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洗完澡,沈朝文穿上姜默丢给他的那套衣服,感觉身上舒服了很多,头脑也慢慢清醒过来,又想起刚刚姜默说的话。

“——你抱着我的大腿不放!”

“——抱着树哭,又哭又吐,丢死人了!”

……

嗯,确实很丢人。虽然喝醉了抱大腿和抱树这些事沈朝文还存疑,但直接喝断片醒来发现在姜默床上睡了一觉是事实,这已经够丢人的了。

他硬着头皮走出去,想直接告辞。走到床边一看,昨晚跟他同床同枕的那个人已经把自己完全裹进了被子里,看起来像是又睡着了。

楼下是他家里人,贸然下去有点尴尬,解释不清楚。

沈朝文在姜默的房间里站了会儿。

观察半分钟后,他慢慢皱起了眉。

这个房间的杂乱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接受范围。脏倒是不脏,就是太乱了,东西丢得到处都是。

沈朝文走到床边,轻轻拍了下那团被子,试图呼唤他:“那个……”

良久,那团被子不情不愿地扭了两下。

“别叫我。”姜默虚弱地答他,“别叫我……我很困。”

沈朝文思考了几秒。

或许等他睡醒再走比较礼貌?直接离开好像不太好。

可是干等着也很无聊……

沈朝文思考片刻,又轻轻拍了拍那团被子。

“要我帮你打扫下卫生吗?”

“随便,你想干什么随便。”声音含糊,带着怨气,“现在开始别叫我了,算我求你。”

好的。

沈朝文撸起袖子,带着满腔的劳动热情,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这个乱得惊人的房间。

柜子他不敢乱动,只收拾了下这一地板的书籍和衣服。放得最乱的是书,满地都是。沈朝文很惊讶姜默居然会买这么多书,书柜就有六层,全装满了都塞不下,墙边还摞着两排,齐腰高,种类很杂,哲学,历史,法律,小说,什么都有。另外就是CD和DVD,塞在床边两个纸箱子里,塞得乱七八糟。沈朝文收拾完书,把那些碟片一张张拿出来擦了一遍,又把箱子里的灰尘抖干净,最后再一张张分类放回去。嗯,他还从床底下翻出了两个杯子、四条耳机线和一只袜子。

把一个很乱的房间一点点打扫干净会让他很有成就感,像解出一道很难的题。

姜默终于睡醒的时候,沈朝文坐在书桌前翻看一本《法的门前》,时间是11点。

迷迷糊糊醒来,面前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让刚睡醒的姜默十分陌生,也十分茫然,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他喃喃自语道:“……我在哪儿?这是我房间吗?”

听见声音,沈朝文转过头,对上姜默疑惑的目光。

“我帮你收拾了下。”沈朝文解释道,“柜子我没翻过,就收拾了下外面的书和衣服。另外,有人来敲过三次门,两次是你妈妈,还有一次是阿姨,我怕吵到你睡觉,第三次的时候开门解释了下……”

姜默起身穿裤子,眯着眼睛开始打量沈朝文。

他有一张很英俊的脸,三庭五眼的比例很好,仪态也很好,有些人坐着会习惯性放松,要么随意地垮着肩,要么翘个二郎腿之类的,但他坐得标准极了,背和腿是标准的九十度。虽然昨晚喝得烂醉,但他此刻脸上不见疲态,看起来很精神。

就是有点面瘫。

“你收拾得这么整洁,我会找不到东西。”

“……需要我帮你重新弄乱吗?”

“不用。”姜默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生活偶尔也需要一些挑战性。谢了!”

其实醒来后沈朝文一直有些不自在,但等姜默随意地拍过他的肩膀之后,他莫名就放松下来了。

姜默穿好裤子,光着身上去洗脸刷牙。等他离开,沈朝文又开始觉得床上那团成一坨的被子十分碍眼,很想走过去叠一叠……

最后还是没好意思上手。

下楼的时候姜默还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沈朝文提出要回学校,等改天再把衣服给他送过来。姜默摇头,对他道:“我待会儿跟你去学校,我饭卡还押在你同学那儿。”

沈朝文奇怪:“你饭卡在我同学那儿??”

“是啊,不然人家不放心,估计还以为我要把你拉去卖了。”姜默笑,“回去给你同学好好解释下,我不是坏人,怎么都算你哥吧!”

沈朝文两秒后才点头:“嗯,好。”

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跟自己说话就有点慢半拍?姜默那时候还不知道沈朝文是个嘴不饶人且十分强势的人,只是面对他的时候会有些不好意思。

“你昨晚干嘛喝那么多酒?”姜默开始关心他。

沈朝文尴尬道:“我也不想喝。喝的时候不知道那是酒,那是我同学点的。”

三楼到一楼扶梯边上被设计成了嵌入式柜子,里面有很多琳琅满目的杯子,数量惊人。姜默随手取出一个杯子拿在手上,问他:“你昨晚喝的什么酒?”

沈朝文:“……长岛冰茶。我同学可能以为那是茶才点的,我以前没喝过,当时也没喝出来是酒。”

姜默愣了一秒才大笑起来:“你是在讲冷笑话逗我吗?怎么会不知道长岛冰茶。”

沈朝文皱了皱眉,为张子易和自己辩白:“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知道长岛冰茶是酒,你知道,是因为你常喝酒,我说一个国际法的常用名词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不会笑你,因为你没必要学。人的知识总有局限性,这很正常。”

……哦。

姜默立刻正色道:“对!是我狭隘,跟你道歉。”

他态度坦然,沈朝文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是我要道歉,昨晚真的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但他拒绝承认抱着姜默大腿不放,也拒绝相信自己抱着树哭,怎么可能。

姜默拍拍他的肩:“别在意,你还有很多报答我的机会。”

“……啊?”

他有点跟不上姜默说话的节奏。

“以后我去外面喝醉了,换你来捡我回家。怎么样,不过份吧?”

玩笑的语气而已。

但沈朝文完全当真了。他很郑重地点点头,说:“好,一定。”

姜默笑着带他来一楼那个巨大的酒柜前,挑了一支白葡萄酒出来,问:“你喝不喝?”

沈朝文连忙摇头,又震惊道:“白天你就喝酒吗?”

姜默点头:“说实话,每次起床我得喝点酒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沈朝文一脸诧异:“啊?”

“喜欢喝点嘛,个人爱好。我喝酒,跟你们喝奶茶咖啡是一个道理。”

这也能类比吗?

“你这爱好……”沈朝文客观评价,“不是很健康。”

姜默莞尔:“健康重要,开心也很重要。”

“喝酒误事。”

“我喝酒不误事。”

沈朝文忍不住反驳他:“难道待会儿有考试你也喝吗?”

考试?那也算事儿?!

姜默偏头看他一眼:“我上次喝了点酒去考西方哲学史,写卷子的时候下笔如有神,考得非常好!”

“那一定是偶然事件。”

“偶然?有很多事情看似是偶然,其实在发生的时候早有端倪,只是你没意识到而已。”姜默想起了什么,“有首歌就叫《偶然》。”

偶然。沈朝文心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一起听过,可你不记得了。

姜默喝完酒,放下杯子,“走吧,吃饭。”

走到餐厅落座。一个盘着头发的中年女人走过来,端来两碗黄鱼面,几碟小菜,一碗小番茄。

姜默把一碗面推给沈朝文,笑着开始跟阿姨说话。沪语沈朝文听不懂,但感觉姜默讲出来有点怪异的好听,很温柔,还有点嗲。

阿姨指了指沈朝文,好像是问要怎么称呼他。姜默看了看阿姨,说:“小朝文。” 三个字,陌生的音调,自己的名字。

沈朝文低下头,大口吃面。

吃了会儿,姜默用筷子拈起一块鱼肉,慢悠悠地走到小花园里,喂他昨天抱回来的小胡子猫。

“你以后叫卓别林吧!”姜默笑着摸它脑袋,“欢迎来我家住,但以后不要睡在我妈的衣服上,会被揍的。”

喂完猫,他喊了沈朝文一声,用筷子指了指花园里一盆花:“过两天花开了,想不想来看?”

沈朝文问:“什么花?”

“昙花。我养了好几年了,感觉最近要开花。”姜默指着花骨朵,“你来看看。”

沈朝文不懂花,但也还是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传说中的昙花。

根叶细长,确实有几个花骨朵,但看起来……很普通。

“昙花是冬天开花吗?”

“别人养的好像都是秋天开,但我养的这个,有点叛逆。”姜默苦恼道,“昙花都是在晚上开,我很怕错过它开的时间,在头疼要怎么办。”

沈朝文感觉他话里有话,谨慎地问:“所以?”

“你元旦回家吗?”姜默兴奋道,“到时候过来,我请你看花,等花开的时候拍下来,记录花开的全过程。”

元旦……

元旦他和队友约好了准备辩论赛。

“约了好多朋友,都不想看昙花,我不理解!记录一朵花开明明很有意思,我感觉他们就是不想熬夜。”姜默期待地问他,“你有兴趣吗?”

这……

沈朝文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答应,有个中年男人进门了,身后有随从。

这人穿了套半新不旧的西装,腕上一块很旧的表,但气势不俗,很有威严。

姜默见到对方,表情很惊讶:“爸?”

姜启东点头,问:“你妈呢?”

姜默说:“这个点肯定去剧院排练了。”他看见秘书熟门熟路地上楼了,估计是去拿衣服,“又要出差?”

“嗯,去视察几天。”说完,姜启动看了沈朝文一眼,发现不是眼熟的脸,随口问,“你同学?”

姜默指着他说:“是你老乡,他家和奶奶家住一个楼,我们俩一个学校。”

姜启东表情有些意外,看向沈朝文,语气变得亲切很多:“你在厂里长大的吗?”

沈朝文点头:“读大学前一直在。”

其实沈朝文隐约听说过这个人。在他老家那一片都知道,姜爷爷家出了个很有出息的儿子,想来,肯定是面前这位了。

姜启东打量他,又问:“那你是厂子弟学校考出来的?”

沈朝文继续点头,他做了下自我介绍,说伯伯好。

自己老家的教育资源有多差,姜启东太清楚了。能考出来,这只能说明这孩子很聪明。

他神色多了几分欣赏:“很难得,有出息。”顿了下,“姓沈是吗?我们那片姓沈的……”沈朝文连忙解释了下自己是随母姓,姥姥是谁,姜启东恍然大悟,笑着道:“你姥姥人好,我小时候还经常得她照顾。”

说完姜启东又问了他几句话,神态十分随和,还让姜默一定要照顾弟弟。这时随从从楼上拿完衣服下楼,提醒他说,书记,该走了。

“嗯。”姜启东应了,又指了指姜默,“出来送送我,我有话说。”

姜默抓了把小番茄站起来,让沈朝文继续吃,跟他爸后边晃悠着走出院子。弄堂里车不好开进来,他们得走一段。

沉默了会儿。

姜启东理了理袖子,慢慢道:“关于你的未来问题,爸爸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平时工作忙,顾不上跟你聊这些,但我是很重视你的问题的,并没有不关心你。你每天跟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喝酒胡闹的那些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

姜默嚼着小番茄,含糊地答他:“哦……”

姜启东这些年身居要职,日理万机,实在分身乏术,完全没有时间管教他这个儿子。他妻子梅晴是话剧演员,醉心艺术表演,对儿子的照顾流于表面,不值一提。姜默小时候是老人带,懂事后就开始独立生活,自由地野蛮生长。好在也没长得太歪,虽然爱玩爱闹爱喝酒,但至少没让家里人操心过学业问题。

该管的时候没时间管,想管的时候才发现,好像管不动了。

“大二的时候你突然说要学法语,当时以为你只是心血来潮。现在看,是早早就想好了要出国?”

“嗯。”

又沉默几秒。

姜启东问:“真的很想学电影吗?”

“嗯。”姜默嚼着嘴里的小番茄,“很想学。”

“非学不可?”

“嗯,非学不可。”

他语气很认真。

对视两秒后,姜启东叹了口气。

“知道了,这件事等我回来细谈。”他拍了拍姜默的肩,“别仗着年轻就糟蹋身体,少喝点酒。”

说完就上车走了。

姜默看着那辆车开走,把最后一颗小番茄丢进嘴里,对着阳光舒展了下身体。

大概是早酒没喝透,还是有点困。阳光这么好。好天气怎么能被辜负?回去再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