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德烈跟着莱恩斯穿过漆黑的走廊,随楼梯而上。

快到出口时,楼梯外传来一阵嘈杂。

莱恩斯皱着眉,心里产生不太好的预想。

安德烈暗金的头发刚从地窖入口露出,如临大敌的声音就传进他的耳朵。

“注意!”

喊声过后,是整齐的机械声。

地窖外围了一圈人,除了巡逻队之外还有手捧圣经的牧师,以及穿着古怪的猎人。

安德烈“啧”了一声,看向为首的男人。

男人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皮肤粗糙,留着一圈利落的灰白胡子。

从左眼的上方开始,有一道伤疤一路延伸至鼻梁,皮肉外翻,使他本就硬朗的面庞看起来更加狠厉。

安德烈眯起眼睛,在收起那股子温和,颓废的贵族气息后,露出的是尝过鲜血的戾气和冷漠。

气氛的转变如此明显,周围的人全部严阵以待,戒备地盯着安德烈。

莱恩斯不动声色挡在安德烈面前说:“诺德会长。相关的事情我与你探讨过了,安德烈目前是01案的顾问。眼前的阵仗,不太合适吧。”

“我批准的可不是一来就毁了一批军火,还造成恐慌的顾问。如果我还没有老到记忆退化的话,我记得批复文件里有规定血族做顾问要带圣器的吧。”

被叫做诺德的男人语气下沉,偏过头看向莱恩斯,突然责问道:“莱恩斯,他的圣器呢?”

莱恩斯举起一枚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银质圆环,“二十分钟前刚从武装部取出来。”

他将圆环打开,转身凑近安德烈。

圆环扣上脖子前,莱恩斯冷如冰棱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响起。

“我带来的人不是血猎的罪犯。除了这玩意儿和例行检查以外,他是我夜巡队的顾问。我以为就这点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冰冷的金属贴近皮肤,安德烈垂眸看着将凶器伸向自己脖颈的猎人,几不可闻地说:“莱恩斯,我不是能拿狗项圈锁住的猎犬,这条破烂银环和里面的垃圾液体最好是你给我的最后一个惊喜。”

安德烈的不满导致的低气压仅仅止于语言。

银环扣在勃颈上,有液体缓慢流过雕刻的花纹,触及皮肤时如同清水浇在烧热的铁上。

银器外围刻了咒语,里面灌了经过祝福的圣水。

被压制的感觉在全身流淌,血液如同凝滞一般放缓了流动。

这种感觉并不舒服,脖颈处传来的刺痛也让安德烈烦躁。

莱恩斯没有回话,扣上银环后转身看向诺德,摊开双手,“我的诚意。”

他冷眼扫了一遍一旁企图要吟唱的牧师和蠢蠢欲动的猎人,“遵守承诺,诺德。”

这是警告,话说出去,莱恩瑟的手搭上了腰间的枪。

对峙悄无声息的进行。

诺德看了安德烈很久,才伸手示意放下枪,“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这句话如同一个信号,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武器被藏起,人群有秩序的疏散。

安德烈在诺德离开前回了他一个同样冰冷的眼神。

他讨厌战争,讨厌人类。不代表他惧怕战争,惧怕人类。

黑松林终日没有阳光,寂寞冷清。

但好在不用和自恃清高的蠢货交缠。

安德烈这么想着,开始后悔插手这桩麻烦事。

他扯着脖子上的东西调试位置。银器随即对抗般抖动,发着微弱却耀眼的白光。但在安德烈的手指里显得格外无能为力。

“忍忍。”莱恩斯看他一眼。

安德烈的皮肤很白,但并不纤细。因为扯动,从下颌到脖颈根部的筋骨突出,宣示着主人的力量和不满。

银环落在锁骨上方,姣好的脖颈线条紧绷,烫伤般的红痕如同锁链一般藏在银环后面,映衬出一种带有宗教意味的禁忌感。

莱恩斯挪开眼神,欲言又止。

安德烈松开惹人烦的狗链子,歪着头看躲开眼神的莱恩斯。

猎人不说人话的时候在大多数,这样的躲避倒是很少见。

暗金的眸子思索般眯起,被扣上项圈的血族勾着嘴角问道:“莱恩斯,你在躲什么?”

莱恩斯赏了身后笑得不怀好意的吸血鬼一个眼神,面不改色地回答,“想你这个打扮如果送去给贵族,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尽管掩饰的完美,但一瞬间的出格已经足以愉悦安德烈。

他摸索着银环,如同嚼骨吃肉般提醒:“那你可要小心了,敢买我的人,一般不会有好下场。”

北区的血猎分会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地方。

这里面住着的都是高人一等的神职人员和和血族打交道的猎人。

在北区的平民眼中,这栋刻满浮雕的建筑是坚不可摧的监牢,也是不可亵渎不愿踏入的禁地。

而与他们更亲近的,则是在闹市扎根的夜巡。

安德烈换了身夜巡的制服,白色打底,金色暗扣。抱着两盒档案落后莱恩斯一步,像极了知分寸尽职责的副手。

与血猎不同,夜巡对外开放,接收所有案件委托,担任北区治安官的角色。同时也负责北区夜晚的安全问题。

莱恩斯叫了个副手带他们去女孩家里调查情况。

安德烈脖颈的圣器格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圣器只会用来对付血族。

副手看到安德烈时愣了一下,不过没有多问。

女孩的家在黑松林外的一片空地,阳光在这里交织。

木屋死气沉沉,时至中午,没有炊烟从里面升起。

莱恩斯敲响屋门。被风吹日晒的老旧木门晃动着,直到很久后才小心翼翼打开一条缝隙。

“你们是谁。”门里面露出一颗小脑袋来。男孩和女孩差不多大的年纪,却不似她那样瘦弱。尽管不是白白胖胖的可人样子,至少看起来过得还算不错。

男孩戒备的打量了一圈,在看到副官时松了口气,叫了声:“叔叔。”

他年纪不大,嗓音带着孩童的稚嫩,有些惊弓之鸟。

副官摸了摸男孩的头发问:“你祖母呢?”

“去城里买吃的了。”男孩推开门,“要进来坐吗?”

木屋的内部和它的外表一样朴素简陋,屋子里有一层浅淡的灰尘气息,看起来有段日子没有打扫了。

屋里还有另外一个男孩,看起来很小,刚会走路的样子。

哥哥搬来了为数不多的椅子给客人,像模像样烧了水,在里面放了些碎茶:“祖母一会就回来了,叔叔等她一会吧。”

莱恩斯简单审视了家里的布置。普通的日常用品,干硬的粗面包,一切都显示着这个家庭的不富裕。

“你们的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蹲下身问抱着弟弟坐在床上的哥哥。

“亨利叔叔很好,祖母说家里多亏他养活。”男孩想了想,有些怯懦地补充,“不过叔叔有时候脾气不好,喝完酒会打姐姐。说她不争气,不会干活也嫁不出去,养着没用什么的。”

男孩说话小心翼翼,声音越来越低。

到后来觉得自己说多了,就抿着唇忐忑地扭头找副手。

莱恩斯皱眉听着,副官见他有兴趣走过来揉着男孩短且软的头发安抚,“还有别的吗?祖母去城里还有很久才回来,我们了解得越多,姐姐就会快些回来哦。”

男孩的眼睛眨巴着,顿了一会说,“叔叔经常很晚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但是他经常带着姐姐出去。姐姐回来以后身上会带伤。又一次祖母和他吵架了,后来姐姐身上就没伤了。”

“你们别和祖母说是我说的,她不让我乱说家里的事情。”

莱恩斯站起身,留副官安抚小男孩。

安德烈从进门后就缩在门边,一身白衣在破旧的屋子里格格不入。

看到莱恩斯站起身转向他,开口说:“暴力导致的血脉觉醒很少见。但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家里有可疑的味道吗?”莱恩斯问。

安德烈皱眉闻了闻问:“你是说发霉的面包,还是放得太久没密封好所以发酵过头的葡萄酒?”

莱恩斯看着他。

“无趣。”安德烈漂亮的眼瞳嫌弃地从莱恩斯身上挪开,“很干净,没有血族的味道。只有一股子肮脏鲜血残留的味道。酗酒,熬夜,抽烟。这位亨特叔叔恐怕是个典型的废物。”

莱恩斯不置可否,看着安德烈皱着脸,毫不遮掩地展示厌恶,“所以诱因不在家庭。”

安德烈看着乖巧坐在床铺上的男孩,突然走近握住了男孩的手腕。

男孩看到安德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安静下来。

安德烈笑着问:“姐姐被带出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他的嗓音清透而柔和,像浸了水的玫瑰。

男孩愣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清楚。”

安德烈:“愿意说说和姐姐相关的事吗?”

男孩点点头,说:“姐姐很能干,但是不爱和我们说话。叔叔经常带她出去,所以我们不常见他”

男孩像卡壳的机械一样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继续说:“不过有次祖母和叔叔吵架提起过姐姐。祖母说:‘她只是个孩子,身上的伤没见好过,你放过她吧’。”

“别的,别的我想不起来了!”男孩有些打哆嗦。

安德烈松开了手,温柔地安抚着:“没事。你做得很好。”

副官在一边有些紧张,转头询问般看向莱恩斯,莱恩斯示意他稍安勿躁,由安德烈去做。

男孩很快安静下来。

莱恩斯没有询问案子的事情,而是盯着起身的安德烈,说:“我没有允许我的顾问对普通人使用读心术。”

安德烈的温柔转瞬即逝。起身后在袖口蹭着手掌,仿佛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闻言他冷笑着回答:“首先,这不是读心术。我只是做了一点引导。其次,我亲爱的长官,真正的顾问可帮你破不了案子。”

莱恩斯抿紧了唇,注视着安德烈,最终妥协道:“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