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红枣百合莲子粥
破晓时分苏禾便起身了。
将新鲜的莲子去芯放入锅中大火煮开,再加入淘洗好的粟米,大火炖出米香。
红枣,枸杞和百合花叶也是苏禾一早就准备好的,放入锅中后转文火慢炖。
转而取出已经发酵好的面团,把面擀成长条形,然后切成小条,两条叠放后,用筷子放在上面按压出一道印子。
锅中倒油,大火烧至沸腾,再将做好的裸子下锅,均匀翻面直到炸至金黄后捞出,晾在铁架子上控干多余的热油。
苏禾煮了整整一大锅的红枣百合莲子粥,又做了十来根油裸子,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吃的。
她先用小食盒装了两人份,再将剩下的分开装好放进了竹筐里。
离开桂溪坊之前,天色刚蒙蒙亮,隔壁的院子里悄无声息的,似乎都还在睡梦之中。
苏禾将食盒依旧放在正门旁边,想了想又返回小院里折了一根缀满杏花的枝条,挂在食盒旁边。
院子里的这株杏花树苏禾向来宝贝得很,她还等着今年入夏的时候,结出杏子来呢。
若不是安慰病中无法出门的言成蹊,苏禾是断然不肯折枝的。
苏禾到平康坊的时候,才将将过了卯时正刻。
于嬷嬷正蹲在慈幼局门外,咬着一截杨柳枝揩齿,抬头看见是苏禾,含糊不清地招呼她。
“小舒(苏)啊,今儿这么找(早)……”
于嬷嬷年过花甲,经历过丧夫丧子,如今是一个人生活在慈幼局,看顾那些因为天灾人祸,失怙失恃的幼童。
她的颧骨很高,两鬓斑白,蜡黄色的老脸上布满了树皮一样的皱纹,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
苏禾将提早准备好的朝食递给于嬷嬷,陪着笑脸客气地开口道。
“嬷嬷您慢用,我去看看小鹿那帮孩子。”
于嬷嬷倒是没有反对,让开身子放她进去了。
苏禾才刚走到北墙边的跨院里,便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她赶忙加快了脚步,推门进去。
几个身量矮小,瘦削单薄的孩子,正趴在炕边,角落里的女孩轻声抽泣着抹眼泪。
“苏禾姐姐——”
孩子们一见到苏禾便仿佛见到了主心骨似的,将她团团围住。
“出什么事儿了?”
苏禾弯下腰给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擦眼泪,谁知她一开口,女孩哭得更凶了,抽抽搭搭地说不清楚话。
苏禾只好先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心,柔声安抚。
孩子们因为常年吃不饱饭,单薄的身体都能摸着后脊上嶙峋凸起的肋骨。
“小鹿……小鹿姐姐又发烧了,还……还一直大声喘气……”
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苏禾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两日前,小鹿便开始发烧,他们这些孤儿生个小病小痛的向来是没人管的,都靠自己硬扛过去。
小鹿是他们几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原也没放在心上,只当自己是受凉伤风了。
怎料过了两日,烧不仅没退,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昨日开始,她便已经昏昏沉沉,无法下地,夜里甚至都说起了胡话。今天一大早这几个小的再来看的时候,小鹿依旧是纹丝不动地躺着,额前滚烫,还是时不时地发出粗粝的喘息声。
苏禾放下怀中的孩子,走到长炕边坐下,揭下敷在女孩额头上的帕子,触手一片滚烫。
“去换一块来。”
她将帕子交给身旁急得坐立不安的幼童,冲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儿,姐姐先看着小鹿,你们去用些吃食好不好?”
自打小鹿病倒之后,就再也没人带着他们出门乞讨,这几个七八岁的孩子,饿着肚子提心吊胆地担心了一整日,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女孩主动站了出来,“听姐姐的,走,去吃饭。”
说完便振臂一呼,带着剩下那些犹豫不决的小萝卜头们,规规矩矩地排好队去案桌上领米粥和油裸子吃。
苏禾看着小雀斑吃力地爬到凳子上给大家舀粥,忍不住心里一酸。
这些孩子们就像是悬崖边上长出来的野草一般,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过问。
任凭风吹雨打的摧残,他们都还是坚强地茁壮成长起来。
这群幼童中间,总有人会扛过领头羊的大旗,带着踟躇迷惘的弟弟妹妹们勇往直前地向前跑去。
从前有乐生,后来有小鹿,现在这面大旗又落在了一个单薄弱小的肩头上。
峭壁上长出来的太行花,从来都不需要谁的精心呵护,只要给它们一点阳光和水分,就能自己开出一片明媚纯洁的春色。
苏禾用力将眼中的酸软湿润眨了下去,回身去看小鹿。
小鹿此时气息奄奄地躺在炕上,身上盖着一条石青色的被子,里头的棉絮东一团西一团得挤在一处,早就不保暖了。
女孩的头发干枯焦黄,因为发汗湿透了,软塌塌地贴在额角上。
苏禾用浸湿的帕子轻柔地给她擦脸,也不知小鹿烧了多久,鼻翼边,脸颊上,嘴唇处全都爆起了皮。
苏禾又握住她汗湿的小手,仔仔细细地将手心里的冷汗擦净,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角。
小鹿眼下睡得正沉,没有说梦话,也没有大口喘气,除了额头上灼人的低热,就像是陷入梦乡的娇憨少女一般。
见孩子们吃完了饭,苏禾朝着小雀斑招了招手。
她从自己贴身的荷包里取出来两角碎银子,交到女孩手中,“再过半个时辰等天亮了,你去甜水巷上寻一位许大夫,请他来给小鹿开个方子。
银子可要仔细收好了,请大夫的,开药的,丢了可就治不好小鹿姐姐的病了,知道吗?”
小雀斑点了点头,却是将银子又放回了苏禾手中,“姐姐,有钱。”
见苏禾不解,她也不说话,吭哧吭哧跑到炕边,伸出小短手朝着小鹿脑后的软枕摸去,窸窸窣窣地摸了半晌,掏出了一枚流光闪闪的银锭子。
小雀斑天生有些结巴,所以她说话慢,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银子,治病。”
苏禾望着她握在手中的银锭子,那么大的个头,约莫得有十两。
“哪里来的?”
苏禾皱起了眉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她知道,这些孩子们成日里以乞讨为生,即便是遇到好心人,最多也就是给几个铜板打发了。
苏禾想不通,小鹿他们怎么会有足足十两的银锭子。
小雀斑觑着她的脸色,低下头去,咬着唇不说话。
苏禾打量了其他几个小的一眼,他们一对上苏禾的视线也都纷纷垂下了脑袋。
“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禾的声音大了几分,显得严厉正色起来。
看这些孩子的反应,他们明显是知情的,却不肯告诉她。
小雀斑搅着衣摆,左脚踩右脚,就是不肯抬头看苏禾。
那几个小的见主心骨不说话,也都闭紧了嘴巴,缩着小脑袋不敢吭声,一溜烟躲到墙根底下去了。
苏禾哭笑不得,她怕孩子们遇上了什么坏人。南乐县的治安近两年算不上乱,但也曾有过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的事情发生。
她将小雀斑抱到自己的腿上,握住了她脏兮兮还沾着口水的小手。
“你告诉姐姐,银子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有什么人给你的?”
小雀斑咬着嘴唇不说话,将小身子朝苏禾温暖的怀抱里靠近了些。
她喜欢苏禾姐姐身上的气味,有糯米的清新,蜜桔的甘甜,还有一股沐浴过阳光,被体温烫暖了的皂荚的味道。
苏禾摸了摸她的双丫髻,左边的一个发包已经松散开了,苏禾取过小梳子,慢慢地给她梳着头,重新挽上了一个圆润饱满的发髻。
“是不是坏人给你们的,他让你们做什么事情了吗?”
小雀斑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的温柔亲切,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苏禾晶亮剔透的葡萄眼。
那双眼睛里是干干净净的担忧和困惑,并不像她见过的许多大人那样。
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们。
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那般。
大多数人看过她之后,会失望地撇一撇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鄙夷道。
“原来是个结巴,快走远点。”
还有些人会不怀好意地朝她笑,然后用一种她至今仍不能理解的恶劣玩味的语气说。
“小妮儿,来,说两句话,让爷听了乐呵乐呵。”
小雀斑从记事起便知道自己说话不好听,磕磕绊绊的,让别人听着就着急。
于嬷嬷就最不耐烦搭理她,她总说:“听你这个死丫头说一句话,老婆子我至少折寿半年,去去去,一边凉快去。”
哥哥姐姐们,也总是怜爱地摸着她的脑袋,有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叹息,“摊上这么个毛病,这孩子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啊?”
所以小雀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想听她说话,甚至还觉得听她说话会开心?
真是奇怪的大人。
不过苏禾姐姐和他们都不一样,给她的糖葫芦,会多淋一层糖霜。
她会温柔地帮她扎辫子,也会耐心地听她磕磕巴巴地往外吐词。最重要的是,苏禾姐姐永远能听懂她的意思,这让她很高兴。
小雀斑望着苏禾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眨巴眨巴眼睛,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苏禾突然福至心灵,捧起她的小脸,睁大了眼睛。
“是乐生,是不是乐生哥哥给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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