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一晚,昙花没开。姜默搭进去一瓶22年的霞多丽,五瓶长相思,权当请朋友喝了场酒。他们一直喝到凌晨三点多才散,沈朝文和索菲亚是唯二清醒的人。送走一个个醉鬼,沈朝文折返回去找姜默。

他喝得也不少,但目前还没有出现酒后奇怪行为,似醉非醉,正趴在桌子上,脸对着那盆昙花,还在那儿唉声叹气。

沈朝文暗暗笑了他一会儿,走过去抬起他的肩膀,问:“去睡了?”

姜默点头,借他的力站起来,两只手都圈到他身上,环住沈朝文的肩膀,把身体的重量移过去,不动了。好在他俩差不多高,姜默很瘦,不重,沈朝文揽住他的腰,轻手轻脚上三楼,怕吵到他妈妈睡觉。

扶他到床上躺好。沈朝文想下去帮他稍微收拾下院子,万一明天他妈妈起来看到那么乱,估计姜默要被骂。刚要走,姜默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

他坐下,看见姜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说:“我有话想说。”

沈朝文点头:“嗯,你说。”

姜默把头往他肩膀上一搭:“我想讲一个故事。”

沈朝文:“……你讲。”

“说来话长,你要耐心听。”姜默说,“嗯,我这个人吧,比较内向……”沈朝文打断他:“你一点都不内向。”

姜默点头:“嗯嗯,我不内向,我很外向,很活泼可爱。我是想说,从小到大,总是有很多问题困扰着我的精神,我少年时期很沉默,不怎么爱说话,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困惑,每天就闷闷地看书,看电影,思考问题。比如青春期的时候,身边的人都荷尔蒙分泌旺盛,做很多标榜青春万岁、引人注意的事,我没有随波逐流,反而对怎么饲养蚂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沈朝文又一次打断他:“你讲重点,我确定蚂蚁不是重点。”姜默不满道:“你不要总是打断我。我说到哪儿了?青春期,嗯,蚂蚁!对,没几个人能理解我饲养蚂蚁的快乐,养蚂蚁能帮助思考,这是毋庸置疑的。反正我好像总是跟别人错频,没遇到能聊到一块的人,直到……直到我在一个电影论坛上认识C。”

夜很凉,现在是凌晨三点多,自己还在听这个喝了酒的人讲蚂蚁,讲青春期,讲什么C。沈朝文无端觉得很好笑,接着问他:“C是女孩子吗?你网恋了?”

姜默说:“我还真不知道是男是女,只知道是法国人。是我的笔友,除了写信,我们没有别的联系。我跟对方写了五年信,但还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几岁,做什么工作,我不知道那些,我从没问过,对方也没问过我。我送过对方一些DVD,唱片,对方送过我今天喝掉那瓶22年的霞多丽,很大方。”

是男是女,几岁都不清楚?沈朝文皱眉,问:“你们写信都聊什么?”姜默说:“聊电影,歌剧,聊画,聊彼此看的书,我们很聊得来,总有让彼此觉得惊艳的想法。一个月我们会写一封信,五年,对方的地址换过三次,我能背出对方的每一个收信地址。”

放在现在看,这是很不可思议的故事。

“对方是法国人,你是中国人,你们用什么语言写信?”

“一开始用英文,后来我学了法语。”姜默说,“不是为了对方,只是因为我想学。法语一点都不难,而且我跟你说,他们的数字真的太傻了……”

哦。沈朝文捏了捏自己的指骨,问:“那你对那人有好感吗?”

姜默想了想,说:“谈好感就俗了,是知音。”

沈朝文笑,问他:“那你想去找对方吗?见面?奔现?”

姜默愣了下,问:“如果是你,你会吗?”

沈朝文笃定道:“会。我喜欢什么,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争取。”

姜默哦一声,又说:“我觉得我理解的喜欢和你说的不是一种……”

沈朝文沉默了会儿。

他也在思考喜欢是什么,他过去没有过那种感情,他也很好奇。

姜默叹了口气:“算了,不讲这个了。你想喝水吗?我们喝点水再聊。”

自己想喝,还要问你想不想喝。沈朝文抱起手:“我不渴。”

姜默只能诚实道:“好吧,我渴了。”

“嗯,渴了自己去倒。”

“我走不动了。”姜默突然瘫倒在床上,“不行了,一步都走不动了……”

他还滚了两圈。沈朝文憋着笑,就这么看姜默表演了一会儿,权当这是他让自己去倒水的付费节目看,看完,心满意足地下楼倒水。

等他端着水上来,姜默本来靠在床边沉思,看见他手里的杯子,大惊小怪道:“你怎么拿酒杯倒水?那是喝威士忌的杯子。”

这时候还挑。沈朝文有点无语:“一样的,你将就一下。”

姜默摇头摇头再摇头:“不行,重新倒。”

使唤谁呢。沈朝文懒得伺候他,把杯子往桌子一放,意思是你爱喝不喝。

姜默愣了两秒,委屈道:“喝水的杯子在三楼,喝酒的杯子在二楼,给朋友用的杯子在一楼,我今天都跟你介绍好几遍了!用杯子这件事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这是我的原则。”

“嗯,原则,那你自己去,谁想喝谁去。”

姜默故技重施,又在床上滚了一圈,耍赖躲懒:“我真的起不来了,我腿断了,头也好晕,醉得神志不清了……”

“……”

有点好笑。想笑,忍住了。

沈朝文憋着笑开始深呼吸,告诉自己,算了,此人喝了酒,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拿起杯子下楼,重新挑选正确的杯子给大爷倒了水,上楼。

喝完水,洗澡……等好一番折腾完才躺下。

还是那张床,这次姜默睡里侧,他睡外侧。沈朝文之前跟索菲亚喝了太多茶,没多少困意,累是累,但睡不着。

姜默突然说:“我讲了很多我的事,你也应该讲一讲。”

沈朝文问:“你想听什么?”

姜默静了静,说:“你。”

沈朝文笑:“我?”

“嗯,你。”姜默点头,“比如,你是什么星座?”

什么鬼问题!沈朝文失笑:“您还研究星座?”

“还真的略懂略懂。”姜默说,“索菲亚有段时间对塔罗星座这些感兴趣,但自己不想研究,我刻苦学习大量知识后教了教她,她就学了点皮毛,现在都敢出去给人家占卜了!收费还挺贵。”

沈朝文充分肯定他的能力:“厉害。嗯,我是狮子座。”

姜默啊一声:“我是水瓶,我俩是对宫星座。”

“什么意思?”

“有点犯冲。”姜默笑,“不过人还是可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解决问题的,我们不要灰心,好好相处,听到没,以后少跟你哥犯冲!”

沈朝文忍不住道:“你还信星座,太对不起马克思了。”

姜默诶一声:“我还真不唯物,我唯心。”

“我看你是虚无主义。”

“懂什么是虚无主义吗你就虚无主义……”

莫名奇妙又拌了会儿嘴。

这是沈朝文第一次跟别人彻夜长谈,漫无边际地聊天。他发现自己不反感,没觉得这是浪费时间,甚至觉得和姜默说话很有意思,很有趣,他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俩人仰面躺着,肩抵着肩,姜默又开始给沈朝文讲神秘学的起源,为了配合内容,他压低声音,试图营造神秘音效……好中二。

沈朝文没有认真听神秘学,他走神了。

他在想如果自己真的有姜默这么个哥,他们能一起长大……那自己应该会在姜默饲养蚂蚁的时候给予全力支持吧!真有个哥好像也不错,至少不会孤单。即使这个哥有点奇奇怪怪的,想法比较异于常人,还那么爱喝酒,但,但……但他懂神秘学啊!

又说了二十多分钟话,天都快亮了。姜默说话已经开始含糊,他太困了,钻进被子里,勉强跟沈朝文说了句晚安。

沈朝文也困得眼皮打架,他小心地躺在姜默边上,没一会儿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