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案发二五天前/诱哄

家属楼下寂静无人,只有两条黑狗躲在树荫下“哈哧哈哧”睡觉,老人们大概也找地方纳凉去了,窗台上的收音机里放着单田芳老师的评书。

姜暮一口气跑回家,家里没人,门窗紧闭,充斥着食物发酵的味道。

两尾金鱼甩着艳红色的大尾巴互相追逐。

阳台上五颜六色的女士内衣和男士内裤飘呀飘。

姜暮的胸腔像被粘稠的空气糊住了一般,肺部在剧烈阔张收缩,像是一个漏气的吸气桶,吸不上一点气。

她迅速钻进厕所,拽过长澡盆,接半桶热水,再兑半桶冷水,投一条毛巾,在身上擦拭。再换水洗头,擦干爽才出来。

她躺在小床上,犹豫着要怎么拒绝李文琪,突然又鱼打挺似的弹起,打开木箱子,翻到箱底,从一个被压扁的黑色口袋里拽出一件白色舞蹈服。

舞蹈服的布料已经发黄,陈年的折痕像烙烫上去的,但仍看得出它做工精致,裙摆坠着的蓝色流苏和五彩亮片漂亮夺目。

她鼓起勇气站在镜子前,在胸前比量,那蓝色亮片流苏在微风中摇摇晃晃,唰唰地轻搔着她的大腿根,随即镜子里出现一个自信又美丽的小女孩,她还没有镜子高,穿着崭新的舞蹈服,努力地正在对着镜子练习脚跟力量,一遍又一遍,神态认真,目光执着,身后是简陋却敞亮的舞蹈练习室,阳光照进来,能看到斜进来的金黄色灰尘和一群女孩子们的脚背的弧度。

程慧芳也在那里头,在她身后的空地上一次次跳跃旋转,她的腰肢柔软却有着完美的力量控制,她的身形纤瘦,爆发力却很强,她的背部脊锥挺拔有着超标准的高空控制,地板不时传来“踏踏”的响声,汗水湿透了她的练功服,发丝贴在她的红润的脸颊和修长的颈侧,她的目光没有杂质,除了坚定,便是信念。

那时,姥姥经常带她去上舞蹈课,她梦想有一天在国际舞蹈比赛中大放异彩。而程慧芳,就像是更接近这个梦想的她。

只可惜后来……

这时,玄关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姜源和李雪梅一前一后进屋。

姜暮打了一个冷颤,仓促中把舞蹈服胡乱团起,踢到床下。

她重新坐回床上,像犯了天大的错误,双手抓着膝盖,身体不寒而栗,她抬头望着镜子,一个弓着背、含着胸、肩胛骨向内蜷着的少女正狼狈地看着她。

……

“老太太一直挺硬朗,怎么……怎么出门走几步,就一头栽倒了呢!” 李雪梅声音颤抖而急促。

“可能是年龄大了。”姜源语气沉重。

李雪梅连鞋都没换,奔进卧室,拿出一个黑色手提式大皮包,把日用品胡乱往里塞,姜暮怔怔地走到门口,紧张又无措地看着她。

李雪梅眼泪不知不觉便涌了出来,姜源拍她肩膀,“没事的,没事的。”

姜源扭头看到姜暮,呵斥,“你在家怎么又不吱声?”

姜暮闪出身,道:“提前放学了。”

李雪梅拎起袖子抹了把眼泪,从柜子里拿出几件换洗衣服,装进包里,又拿出一个白色绣花手绢,手绢里包着一小沓淡蓝色百元钞票,是他们攒了两年的工资,她抽出两张给姜暮,其余都放进皮包的暗格里,匆忙嘱咐说:“你姥姥病了,我和你爸得立刻去趟市里。你有事就找隔壁李奶奶或者李舰叔叔,我托了他们照顾你。”

姜暮恛惶不安地望着李雪梅,手指用力掐着门板,试探着问:“我……我可不可以一起去市里?”

“我们是到医院去,又不是去串门,带着你不方便。”姜源不耐烦地说。

姜暮突然害怕,她拽着姜源的衣摆祈求,“求你了爸爸,求你了。”

姜源推开她,跟已经收拾好东西的李雪梅一起走到玄关换鞋,“别不懂事。”

姜暮不敢再请求。

临出门时,李雪梅回头看一眼站在卧室门口望着她的姜暮,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令她心有不忍。

李雪梅缓了口气走过去拍拍姜暮单薄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姥姥不会有事的,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在家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妈,求你了,我也想去。”她拽住她袖口,但李雪梅不接话。

姜源又返回厨房,仔细检查一遍家里的炉灶和电源,嘱咐姜暮,“自己在家不要开煤气灶,出门之前要把所有电源切断,下雨记得提前把楼下晒的干菜收回来,早饭和晚饭你就去李奶奶家吃,中饭在学校解决,有事就找隔壁李舰叔叔懂吗?”

姜暮抿唇不说话,姜源有些生气,急躁地用力推她肩膀,“这么大的孩子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姜暮踉跄着猛退一步,艰难地收住脚步,脚趾用力扣着拖鞋,她抿唇垂下头,额头的汗沿着燥热而羞臊的脸颊流淌下来,难掩委屈,惊惶和害怕。

“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住会害怕?”李雪梅问。

姜暮抿唇不语。

李雪梅拍拍她肩膀,“你要是害怕,就去隔壁李奶奶家住。”

“我不要——”她吼出来,额角的青筋暴起。

李雪梅吓了一跳,她突然看不懂自己的女儿,她原本那么懂事乖巧,一时间悲伤的情绪不禁汹涌,她背过身哽咽了起来。

姜源回头怒斥姜暮,“你怎么跟你妈妈讲话呢?什么态度?”

姜暮强忍住在眼里打转的泪水,小声说,“妈,我给姥姥叠了幸运星,你帮我带去。”

李雪梅本不想带累赘的东西,但见姜暮要哭的模样,不忍心地点头。

姜暮跑回房间,方想起,她之前把幸运星拿学校去了,姜暮立即要赶回学校。

姜源批评,“等你从学校回来哪还有车了,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儿。”

姜暮求助的眼神死死盯着李雪梅,“妈,你们就等我五分钟,我很快的,真的。”

“姜暮,听话。”李雪梅更加哽咽起来,“你从学校回来一定来不及的,幸运星等你见到姥姥,亲自送给她不是更好吗?”

“妈——”姜暮不情愿,拖着她的手请求。

李雪梅也不再容忍姜暮,拎起行李和姜源快速下楼。

姜暮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穿过楼道走出门洞。

姜源回头皱眉瞪她,她才心惊肉跳地停下脚步,目光追随着他们,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胡同里。

一阵风吹来,掀起晾衣杆上的灰色格子被单。

姜暮抬头,南边黑幛一样的乌云正迅速朝这边翻滚而来,渐渐遮住太阳。

姜暮快步往回走,推开木板门,一边掏钥匙一边往楼上跑,突然,她听见防盗门开合的声音,她抬头,顺着楼梯扶手的空隙,看向头顶台阶上正走下来的人,那人穿着一双系带的黑色牛皮鞋。

楼道里泄进来一缕灰暗的光,白花花地洒在头顶的蜘蛛网上,蜘蛛正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一只奋力挣扎的蚊子走去。

姜暮下意识顿住脚步,慌张地扭头就往楼下走。

楼上的男人听见动静,几步绕过扶手追上她,抓住她校服外套,问:“你见到我跑什么?”

姜暮嫌恶地耸开手臂,回头看李舰,手心下意识紧紧攥着校服裤子,道:“没……没跑。”

“你爸妈走了?”李舰问,厚厚的镜片下透露出阴暗凌厉的光。

姜暮没说话,心跳声漫过喉咙。

李舰又朝她伸手,男人厚实肥大的手掌用力掐住她的后脖颈,“你这几年是怎么回事,大热天穿这么厚的校服,不怕中暑?”

他厚实的手掌习惯性地伸向少女的校服衣领内,手心摸到一层水,里面的短袖水洗一般潮湿。

姜暮感觉有一只泥鳅在自己身上游过,留下一趟黏液和洗不去的腥臭味。

“我这次从深圳回来特意给你带了好多学习用品、玩具,还有巧克力,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

姜暮脖子被桎梏住,用力摇头,“我……我不需要。”

李舰皱眉,道:“那可是整个小双山县都买不到的,连市里都买不到,我还给你带了别的小朋友都没有的,你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她摇头,不说话。

他顺势说,“你一个人在家住很害怕吧,晚上去李叔叔家里住?”

他的手指渐渐探入她的后脊深处,指尖在脊椎骨上一节一节摩挲。

姜暮忍不住疯狂推他,用力扭动身体,想要摆脱,可是他突然拉起她小背心的弹力带,弹向她背脊的肌肤,是威胁,也是警告。

姜暮羞愤地停下动作,全身像灌满水泥,僵硬地杵着,痛苦、憋闷、邪痒,浑身上下汗滋滋地难受。

“我家里的大书架你不是很喜欢吗?你跟我走,书架上的书随便你看,怎么样?”李舰说。

“我……不喜欢,我都不喜欢。”姜暮崩溃地低声抵抗,手臂撑在两人中间。心里一股卑微的羞耻感油然而生,瘟疫一般杀死每一个健康细胞。

“告诉过你,你长大了,要穿胸罩……”李舰凑近说。

这时一楼的木板门“咣当”一声,有人走进楼道。

李舰迅速松开姜暮,按着她的头顶,不高兴地小声说,“明天放学我正好顺路去学校接你,你父母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是千叮咛万嘱咐,托我们家好好照顾你。”

姜暮眼底浮现恐惧之色。

他又故意放大音量坦然道:“还有,你想吃什么就提前跟你李奶奶说,你李奶奶做饭可好吃极了。”

楼下的女人循声仰头看向他们,问候道,“原来是李厂长啊,又帮姜家带孩子了,您最近不忙吗?”

李舰回头神色自若地看向脸色煞白的少女,嘴角上扬,感叹,“哎没办法,姜家老太太生病,这种时候,我即便再忙,这个忙也是一定要帮的,更何况姜暮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我也很乐意帮忙。”

“哎呦,您真是我们的好厂长,好邻居。”那女人真诚地说。

“您客气。”

姜暮趁机快速上楼,防盗门用力摔上。