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为尊卑
自打从雪香云蔚亭回来后,裴淮好似真将那句允诺放在了心上。虽仍不召沈韫珠侍寝,但隔三差五便会遣人接沈韫珠过去。两人在绛云馆里待上半个下午。
既在裴淮跟前露了脸,又不必急着侍寝,沈韫珠倒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伴君如伴虎,尤其还是面对多智近妖的大周皇帝,沈韫珠难免要时刻绷紧了弦。
这日清晨,沈韫珠神色恹恹地坐在铜镜前,由着画柳替她梳妆。
“奴婢怎么觉着,皇上留您的时辰越来越久了。”
趁着四下无人,画柳一面替沈韫珠遮去眼下的青黑,一面蹙着眉低声抱怨。
昨儿个刚过了晌午,裴淮就命人传话,悄悄接了沈韫珠去绛云馆,直到晚膳时分才放人回来。
沈韫珠本是在阖目养神,闻言细细回想了一番,冷嗤道: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许是避着旁人的耳目,倒教他品出些难得的滋味。”
约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沈韫珠扶了扶发间的芙蓉钗,起身朝外走去。正巧路上遇着了方嫔,便一同前往淑妃宫中请安。
这些日子应付裴淮已是劳心费神,更何况还要跟后宫嫔妃们周旋。请安的时候,沈韫珠只顾闷头喝茶,心底盼着今儿个能快些散了,好教她回宫补眠。
奈何事与愿违,总有人见不得她安生。
茶点方上过一轮,便听得姚宝林挑起话头:
“说起来这拨新进宫的姐妹里面,就苏才人还不曾伴驾呢。”
此话一出,顿时有不少嫔妃看向了沈韫珠。当初众人皆以为,苏才人一定会是新妃中最得宠的。
可连着一个月过去,皇上也进了几次后宫,偏生一次都没召幸过苏才人。
如今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坐在这里品茶,这苏才人倒也真沉得住气。
方才听着宫妃们你来我往地打机锋,沈韫珠早就困得睁不开眼,闻言只得强撑起精神。
刚要张口,便听见方岚在前头替她解了围:
“苏才人心疾未愈,皇上即便有心召见,也总要顾及着苏才人的身子才是。”
方嫔此言既维护了沈韫珠,又显出皇上的宽仁体贴,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姚宝林哪里肯善罢甘休。见方嫔掺和进来,姚宝林当即又调转矛头指向方嫔:
“方嫔与苏才人当真是要好。可您光顾着自己伴驾,怎么也不在皇上跟前提个醒儿,劝皇上多去瞧瞧苏才人。”
“不然这日子一长,皇上怕是要将苏才人忘在脑后了罢。”
这番挑拨离间未免有些忒拙劣,方岚断无可能惯着姚宝林。闻言蓦地冷笑了一声,道:
“姚宝林慎言。”
“暂且不论本宫是嫔位,便是苏才人,位份也在你之上。知道的以为我们姐妹是在闲说话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姚宝林是尊卑不分,故意顶撞上位。”
方岚语气不重,话却说得一点儿也不轻。
眼见得姚宝林似是还要和方嫔呛声,淑妃眉宇间流露出一抹烦躁。
方嫔背后靠着的可是太后这座大山,没事招惹方嫔那可不是闲得慌么。姚宝林这蠢货自个儿得罪太后便罢了,可别再连累她跟着倒霉。
“倒是本宫不体贴了,竟忘了苏才人还病着呢。”
淑妃出言打断姚宝林,难得和颜悦色了些许。不仅是为了安抚沈韫珠,更是不愿意得罪方嫔。
“苏才人若是身子不适,便好生在殿里歇上几日。也不必非要过来请安,遣人来和本宫说一声也就是了。”
话说到这儿,沈韫珠总不好再继续躲懒。
沈韫珠站起来福了福身,低眉顺眼地答道:
“多谢淑妃娘娘体恤,妾身不过是些小毛病,怎好误了请安。何况每日来同娘娘说说话,妾身也觉得心里畅快不少。”
“苏才人倒是懂规矩。”
一直默不作声的宜妃,闻言笑吟吟地插了句嘴:
“只是容贵嫔小产也有月余了罢,怎地迟迟不见她过来请安?”
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储秀宫里的事众人皆有所耳闻,此时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容贵嫔不来请安,还能是因为什么?左不过是怀疑淑妃暗地里动了手脚,害得她五个月大的皇嗣胎死腹中。
宜妃这话明面上是责怪容贵嫔,实际上是提起往事暗讽淑妃。
淑妃苦于理亏,也没法儿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宜妃的不是,只得恨恨地横了宜妃一眼。
“说了这一会子话,本宫也乏了,你们都先退下罢。”
淑妃摆了摆手,面上隐隐透着不快。
宜妃倒不愧是淑妃的老冤家,一开口便戳中了淑妃的痛处。
自那日容嫔小产后,皇上不仅出于怜惜给容嫔晋了贵嫔,还有意无意地冷着淑妃。
淑妃又是殷勤地送汤水,又是亲自去御书房探望。好不容易将皇上请来宫里,皇上却也只是用罢晚膳便走了。
好在正赶上新妃陆续侍寝,这才没叫外人看出永和宫的落寞来。
淑妃颇为头疼地倚靠在贵妃榻上,一抬眼却见姚宝林去而复返。
“堂姐——”
淑妃正愁没处发火,眼下见着姚宝林,登时怫然不悦地蹙起眉心,问道:
“你又来做什么?”
自打姚宝林进宫,淑妃对她便一直是这副高傲的态度。碍于眼下还得指望着这位堂姐,姚宝林只得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
“妾身抓住了苏才人的把柄,特地来禀明堂姐,想请堂姐相助。”
淑妃挑了下眉,示意姚宝林说下去,心底却没指望姚宝林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妾身的宫女前些日子路过绛云馆,竟然瞧见苏才人鬼鬼祟祟地从里头出来。妾身觉得奇怪,便命人去盯住苏才人,果然发现她时常出入绛云馆,有时甚至要在里面呆上一整个下午。”
“绛云馆?”淑妃坐直了身子,也琢磨出些反常来。
绛云馆是宫中画师住的地方,宫中嫔妃即便要去,也甚少会独自前往。一旦被扣上私会外男的罪名,这辈子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正是。”姚宝林重重点头,不免激动地道,“妾身已经打听清楚了,近日在绛云馆的只有个姓唐的画师,这苏才人八成是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淑妃闻言却没有作声,在她看来,苏才人不像是这么拎不清的人。明明已经成了宫妃主子,何苦跟个画师搅和在一块儿。
“你确定是她?”淑妃狐疑地问道。
见淑妃不信,姚宝林难免觉得被泼了冷水,勉强耐下性子继续游说:
“堂姐自个儿派人去盯上几日,便知妾身所言非虚。”
淑妃沉吟了片刻,重又靠回引枕上,“罢了,一个小小才人,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再者说,若她真做了那档子丑事,迟早也会败露,用不着咱们插手。”
见淑妃的态度明显是不愿理会,姚宝林顿感气恼。若非她在宫里无权无势,又何必事事都得求着淑妃。
姚宝林自恃年轻貌美,早就不忿淑妃处处颐指气使。
“话虽如此,可就凭着苏才人那股子狐媚劲儿,她早晚是要得宠的。此时不先下手为强,等她日后得了势,岂不是要因储秀宫之事报复我们?”
姚宝林振振有词,愈发觉着自个儿头脑清醒,颇为瞧不起淑妃瞻前顾后的样子。
淑妃正百无聊赖地低头拨弄着指甲,听见姚宝林提起储秀宫之事,登时又被勾起了心火。
淑妃睨着姚宝林自鸣得意的模样,冷冷笑道:
“有件事也不妨明白告诉你。本宫当日可是替你求了美人的位份,皇上那时明明应允,旨意下来却成了宝林。你猜这是为何?”
瞧见姚宝林面色一阵青白,淑妃这才满意,悠悠说道:
“储秀宫的事皇上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才没有深究。这次若是再办砸了,本宫可懒得保你。”
姚宝林原本以为自己初封位份不高,是因为淑妃存心打压,不曾在皇上面前替她争取。
此时乍闻真相,姚宝林心里又是后怕又是不甘,连带着对沈韫珠的嫉恨也愈发浓烈。
“堂姐放心,这次绝对能一举扳倒苏才人。”姚宝林咬着牙保证。
姚宝林所言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不知为何,淑妃总觉着这里头有诈。故而淑妃只是垂下眼,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但愿如此。”
待姚宝林离开,丹桂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掀帘走进内室。
丹桂将描金茶盏呈到淑妃手边,声音犹疑地询问:
“娘娘,咱们当真要听姚宝林的吗?”
淑妃垂眸抿茶,眼底掠过一抹暗芒。
“左右是姚宝林自个儿闯进去的,若真能拿住苏才人和那奸夫,本宫再出面也不迟。但若出了什么岔子,本宫便只当不知,扭头回宫就是了。”
“届时能除去苏才人最好,再不济也牵扯不到本宫身上,那便由着她去。”
言罢,淑妃信手将茶盏撂在了桌案上。
丹桂跪坐在脚踏旁替淑妃捶腿,知道自家娘娘近来心气儿不顺,忙恭维了一句:
“还是娘娘思虑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