下子回到正轨。
段朝泠缓缓出声,作出的回应和曾经那次完全相反,“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