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望君垂怜

因着整宿不曾安眠,沈韫珠此刻可没心思去奚落姚秀女。待圣驾离开了储秀宫,沈韫珠便与方岚结伴回房。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姐姐。”沈韫珠走在方岚身侧,婉声道谢。

夜里收到字条后,沈韫珠想着幕后之人既已设好了局,未能引来裴淮岂不可惜。

沈韫珠索性将计就计,从方岚那里借来苏合香丸,来了一招偷天换日。

“妹妹放心,我自是信你的。”方岚听出了沈韫珠的未尽之语,淡笑着回应。

方岚既将苏合香丸给了沈韫珠,便已选择要和沈韫珠站在一边。

“幸好你及时察觉,否则还真要着了她们的道。”回想起方才的对峙,方岚仍觉心惊。

“今日的确凶险。”沈韫珠轻声应着,眼底却掠过一抹狠色。

方岚安慰地拍了拍沈韫珠的手背,说:

“今儿个你也累了,快些回房歇着罢,过会儿便该有御前的人来宣旨了。”

“好。”沈韫珠与方岚相视一笑,欠了欠身,“姐姐慢走。”

见方岚带着侍女离去,沈韫珠终于不必再强撑着笑意,嘱咐画柳时面色难免憔悴了许多。

“尽快往苏家递个信儿去,叫他们千万记着苏家小姐患有‘心疾’,日后别漏了破绽。”

沈韫珠一口气交代完,便忍不住偏过头轻咳了两声。沈韫珠垂眼看去,只见素白的帕子中央,赫然沾染了几点血沫。

沈韫珠忙将帕子攥在手心里,余光瞥向身后的画柳。不看不打紧,一看倒是骇了一跳。

“好端端的,怎么哭成了个花猫?”

沈韫珠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将掉眼泪的画柳拉进屋子,反手掩上了房门。

“小姐,您何苦要来大周当细作呢?我们明明在南梁好好的——”

画柳眼圈通红,甫一开口便能听出哽咽。

方才为了营造出患有心疾的假象,画柳眼睁睁地瞧见沈韫珠在寝殿里自损心脉。那一掌拍下去后,沈韫珠登时脸色霎白,转头便呕出一口鲜血来。

“画柳。”沈韫珠无奈地打断,捏着帕子拭去画柳颊上的泪痕。

好半晌,只听沈韫珠轻叹了一声:

“如今镇北王府只剩我一人,我已不再是那个能躲在父兄身后的小姑娘了。”

画柳跪坐在沈韫珠身侧,虚握着沈韫珠的双手,说道:

“可王爷若是在天有灵,看到您受这些苦楚,又如何能不心疼。”

沈韫珠心下感慨,目光越过画柳的发顶,望向窗外血红的朝霞。

“我清楚这条路很难。但为了父亲、为了南梁,我也须得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沈韫珠揉了揉额角,语气低沉,似叹似息:

“身为沈家女,有些事情是我必须要背负的。画柳,你能明白吗?”

“小姐——”

画柳听罢,不禁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画柳揩了揩眼泪,神色认真地望向沈韫珠。

“无论您要做什么,画柳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那便说好了。”

沈韫珠垂下眼睫,抚摸着画柳的发顶,语气温柔而坚定:

“待此间事了,我们还要一起回南梁呢。”

此番册封的六名新妃当中,最惹眼的莫过于初封便是嫔位的方岚。

余下几人的位份则是相差无几,连同沈韫珠在内统共册封了两位才人、三位宝林。

随后不出众人所料,裴淮头一个召见的,也正是身为太后侄女的方嫔。

裴淮平素少进后宫,不过是顺着位份高低依次召见新妃。可这事怪就怪在,独独是沈韫珠被裴淮有意无意地略过了。

沈韫珠也不禁纳闷,难道当日在储秀宫里,自己有哪里惹到了裴淮不成?按理说不应该啊。

沈韫珠苦恼地盘着手中的白玉菩提子,却怎么也琢磨不出缘由。

沈韫珠掀起眼帘,朝画柳招了招手。

“你等下出去交代青婵,让她试试能否探到圣驾的行踪。”沈韫珠压低声音,同画柳耳语。

眼下除画柳之外,沈韫珠唯一可以信任之人就是青婵。

南梁细作之间互不相认,唯有代号为渡鸦的细作首领,掌握着所有人的底细。

青婵是奉渡鸦之令,专为沈韫珠在宫中行事提供帮衬的。故而在分来披香殿的第一日,青婵便向沈韫珠表露了身份。

画柳会意地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目送画柳出去后,沈韫珠郁闷地揉揉眉心。撒手将念珠串子撂在桌案边,仰倒在了美人榻上。

三日后,雪香云蔚亭。

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下,三五只小雀儿忽然被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瓦蓝晴空。原是有一行人正从紫藤架底下穿过来,最前头的恰是一身雪青色常服的裴淮。

裴淮刚抬起头,便瞧见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晃过一道娉婷袅娜的身影。

跟在裴淮身后的姜德兴定睛一看,登时乐了。

哟呵,这不是太后娘娘刚提过的苏才人么?

裴淮虽及时停住了脚步,但窸窸窣窣的响动已经惊动了女子。

为着这一刻,沈韫珠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只见沈韫珠坐在石桌旁,听到声响后十分讶然。如同一只林间受惊的小鹿,倏地抬眸看过来。

裴淮见状眯了眯眼,只因沈韫珠望向他的目光甚为复杂,惊喜有之,紧张亦有之。或许还有些别的情愫,颇为难以名状。

沈韫珠回过神来,连忙搁下手中的竹管羊毫笔,起身行礼。当日在储秀宫瞧见时已然知晓裴淮气度不凡,近了便觉更添几分摄人心魄的俊美冷肃。

“妾身披香殿苏才人,拜见皇上。”

沈韫珠的嗓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轻微颤抖,恭敬之余,又显出几分未曾想面圣的娇怯。

“起来罢。”裴淮踱步走近,语气听上去还算温和。

沈韫珠却没有动,仍旧蹲身在原地,“妾身不敢。”

“怎么了?”裴淮皱了下眉,沉声问道。

许是裴淮的声音压低了些,沈韫珠登时瑟缩了一下。杏腮上缓缓浮起抹薄红,更添几分艳色。

偏生神情还乖顺得不行,让人无法疑心她是有意引诱。

“妾身自打入宫便不曾得皇上召见。妾身不知是哪里做错了,还请皇上明示。”沈韫珠小声嗫嚅。

裴淮瞧着沈韫珠的可怜模样儿,不禁哑然失笑:

“前些日子不是病了?”

沈韫珠闻言,脸色登时有些怪异,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您是因为妾身病着,所以才不召见妾身?”

沈韫珠那日自己打伤心脉,为了不惹御医生疑,便只用药慢慢养着。沈韫珠万万没想到,裴淮会是因为这个迟迟不召她。

不是说大周皇帝对后宫一向不上心吗?怎么这事他倒是记得清楚……

见沈韫珠发愣,裴淮掌心向上,递到沈韫珠眼前,似笑非笑地反问: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沈韫珠低着头不敢回答,只得默默伸出指尖搭了上去。

裴淮收拢右掌,左手绕到沈韫珠身后,将她半搂着扶起。

贴得近了,沈韫珠身上的幽幽暗香便萦绕在裴淮鼻尖,比之满园芳菲亦不逊色。裴淮眸色渐深,仿佛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昨儿个朕听御医回禀,你这身体还需养上一阵子。”

裴淮滚动了下喉结,嗓音莫名有些低哑。

沈韫珠顿时急切地抬眸,尾音轻轻上挑,透着些许委屈:

“那妾身岂不是又见不到您了?”

裴淮倒是有些意外沈韫珠的单刀直入,轻笑着发问:

“你很想见朕?”

“自然。”沈韫珠毫不犹豫地应声。

“嫔妾身似浮萍,无端卷入风浪之中,能依靠的只有皇上了。”

沈韫珠檀口微张,端的又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还望皇上垂怜。”

裴淮没被最后那句软话糊弄过去,细细咂摸了一番后,哼笑道:

“无端卷入风浪……你这是在怨朕那日没替你做主?”

“妾身不敢。”沈韫珠连忙福身,虽瞧不见神色,但听她语调仍旧平稳,便知她其实并不畏惧。

又是不敢,而非不会,这女子倒是胆大。

裴淮薄唇抿起,这回是真叫沈韫珠气笑了。

不过想想也是,若非有胆量,又怎敢求到他面前?还敢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裴淮见惯了对他千依百顺的女子,偶尔有这么一个略微出格的,让裴淮觉着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下掌心。

不疼,却泛着些许痒意,反倒勾起了裴淮想要驯服她的心思。

裴淮的视线越过沈韫珠肩头,不由自主地落在女子身后的石桌上,那里正摆着幅尚未作完的画。

“喜爱丹青?”

裴淮负手走近,饶有兴味地扬了扬眉。

见沈韫珠轻轻点头,裴淮便信手将那张宣纸抽了出来。

看清纸上画的假山池榭,裴淮掩唇轻咳,好悬没忍住笑出声。

端详半晌后,只听裴淮满含深意地评了一句:

“爱妃这画倒是不同流俗……”

沈韫珠咬了咬唇瓣,娇声嗔道:“皇上!”

裴淮微勾唇角,放下了手中的宣纸,询问起沈韫珠的意思来。

“既然喜欢作画,朕得空便接你去绛云馆坐坐,如何?”

绛云馆是宫中画院所在之处,在大周皇宫的西北角上,离沈韫珠的寝殿倒是不远。

沈韫珠心思转了几转,觉着此行目的也算达成。便悄悄探出玉指,勾住裴淮的衣袖晃了晃。

“皇上一言九鼎,应当不会诳妾身罢?”

裴淮望穿那盈盈秋水,不由轻笑一声,放任她拉着自己衣袖,回应道:

“自然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