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骑士小姐,”脸色苍白的王后有几分吃力地站起身来,向莱芙伸出手,抱歉地说,“我真羡慕您,可以单枪匹马四处闯荡。若不是我的身子如此糟糕,或许也就不必劳烦您为我出生入死了。”
准骑士单膝跪下,接过年幼的王后的手并亲吻手背,恭敬道:“愿为尊驾效忠。尊驾心之所向,便是吾辈刀之所趋。”
在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套动作说完一套话之后,莱芙收获了几道讶异的眼神。
准骑士板着脸,紧抿嘴唇。
——在神官的故事里,每一个骑士在拜见公主的时候,说的都是类似的话,做的都是类似的动作。有的甚至比这还要冗长一些。在一幕她在路上早就排练了很多遍了。
——难道说,她有哪个步骤做得不够庄重吗?
庄重。娜提雅维达心想。也许是过于庄重了。
“哎呀,您真是可爱。”索菲将莱芙扶了起来,接着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扑到了她的怀里,仰起小脸,认真地说,“我相信您一定可以完成我的心愿的。”
王后的身上被熏上了白色风信子的味道,莱芙觉得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又轻又香的白色小花。不由得想起在莉莉还没有展现出恶习的时候,也给她这般温柔的细软的印象。悄悄伸手摸了摸王后发尾,比起羊毛还要柔软的手感——其实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就想摸一把。
女使官轻咳一声,投来关切而略带几分严厉的视线。
莱芙迅速而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
年幼的王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飞起一抹红,挪回了对她而言显得有些过分高了的靠背椅上,两只脚在裙摆的遮掩下晃动了几下:“是这样的,以下就是我想要拜托骑士小姐的事……”
这时候,殿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在猜到来人的身份之后,年幼的王后一下子就从靠背椅上坐直了。
殿门突然开了,“吱嘎”一声,一道光从门外射入。
在午后的明媚阳光中,走进来一个男子。此人身形高大,戴着王冠,满头金发,蓝眸深邃,长着坚毅的方下巴——显然正是此刻风头正盛的艾塞亚新国王诺伦·罗伯逊。
在莱芙身后,年幼的王后脸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望着门口的来人,绿眸中透露着有几分恐惧,下意识地看向娜提雅维达。
“我的王后真是愈发娇弱了。”新国王颇带爱怜地看了索菲一眼,接着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牧羊女。
寒酸的衣着衬着地上昂贵的东方地毯实在太刺眼,行礼时僵硬的动作更是显示了这个女孩恐怕以前并没有多少机会能见到贵族。
诺伦知道,这无疑又是一个想仗着王后的告示一步登天的无赖平民,不由得感到了一丝厌恶。
“听着,小姑娘。”新国王几步走到莱芙面前,捏着她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新国王丝毫没有顾忌到捏死一个贱民的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因而并没有省下力气,“我不管你是魔术师,逗趣艺人,还是什么劳什子骑士。”
莱芙不太适应突然腾空的状态,双手用力抠着国王捏着自己脖子的手。两只脚则在空中踢着,想要找到可以借力的地方。她突然很想莉莉出现在这里,然后狂踢国王的屁股。
听到耳边传来冷漠的声音:“这可不是什么游戏,你既然已经接了这个任务,就要踏踏实实完成。若是你放弃了或是失败了,就要承担应有的后果。请允许我提醒你,上一个接了诏书的魔术师,还有曾经的滑稽戏演员,那一整个马戏团……由于他们对自己能力不恰当的预判,做出了他们实力之外的承诺,现在已经被丢到基诺城监狱最深处的蛇池中了。”
莱芙被掐得差点翻起白眼吐起舌头,新国王这才将莱芙放下。
之后,用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然后丢在地上。
他忧心忡忡地看向年幼的王后,接着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俯身道:“我尊贵的王后,真希望你的心痛病尽快好转。别国的使官们都期待您在宴会上出现,若是再因为身体虚弱而拒绝出席,就太失礼数了。
“怀疑我们夫妻不合的人已经太多,我实在不愿意再增添一个。您该知道的,没有王国愿意与一个帝后相抵牾的王国结盟的。我想,这也不会是您想要的结果。”
新国王虽然这么说,但是王后的脸却是愈发苍白了。索菲捂着胸口 ,心痛病似乎又严重了几分。
“您该配合一点的,王后。”新国王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指责,松开了手,打量了殿中一圈。不满的目光在莱芙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在转向板着面孔的女使官之时,却不自然地避开了。
诺伦也说不出为什么,他原本早该有几百个理由将娜提雅维娜从王后身边赶走,甚至是将她处死,但是偏偏还是将她留在了王后身边。这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种可怕的东西,但是诺伦至今也无法解释自己对她的忌惮的由来。
莱芙看着国王离去的背影,摸着被掐痛的脖子,转向了娜提雅维达:“您怎么不早点说,要是我失败了。就要被丢到蛇池里去!到了那个时候,滑溜溜的蛇会爬满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将我绞得窒息之后,其中最大的一条,就会把我一口吞吃下去。”
她心里原本的“这只是一个游戏”的想法,此刻已经有些动摇——她知道,要是她输了,不能点“再来一次”,她真的会死,而且会死得很痛苦。
这个世界第一次给了她如此切身的残酷感。
莱芙觉得这个一脸无辜的女使官不是什么好人。她本来以为娜提雅维达是在替她解围,没有想到,却是在引诱她进陷阱。可笑她居然没有丝毫警惕,甚至还有几分荣幸……她真傻。
“我在一个半月之前来到了基诺王都,起初怀着与您类似的目的,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困难。王后出于好心将我留在她身边,我才活到了今天。但是国王已经发话了,若是我在半个月内还不能想办法解决王后的心痛病,我就会和您一起被丢入蛇池里。”娜提雅维达想到了蛇这种柔弱又可爱而且还很好吃的生物,不知道为何莱芙为何会将它们描述得那么吓人。
莱芙将娜提雅维达的神情理解成了恐惧,心中的气便消了一点。撇开她正在追求的职业所要求的“尊重女士”,莱芙本性上就是舍不得见可爱的女孩子伤心难过的——除非女孩子是魔龙所扮。
女使官看着莱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您会失败吗?”
莱芙将刀鞘按向身侧,道:“……自然不会。”
“你们没有矛盾就太好了。我还想让莱芙你和娜提雅维达一起完成任务呢。”王后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弄着靠背椅扶手上的雕塑,语气显得有些沉重,“之前的小丑也好,马戏团也好,他们都想把我逗笑,但是都失败了。
“我想,若是我不知晓父王遗愿,心痛病是永远不会好的。
“父王的身体一向康健,却在一年零五个月之前无疾而终,我当时正和女伴莉斯汀格一起在外游玩。得到消息赶回来之后,已经错过了和父王见最后一面的机会。我甚至不知道父王的死因是什么,这是其一;父王没有留下遗诏,或许生前留有什么遗憾,我却不能帮他完成,这是其二……在那之后,我的女伴也消失了,我觉得或许是因为她知道了些什么。”
王后揉着眉心,似乎又想到了当时的混乱。
在短短几日之内便遭遇变故,在失去了父亲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自然已经很不好受。接着还要在懵懵懂懂之中,担下守护王国的责任。
“总之,我必须得知道父王临终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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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后给她们的任务,是要到基诺城外的穆尔森林中,从先知树上取下一根树枝。在传说中,只要将先知树枝制成笛子,然后脑中想着问题吹奏,笛声中就会出现吹奏者想要的所有答案。
在整片德亚大陆上,只有穆尔森林剩下最后一棵先知树。每棵先知树在一百年内只会长一根树枝,一根树枝只能回答一个问题。
但是仅仅为了这一个问题,世代以来,先知树枝还是吸引了前仆后继的争抢:贪婪财之徒追问着宝藏的位置,思索着宇宙奥秘的哲人疑惑着为何月有阴晴圆缺,利欲熏心的野心家想要知道仇敌的弱点,暗恋姑娘的青年人则急于了解女孩心中是否对他有着同样的爱意……
先知树在这么些年来以来都没有被人抢走,是因为有强大的魔兽守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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