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区边境混乱且自由。

除了商人和居民外,还有穿梭的小偷和酗酒的无赖。

街道杂乱,随处能听见调笑和不入耳的脏话。

莱恩斯穿梭其中,像午夜的幽灵。他身材高大,却不会在拥挤的街巷碰到路人。

安德烈裹着不起眼的披风,把过于苍白的皮肤和暗金的瞳孔藏在兜帽下面,悠哉地跟着前面疾行的猎人。

集市一路绵延,在一处建筑前戛然而止,空出一片安静的区域。

隔着一条空旷的街道,一栋欧式建筑孤独地矗立。

石英柱上十字架和吸血鬼的浮雕庄重而诡异,和对面充斥着麦芽发酵的酸味与人类活动的烟火气息的街道截然不同。

莱恩斯割破手掌,将血液滴落在门上的雕刻。

暗红的血如同颜料般蔓延了整个图案。圆形雕刻上的猎枪和木桩沾染血液,鲜活起来。

石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机械运转导致的金属碰撞声接连响起。

一排银枪在石门后伸出,越过莱恩斯,径直对准了后面的安德烈。

手铐松垮地挂在安德烈手腕,兜帽已经滑下,露出他苍白的肤色以及尖锐的獠牙,“这是回我的见面礼?”

“与北区日行者相关的嫌疑人,危险系数已核查。”莱恩斯拿出证件,掀开安德烈的披风,露出里面的银质手铐。

门内确认了安全,收回了枪。

莱恩斯这才走到门前,转身对安德烈露出一个半是官方半是挑衅的笑容,“礼尚往来,我的顾问先生。”

血猎分会与黑松林的古堡有的一比。大厅里空无一人,在里面行走会带起回音。

安德烈从踏入血猎的第一步就抖掉了身上的披风,在跨入大门时毫不客气地踩上披风背面的徽章标志。

大厅仅凭烛火照亮,墙壁挂着历代有名的猎人肖像,还有几次著名的战争。

“还是一群怕死的老家伙,你们什么时候能改革改革,好赖大厅布置点迎宾的装饰吧。不然还以为来了墓地。”安德烈揉着手腕,手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嘲弄一般的回音在大厅回荡。

莱恩斯跟在他后面捡起披风和手铐回答:“能进这里的不是自己人就是犯人。比起迎宾,送葬的确更合适一些。档案室闲人免进,你去审讯室等我,案件代号日行者01。”

“放我在这里单独行动,你顶头上司胡子都要气掉。”安德烈没有异议,熟练地走向大厅尽头的第三根烛台,修长的手指搭在上面扣动烛台下方的机关。

在机关启动的轰鸣声里,莱恩斯看着他,认真地说,“如果你想再睡一次牢房的话,我不介意此刻逮捕你。”

“尽管试试。”安德烈不客气地回答,走下楼梯。

审讯室和牢房都在地下室。整整两层。

整个空间石头垒砌,蜡烛做光。很适合关押犯人。石阶两侧的墙壁挂着猎人斩杀吸血鬼的画作。符合安德烈印象中这群猎人的独特审美。

血猎没有单独的审讯室。每间牢房都有两部分,由铁窗隔着,一面关押,一面审问。

负责指引的是个新人,此刻正消极怠工,趴在工作台上随手指了牢房号,再此打起瞌睡。

安德烈并不在意。顺着指引找到了相应的牢房。

血猎的牢房分很多种。有竖着铁栏杆,铺着稻草的,也有特殊透明材质封闭的。

前者关押无赖流氓和杀人犯,后者关押血族。

安德烈吸了吸鼻子,透过铁栏杆打量稻草杆上四肢蜷起,瑟瑟发抖的女孩。

女孩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头打量片刻,突然瞳孔缩小,盯着安德烈好似看到了饿狼。

安德烈朝她笑了,暗金的瞳孔转向红色,“你好,同类。”

安静蜷缩的孩子陡然弹起,撞在栏杆上,发出狠厉又颤抖吼叫。女孩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本该是棕色的瞳孔透着暗红的光。尽管嘴角两颗獠牙凶狠地外露,但太过小巧,在安德烈看来如同人类孩子的虎牙一般可爱。

这动静惊扰了狱卒,用棍棒敲打栏杆以示警醒。

安德烈饶有兴趣,问走近的狱卒:“她干了什么?”

他语气温和优雅,只是眼睛依旧是诡异的红,獠牙也露出了些许。

“吸……吸血鬼!”狱卒被吓得扮戏,举起棍子,左手慌忙去掏腰间的银枪。

“你们血猎的猎人现在都这么迟缓了吗?”安德烈皱了下眉,对准他的枪管发出一声清脆响声,叮叮咚咚滚在地上,“记得找你们队长报销。”

狱卒发愣地看着断掉的手枪,失声了片刻,开始嚎叫救命。

声响惊扰了巡逻队,狱卒见到救兵连滚带爬躲在了后面,指着安德烈叫:“快报告上级,血族入侵审讯室!快!”

“这是你们第二次拿枪指着我。”安德烈有些不愉。

巡逻队的人看到他动,条件反射扣动扳机,一时间牢房内火光扎现。牢房里的女孩被惊扰,发出尖叫。还有惊恐地催促射击的声音。

枪声停息。

一众人四处寻找,面前只有一片狼藉的墙壁,还有暴躁的小女孩。

“人呢?”

“逃走了?!”

“枪!”有人惊叫,“枪!枪断了!”

巡逻队这才注意自己手上的枪有整齐的裂断,枪管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安德烈。”莱恩斯身边跟着前去报信的巡逻队队员,皱着眉责备地喊着靠在巡逻队后的栏杆上的男人。

莱恩斯朝狱卒和巡逻队挥手,让他们出去,而后对毫无悔改的吸血鬼说:“一支枪要一金四银。下回请直接打人。”

“这个女孩就是我和你说的日行者。之前没有任何症状,六天前咬死了亲叔叔,吸干了血。被回来的外婆发现,找了夜巡队报告。”莱恩斯走近牢房,递给安德烈一份档案。

女孩没有名字。档案姓名那一行是空的。

在这起案件之前这个孩子就是北区的幽灵,没有记载,活在某个小巷的屋子里。

根据档案所说的。女孩的家在离黑松林很近的地方,算是边界处。家里靠砍树卖柴火为生。家里有奶奶和叔叔,还有两个弟弟。一家人过得很苦。

家里都是老弱妇孺,女孩的父母前些年得重病去世,全仰赖叔叔养家糊口。奶奶照顾孩子。

事发当天奶奶出去给叔叔打啤酒,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脖颈开了口子的叔叔倒在屋子里,而一边的女孩满脸鲜血,眼睛露着诡异的红光。

档案很薄,兴许是实在查不出太多,所以只有寥寥几句话。安德烈看完问道:“之前有日行者的预兆吗?”

“没有。”莱恩斯回答,“不畏阳光,不好生食。她的父母我们也查了,是自然死亡,生前没有任何异像。”

“这个也看看。血库里最能匹配的血液就是你。”莱恩斯说着看了一眼女孩,眼神落在她右手的一小片烧伤上,“但这个孩子,又不像真的血族……”

“不像真的血族那样强大。”安德烈接过话,“首先,她不是我的孩子。”

安德烈在栏杆前蹲下,女孩立刻防备地后退。安德烈温和地朝女孩笑着,下了定义,“其次,她也不是任何一位血族的后代。她只是个低级的怪物。如果没有鲜血养着,就会意识混乱,无差别的攻击活人。”

“她的味道很驳杂。”安德烈看向朝他呲牙的女孩,露出一个感兴趣的笑容,“有意思的是,我在她身上闻到了不少同类的味道。”

直到女孩发出无意识的呜咽,安德烈站起身,面对莱恩斯说:“但是很遗憾,她连低阶血族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转化失败的日行者。”

日行者,近百年来出现的人群。有人说是疾病,有人说是诅咒,还有人说这群人是上帝选召的使者。

而安德烈知道,所谓疾病也好,诅咒也罢,不过是贪婪和放纵肆虐后的代价。

血族与人类的高度融合造就的血脉并不优越。

拥有部分血族基因的人可能讨厌阳光,渴望生食。他们能接触太阳,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血脉里却埋着定时炸弹。

这部分人被称为日行者。

莱恩斯对这样的定论并不满意。

日行者的血脉可以是天赐的良药,也可以是要命的毒药。但觉醒条件与转化率都很低。近十年里,血猎接到并且最后被定性为日行者的案件一只手掌就能数过来。

如同被抑制的瘟疫再次肆虐,他不能不提高警惕。

“实话?”莱恩斯盯着安德烈,似乎在揣度他是否撒谎。

“实话。”安德烈泰然若素,看起来并没有隐瞒。

莱恩斯沉默了。他在思考的时候脸部线条更加硬朗,皱起的眉看起来过于严肃,“不少同类的意思是什么?”

“字面意思。”安德烈扭过头,语气沉下来,“就是说在这个女孩身上,我闻到了很多和我活得一样长的老家伙的味道。”

“血族避世百余年了。”莱恩斯眸子紧缩。

安德烈不置可否,手随意插在上衣描金的口袋里,仰着头斜过眼睛看莱恩斯:“所以我的意思是。”

“有能吸血的蝙蝠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