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审,他独自一人去了法院。虽然方可施说要给他接风,陪他去,但想起那家伙被逼婚的惨样儿,他还是说:“你先照顾好自己吧,我这案子问题不大,等结束找你去吃饭。”

方可施说行行行,电话里突然传出一声洪亮的中年女声,咋咋呼呼地问,谁电话啊,男的女的,能发展吗?他笑着挂了电话,他机会能想象得到方可施说话的表情,肯定是一脸便秘,然后哭丧着脸说,妈,我此生挚爱唯有明日香!方阿姨肯定请他吃了顿“生活”。

观众席坐了不少人。进门之前,徐衍昕听到有记者窃窃私语,说负责此案的律师是英国欧华回来的,估计是露脸战。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案宗,而瑞鑫的律师来得比他晚,当事人敏心没有亲自到场。他细细地打量起这名叫张安的律师,长得颇为清秀。

果然不是江屿。

他松了一口气,又失落了起来。

开庭前,对面律师看到他倒是一怔,没想到他会选择自辩。而徐衍昕好脾气地笑笑,说,我以前也算个律师。法官宣布开庭后,张安初次宣读法律条例与他发布的微博内容,道:“徐衍昕先生通过微博@BLUE WINDBELL称‘《FOR HIM》抄袭《NANA》的画风不够,还要抄袭我的分镜和台词,作为一名原创漫画作者,实在难以忍受,而她的粉丝不以作品论事,反而成了作者的枪,倒也有趣’,并在粉丝回复中称,‘多次抄袭,人品不好’,我的当事人周敏,即@敏心小姐名誉受到侵犯,并影响个人生活,故认为徐衍昕先生侵犯我当事人-权利,构成诽谤罪。”

徐衍昕初辩道:“刑法第246条:诽谤罪,是指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情节严重的行为。而张律的陈述中,我的微博言论并没有任何粗俗字眼侮辱他人人格,人品指的是人的品性,我的前提是‘多次抄袭’,且不论周敏小姐对我的抄袭是否成立,早在两年前,她就因‘抄袭《NANA》画风’和‘融梗《初恋这件小事》’被网友攻击。而我从头至尾,只是以我能看到的证据,得出正常的结论,完全属于自由言论的范畴。”

张安在举证时指出:“网友攻击的抄袭和融梗,并没有明确证据。徐衍昕先生微博转发超过五百,给周敏小姐带来巨大的影响,应当付出法律责任。”

而徐衍昕也微笑着说道:“诽谤罪的前提是,我故意捏造和散布虚构事实,然而我发布的言论都是由他人撰写而成的,至于我的原创部分,在我交给法官的证据中,也有高达二十五页的分镜完全相同,台词多处相似,也完全属实。”

说罢,张安看徐衍昕的眼神多了一丝仓促。

而徐衍昕垂着眼眸,安静美好得不像话。

毛猴被桌游室里的烟熏得没辙,出来透透气,忽而见到一辆宾利径直停在他店门口,漆黑的车身跟镶了钻似的,在太阳底下蹭蹭发亮。毛猴刚在心里把这装逼的有钱人喷了个爽,就看见从副驾驶座下来的那一双长腿,好像有点眼熟。等人走到他面前,毛猴差点没被呛死:“江、江、江——江屿?!”

毛猴连忙嘱咐自己的媳妇把全店最好的茶叶,景德镇买来的那套茶具拿来,但逼还没装,就听到他媳妇冷冷地说:“你是说五十块一斤的绿茶和九十九一套批发来的地毯茶具吗?”毛猴差点没被口水噎死,就听到江屿低低的笑声,他道:“没事我喝白开水就行。”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该在英国吗?”

“前几天刚回来,我那天来店里找你,结果隔壁老板跟我说你出去玩去了,我就只好回去了,”江屿从烟盒里抖出根烟,“今天送同事来附近法院,顺便再来碰碰运气。”

“哎,我前两天跟我媳妇去泰国看人妖呢。谁让你当初走的时候谁也不说,电话也没留个。想联络你都找不到人,现在大律师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今天来打辩护啊?”

江屿应了声。

“哇,《壹号皇庭》?”

江屿道:“远着呢。大陆和香港就是俩法系,我们这边不带头套。”毛猴笑两声说:“少编排你表叔。你这见面空手来?起码带条红中华吧?”江屿打开后备箱,茅台、补品还有干鲍等等,塞了一整个车厢。江屿先是拿出来两条包好的熏肉,说:“知道你喜欢这个,我特地托同事带的,熏得我车厢一股肉味。”

毛猴笑了两声。

江屿又翻出十几条中华烟,说:“当初答应你的。”毛猴愣了两秒钟,干涩的眼眶忽而红了,刚想拍拍他的肩,就看他一身西装笔挺,外面还罩着件大衣,那料子牌子一看就昂贵得很,自己却是旧布棉袄,手刚搓过擦桌巾,便堪堪放下了手臂。没想到江屿却是勾着唇角,一巴掌扇在他背上,差点把他午饭都扇出来,刚想骂他娘,就看到江屿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道:“就你这小身板,蹦起来都拍不着我膝盖。”

“我-操,你这没大没小的小畜生,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即毛猴一巴掌糊在他大衣上,一个明显的灰色巴掌印。

江屿沉下眼睛,表情不善,毛猴心里一个咯噔,心道这大衣得多少钱?现在的江屿哪是从前的江屿?刚想说话,就听到江屿郁郁寡欢地拍了拍大衣上的手指印,低声道:“还想拿来装逼的呢。”

毛猴忽而眼眶有些湿,江屿就是江屿,这辈子都是他认识的那个一起吃盒饭江屿。江屿吐出一个烟圈,烟圈亲吻了下他锋利的面庞后被割开,匆匆散了,但剑眉星目的,好像黑街不是黑街,而是巴黎街头的名牌店。

江屿看看他那“猴子桌游室”的牌面,沉默了下,问:“你怎么还盘这个店面?不怕着火?”

“呸呸呸,刚过年,能不能说点好的。”

毛猴让媳妇照顾客人,自己领他到附近的小酒馆喝酒,江屿骂他谁下午就喝酒,说要去法院看庭审。毛猴上下打量他道:“穿这么俊俏,泡哪个妞?”

江屿笑:“滚,你又不是不知道。”

“呸,哪个小帅哥?”

“打官司那个。”

“我就知道,还什么接同事,心上人才叫接,其他人那叫专车接送的滴滴,”毛猴用手肘推推他,“带我瞧瞧去?正巧带我见识见识,我还没见过打官司呢。”

“狗屁,你不是见过?还被法官说了两次保持肃静,”江屿一边拉车门,一边轰毛猴上副驾驶座,“我也是头一回见人这么激动,比台上律师都能说会道。”

毛猴转念一想,还真见过!十三年前,江屿他爸他妈不就是打官司离婚,整个街道的老头老太都跑去看笑话,只不过争的不是小孩抚养权,而是给多少生活费。两方打得不可开交,江屿他爸那律师气得假发套都掉了,但对于江屿来说,不是什么好笑的事。他至今都想起江屿坐在他身侧,那阴沉沉的表情。他心里直叹气,嘴上却笑着说:“你记得那么清楚?”

坏了,又说错话了,能不记得清楚吗?

江屿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道:“打这么烂,终身铭记。”

“啊?”

“我爸那律师啊,说话四和十都分不清。”

毛猴想起那律师,秃头,嘴瓢,还有口音。陈述的时候一直说“我当事人十四岁”、“而年幼的儿子才四十岁”差点没把整个法院笑塌。毛猴头一回坐这么香的车,也头一回去法院,江屿看他紧张得跟胸口塞了只兔子似的,笑着嘲讽他这回可别被法官骂了,毛猴说他没有对法律的神圣之心,江屿挑挑眉。

结果他们俩要去看的案子结束得很快,一个半小时都没有,连江屿都皱着眉问了句,这么快。

毛猴在旁边夸:“你那小对象,牛逼啊。”江屿没说话。

毛猴追问道:“你那小对象好不好看?”

“凑合。”

“就你这小子眼光高到头顶的,能凑合,那起码也是徐……大帅哥的级别了。几岁?”

“跟我差不多大,”江屿斜他一眼,“查户口呢?”

毛猴嬉皮笑脸地说:“不是担心你吗,你这从前不是一颗心都挂在……唔唔唔……”

毛猴刚想扯捂住他嘴的手,却见江屿手筋都起了。他差点窒息,还好江屿半路松手了,他刚想骂:“你咋回事?”就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毛猴?”

“谁啊,别瞎叫八叫的,能叫我毛猴的人全天下可——”

徐衍昕还是从前那张脸,又漂亮又阳光,笑起来整个人软得跟棉花糖似的,谁都想舔一口。但毛猴瞬间结巴了:“你,你怎么在这?”

“打官司,”徐衍昕乌黑的眼珠子转到江屿身上,“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毛猴转头去看江屿的脸色,果然黑得跟锅底似的,但很快江屿便松开了收紧的眉,无所谓地咧开嘴笑了:“是你啊。”

毛猴是万万也想不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尴尬。毛猴坐在副驾驶座,后排是徐衍昕和一个小男生,好像叫张安。气氛凝结得能结冰,都怪他刚随口一说的聚餐,也都怪徐衍昕没眼色,笑着说好。好个屁,都没人讲话。他刚吐槽,就听到徐衍昕和张安聊起了今天的案子。

“徐律今天打得真好,我甘拜下风,只是没想到徐律和江律竟然认识?”

徐衍昕笑笑,没有看开车的江屿,笑着回:“我们俩以前都是七中的,同班同学。后来他去留学了就没联络。”

江屿悄无声息地扫了他一眼。

张安咬了咬嘴唇,问:“看起来你们以前关系很好,但我倒没有听江律提起过你。”

徐衍昕轻飘飘地道:“我和江律只是普通同学而已,称不上关系好。”

张安应了两句,便不再说话。徐衍昕侧头看向窗外,心思清明的模样。毛猴轻轻地戳戳江屿的腰,侧头小声地问:“你说追,追的是哪个啊?”江屿瞥了他眼,说:“这都看不出?”

果然还是,徐衍昕?

毛猴朝他发送脑电波。

但江屿专心开车,没理他。毛猴通过后视镜打量起徐衍昕,心道,真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